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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水落石出(1 / 1)

呆呆地望着绿了半天的信号灯,直到后车狂按喇叭,江锐帆才从恍惚中回神,忙不迭地发动汽车继续向前方驶去。

爸千里迢迢从外省飞回来要见他,待会儿的谈话想必会是相当煎熬。如果放在以前,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拖延时间,提前想好应对策略,避免被训得狗血淋头。

可是这两天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他现在只觉得非常茫然,非常疲倦,连给自己找借口找后路都懒得,只想随波逐流,破罐子破摔。事到如今他自己也发现了,不管是他真的蠢到没救还是老天爷喜欢跟他作对,反正只要是他一心想做的事情,最终结果必定是人仰马翻、一地鸡毛。所以都这样了,他还费那力气思考些什么?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推开家里大门,玄关处摆着一双皮鞋一双帆布鞋,看来爸和小弟都在家。江锐帆无精打采地换好鞋子,感觉嘴里一直有股精液的腥膻味,想叫保姆帮他找瓶漱口水拿过来,结果嘴巴还没张开忽然想起保姆前段时间有事请假回老家去了,下周才能回来,遂悻悻地走到饮水机前,自己接了杯凉水漱口。

吐掉口中的清水,江锐帆皱着眉咳嗽两声,感觉嘴里还是犯恶心,正想自己去卫生间翻找漱口水,忽然感觉身后好像有一道视线在注视他。回过头,他看到江颂正站在二楼楼梯口安静地看着他,身上已换成舒适的t恤长裤,但面上不减威严。二人目光对视,江颂朝他轻轻摆了一下脑袋,随后转身离开。江锐帆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收回目光,无意识地叹了口气,马上也抬脚走向楼梯。

进到书房,江颂果然已经坐在办公椅上等他了。宽大而厚重的实木办公桌隐隐透着一股威压,江锐帆记得以前上学那会儿,每次在学校惹了乱子,最后都会被提溜到父亲的书房,站在这张办公桌前低头挨骂。平心而论,江颂对他的管教并不算严厉,也从未动手打过他,甚至鲜少有暴跳如雷的时候。可是父亲毕竟是父亲,身份上便天然带着一种震慑,而且常年身居高位让江颂身上自带一股不容他人放肆的气势,哪怕只是冷着脸扫过来一个凌厉的眼神,都叫人不由自主地后背发毛。

一声不吭地垂头在办公桌前站好,江锐帆眼睛盯着地毯,脑子里乱哄哄的,似是千思万绪,又似是一片空白。

“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二人对着沉默了半晌,江颂主动开口问道。

这句问话与之前江锐真说过的过于相似,听到耳朵里的一瞬间,江锐帆便不自觉地眉毛一皱,心里一阵窝火,硬梆梆的答:“我有什么可说的。”

“看来你很不服气?”江颂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或许正是因为常年喜形不浮于色,所以他年近五十依旧没什么皱纹,看上去好像三十多岁一样。“那个被抓起来的副总——叫徐闻胜?他侵吞了公司三千万项目款,这事你知道?”

江锐帆一下子抬起脑袋,脸上写满惊诧。三千万?!这已经完全不是在“手脚不干净”的范畴了,徐闻胜那个王八蛋居然敢这么蒙骗他!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跟他同流合污?”江颂的面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只是眉宇间透出一丝冷峭。“还是说,他是好是坏无所谓,能帮你出谋划策害死你大哥就行?”

江颂的责问像北风一样刮在江锐帆的脸上,江锐帆再次垂下头,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有那么点心虚,但同时也翻腾起忿忿不平的浪花。

“……是他先对我动手的。”沉默片刻,江锐帆瓮声瓮气地说。

他并不觉得这是推卸责任的说辞,本来就是江锐真欺人太甚,袭击、绑架、强奸,甚至差一点把他从楼上推下去,之后更是利用不雅照多次胁迫他强行发生性关系。试问哪一个正常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尊严被这样折损?他被欺压成这样,想要回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你是小学生吗?多大岁数了还在争谁先动的手。”江颂抱起双臂,很显然不为所动。

江锐帆心里窝火更甚。他想,他爸现在是不是完全不把他当儿子看了?或者说,是不是从他爸把江锐真接到家里来的那一刻起,他就被他爸从心理上排除在外了?是,他承认自己个人能力上不够优秀,做事吊儿郎当没正型,可是至少,他是真心拿家人当家人,拿父亲当父亲的。难道血缘关系一消失,这么多年的亲情也都可以当个屁一样随便放了?他是真的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父亲对自己会这么绝情。

