寂磬东山顶,一座四方三级高台筑成,三级台子上每一层都是光秃秃的,看上去像是摞了大中小三大块巨石板,实际上每层空地上都要摆放各种观天重器的。
这就是紫金台。
常余、朱珠、王因然提前登台查看,指手画脚,这里要摆浑天仪啦,这里要摆天球仪啦,这里要摆黄道晷啦,一件件说得头头是道。筑台监理跟在后边拿着纸笔飞快地记录,唯恐漏掉一半个关键物件。
三位同窗拾阶而上,站在台顶,脱离了山峰的阴影,盛夏上午的阳光炽烈地照在每个人身上,衣衫早已汗湿了。
常余手搭凉棚四处张望。
东边南边,是河北平原的千里沃野,时值仲夏,庄稼疯长,接天连地一片油绿。
西边是寂磬城,再西边是巍巍鹿猩山,鹿猩山上的蔚蔚紫气流散笼罩于寂磬城头,这是祥瑞之色,大灾不死必有后福,经历一场天灾妖祸,压弯的“禾苗”反而长得更加强壮了。
北边,浩浩荡荡是白练也似的一条大河,这算是自己的一大手笔,开石掘土,将海洪与山洪统统引向了西边鹿猩山脚,解万民于水火,防妖兽于北岸。
常余越看越是信心满满,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感觉在这登高之际油然而生。
两个姑娘受不了晒,只在台顶转了一圈便缩回山影里去了,只剩常余和监理两人。
常余道:“台顶当放一架十分仪,钟玄那架用的是上好的紫金,不过造价过巨,我们的就用黄铜好了。”
监理官刷刷刷在纸上书写:“请问天师,十分仪形制多少,该如何铸造?”
“我说了先别叫天师,这还没上任呢!”常余这是第三次提醒监理官了,“我又不是工匠,怎么来问我?制造浑天仪、水运仪象台的工坊难道不会么?”
“回天师,工坊说过,其他观天仪器都能铸造,唯独十分仪不行。”
改变别人真的很难,常余放弃了。“为何不能造十分仪?”
“他们说十分仪的铸造要求十分精细准确,不能有丝毫偏差,他们现有的工序和工具怕做不好,万一耽误了观天可不是小事情,最关键的是他们没有图纸!”
“没有图纸?”
“是,咱们所有观天重器的图纸都是从谷地云忘峰观天台取来的,它那里没有十分仪。”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办法倒是有,不过很麻烦!”
“怎么麻烦?”
“有十分仪的观天台在黄石山、紫阳和大树坑,而其中以黄石山望天台的紫金十分仪最为精密,距离还进,因此,若是可以到钟玄去,拿着尺规一分一毫地比量,说不定能照猫画虎摹出来一架。”
“这有什么麻烦,去就是了!”
监理官尴尬地一笑:“这不……两国相争么!”
常余拍了拍脑袋,真是给热昏了。“非得照着原件测量么,我的意思是小一点的行么?”言罢从怀中掏出黄金十分仪。
监理官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请到手中,翻来覆去地查看,机簧按一按,衡臂展一展。“早有这好东西,天师怎么不请将出来呀!”
常余收回黄金十分仪:“照着小的能做大的么?”
“能是能,不过精度可能不比同比例测量得准。”
“钟玄怎能是说去就去的,就先照着小的摹吧,微调时我亲自来验看。”
监理官冲着常余怀中一伸手。
常余一拧身:“这个可不能交给你,你叫大工匠在夜里来找我便是!”
朱珠热得难受,在山影里摇着扇子催促。“小鱼你还好啦,不嫌热呀,不就来看看的么,啰啰嗦嗦什么呢,我和因然都快中暑了!”
三人下山,钻到清凉的台监大院,几碗凉茶下肚,透心凉,美得少年们长长地呼出一口热气。
“这天真是热,我从小到大也没有过这么热的天。”都凉快下来了,朱珠仍不住抱怨。“说好了啊,你虽然是大天师,不过我们是女孩子,所以这间最凉快的屋子我们两个要了,旁边几间你随便选。”
常余道:“好好好,到了冬天你可不许喊冷!”
王因然笑道:“都别争了,又不住在这里,也就隔三差五来坐坐,哪儿有那么多事情需要观天的。”
常余摆手驳道:“不是哦,我会天天到的,这是我的第一份司职,不做好些,怎么对得起这俸禄?”
朱珠道:“你真是王八伸头看蜗牛——眼睛短,靖王还能在寂磬呆一辈子呀,咱早晚还是要回司天监望天台的好吧。”
“那也不行,在河北一天,河北的运势气数就要在紫金台上完成,不好好司职,出了岔子怎么办?”
王因然突然冷冰冰开口,话有所指:“哦,你怕出岔子?”
常余脑仁一疼,帮王因然复仇的事情已牢牢种在了意识里,但意识最深处却是向着靖王的,因此经常会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那边的人。
三人正在纳凉,外头一阵马蹄响,一个传令兵走进大院。“敢问常余、朱珠在此否?”
常余大声回应。
传令兵道:“传靖王口谕,速着常余、朱珠进王府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