咬咬牙,他干脆一抬手把身上皱皱巴巴的卫衣脱了下来,露出一身腱子肉,还有上面红肿的和青紫的、一看就是被性虐过的痕迹。

“爸,您知道他怎么对我的吗?您自己看看!我……我是真的被他弄得受不了了,所以才脑子一热对他动手的。”江锐帆喘了口气,抬手用手背狠狠一抹鼻子。在父亲面前露出如此不堪的姿态让他感觉异常羞耻,可是他真的是没办法了,如果不把这些证据露出来,父亲想必是不会怀疑江锐真的人品,还觉得那个死变态挺正经挺好的。

“是,我这次这事干得不漂亮,窝里斗,下死手,可是结果他不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吗?而且就他对我做的那些事,我记恨他有错吗?您想培养他当继承人,我没意见,我也不争了。但是我就是想让您知道,他江锐真并不是什么高尚纯洁的白莲花!他心理扭曲着呢,指不定什么时候还要干出点惊天动地的变态事!”

江颂姿态端正的坐在办公椅上,冷冰冰地望着对面人,与江锐帆的激动与狼狈形成了强烈的对比。片刻后,他闭了下眼又睁开,轻轻地长叹一口气,语调沉静地说:“江锐帆,你知道我最讨厌你哪一点吗?你好像永远都不会长脑子,永远都抓不住重点。”

顿了一下,他幽幽地吐出更为凉薄、更为杀人诛心的一句话:“我观察了你二十多年,到最后你也只是一个骨子里的蠢货,配不上做江家的人。”

江锐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他不敢相信父亲竟然会对他说出这么刻薄的话。

瞥了愣怔的对面人一眼,江颂将椅子转过半圈,优雅地翘起两条长腿,望着窗外落日的余晖语气平稳地说:“你已经知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了吧?你就没好奇过自己的身世吗?”

江锐帆微微张开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当然好奇过,也想过去打探一番,可是年初到现在一连串的事情像超速漩涡一样不由分说地将他卷入其中,让他无暇顾及太多,只能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保全自己的生活,不让自己因这些变故而一落千丈。

“憋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跟你说说了,免得你还是心存幻想,不知天高地厚。”不等对面人开口,江颂自顾自地继续说:“二十五年前,小倩刚生下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不到一个月,家里司机因为赌博欠下高利贷,铤而走险劫走了还在襁褓里的孩子,想要勒索江家一大笔钱。”

“小倩受不住打击,心力交瘁当场昏迷,被抬进了医院。当时我身边的人都劝我破财免灾,孩子能平平安安的接回家就好。但是我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找了道上的朋友帮我去解决问题。结果阴差阳错之下,司机在逃亡途中撞上泥罐车,当场死亡,被他绑架的孩子却不知所踪。我带着人在他逃亡和藏匿的那几片区域找了整整一周,还是没有任何线索,最终决定在孤儿院里找一个岁数和体型都比较相近的孩子来顶替。”

“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抛弃的健康男婴并不多,而且小倩当时的状态很差,如果知道孩子没了,肯定撑不过多久,所以我很着急……幸运的是,没几天我就找到了你。你跟我那孩子长得不算特别像,但个头相近,因为年龄小乍一看也差不多。我把你带回去,以受惊患病需要疗养的名义送进重症监护室,只允许其他人隔着玻璃探视,借此模糊那些不吻合的细节,直到半年多以后才正式接回家。”

“再后来,小倩恢复精神,整天抱着你逗你笑,母子感情非常深厚……我当时也挺高兴的,虽然你只是个没名没姓不知从哪来的野崽子,但是能让家里回归安宁,多少也算是实现了一点价值……可惜小倩最终还是没能陪我白头到老,她去世之后,对我而言,你身上的价值也不剩多少了。”

“如果你安分一点,聪明一点,我倒是不介意一直白白养着你……可惜野崽子就是野崽子,生长在再优渥的环境里,依旧蠢得像头猪,一辈子上不了台面。”

说这些话的时候,江颂的语速一直都是不疾不徐,语调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那种慢条斯理的态度似乎是在向对面人表明,他并非是出于愤怒或是失望而口不择言,而是真的发自内心的就这样认为,不过是直言不讳罢了。

如果说刚才还只是难以置信,听完江颂的这番讲述,江锐帆的心已经完全凉了下来,赤裸的上身微微发抖,隐隐有种置身于暴风雪中的错觉。短短十几分钟时间,他感觉面前的父亲竟变得无比陌生,与他之间仿佛隔了群山万壑,记忆里的那些其乐融融也都像是遥远的云雾一样,虚虚幻幻,可望而不可即。

“你是不是一直都以为你是江家的宝贝大少爷,家里的产业将来都会给你继承?你就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跟别的女人再生一个小儿子吗?”

江颂的每一句提问都像是锥子一样刺在江锐帆的身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确实蠢笨得厉害,居然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或者说,他想过,但是从来就没有在乎过。

“即使江锐真没有被找回来,我也不会让你继承家业的。”江颂放下腿站起身子,直视着对面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是我的儿子。你身上既没有流着小倩的血,也没有流着我的血,你只是一个没人要的、被丢弃在县城孤儿院里的野孩子罢了。”

江锐帆溺水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他很想立刻转身逃走,跑到没有人认识他的天涯海角,可是他的两条腿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地扎在地上。

“‘江锐真’其实根本就不存在,江家从来就只有一个‘江锐帆’,是我和小倩的亲生儿子,是未来会接手家业的继承人。”江颂还在漠然无情地继续说着,“你爷爷奶奶还有蕙琳对你有割舍不掉的感情,那是因为他们并不知道事情真相,一直真心拿你当家人来疼爱。但是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永远也不可能拿你当亲儿子看待。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养育也足够了,你自己不成材不作脸,怪不得别人,以后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

说完,他扬起脸注视着对面人,似乎是在等待对方的回应。江锐帆紧紧握住拳头,喉结上下滚动数次,终于声音颤抖地说:“这就是你想说的?你觉得我是个没有脑子、又蠢又笨、不配当你江家人的野孩子,可你当初把我抱回来的时候,有问过我的意愿吗?”

“你们……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告诉过我,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洋洋自得,然后现在跟我说我不配?说看不起我?凭什么?!我他妈的也不是自己愿意的啊!”说到激动处,江锐帆狠狠一拍桌子,把桌面上的台灯书本通通扫开,稀里哗啦的掉在地上。

江颂眉头一皱,冷冰冰地回:“我不该看不起你吗?受着同样的教育,享受着同样的优越生活,为什么江家上下只有你一无是处?你会落得现在的下场完全是你咎由自取,不要把责任推给别人。”

“我一无是处就活该被你们耍被你们玩吗?!”江锐帆瞪着眼睛冲对面人咆哮。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完全炸开了,脑浆沸腾着东奔西突,再也无法进行理智的思考。“你觉得你的亲儿子很优秀?可是在我眼里也不过就是一个心理变态!我不配当江家人,他配?哈,对,他最配了,你们父子两个才是上下一心,一根藤上的结的两颗臭瓜!他这么变态也是因为遗传了你的基因吧?你……”

未等他说完,江颂忍无可忍地挥手抽在他的面颊上,紧接着反手又是一下,就这么左右开弓连扇了他十几个耳光,把他扇得嘴角淌血,耳朵嗡嗡直响,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个踉跄。

这一记毫不留情的耳光打得江锐帆说不出话来,脑子也懵了,整个人傻在原地。江颂几大步从办公桌后面走出来,伸手一推把他推倒在地上,俯身掐着他的脖子沉沉地说:“你最好不要挑战我的耐性,否则我会让你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江锐帆咳嗽着呸出一口血沫,恰好落在江颂干净的袖口上,留下一小块湿润的红色污迹。

“能有多严重?像你的好儿子一样拿老子当狗操?你们俩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恶心!”

江颂看着袖口上的那块污迹,手指愈发用力收紧,直掐得身下人面色涨红,抓住他的手腕拼命拉扯才猛然松开,随后站起身来,毫不留情地抬脚踏在他的胸口。

“你以为你还有什么多余的价值吗?你该庆幸我没有把你从江家除名,否则你现在就是一只过街老鼠,别说江锐真,任何对你有想法的人都可以把你按在胯下。要不了多久你就会变成一个千人骑万人压的婊子,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撅着屁股向我摇尾乞怜。”

天已经完全黑了,几抹青白色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里,但并不能起到照明的作用,反倒让屋内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的,透着几分诡异和不真实。

江锐帆仇恨而悲哀地望着踩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向来敬重的、如高岭之花一般贵气而优雅的“父亲”竟然会说出这么下流而极富侮辱性的话来。

也是在这时,他忽然发现,江锐真的眼睛其实跟父亲长得很像,都是纤细而不窄小、眼尾略微上翘的丹凤眼,笑的时候春风拂面,冷的时候最是无情。

是啊,他怎么早没发现呢?江家的人其实长得都有几分相似之处,基本都是皮肤白皙、身形苗条,独独只有他肤色偏深,高壮魁梧。以前他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吃得多、爱运动,所以发育得也比别人好,为此还颇为自得;现在看来,其实谜底早就写在了谜面上,他从基因上就跟自己的父母姐弟不同。

木然地眨了眨眼睛,眼前人的身影跟另一个相似的男人重合,他好像又回到了几个小时前的病房里,被那人捏着鼻子操到窒息。

真不愧是父子,如出一辙的冷硬残酷,最懂得怎么作践他,怎么让他痛苦难受。

江颂似乎真的很生气,踏着他的胸口极尽羞辱,边用脚尖踢弄他被掐得红肿的乳头,边鄙夷的表示他连自己养的狗都不如。

地上的江锐帆没有再做出反击或是挣扎,只是像死了一样静静地躺着,空洞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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