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认输(1 / 1)

小y第一个不同意:【你跟他打什么鬼赌,他可是三班的人】

三班的人要么卷死要么卷死,玩大三门跟玩溜溜球一样简单,到时候三十七片小饼干都不够你赌的!

薛琰说:“这才叫赌。”

他今天穿的依旧是常春树的校服之一,浅杏的缎面衬衫,码一排整齐同色的纽扣,领带咖啡色,袖口的银灰刺绣红眸栖息的飞鸟,鸟的眼珠子即是颗暗沉的红宝石。

袖口收紧,手腕处静脉笔直地走着,淡青突出的一管,自律稳定且不可抗地搏动着落入魏岐眼底。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拒绝他,这只是alpha的把戏,他们可以输掉一个小小的赌约,但失败对你来说将是另外一个地狱。

……但还有一个更难以捉摸的声音,从腹底爬上心房,像海面深处的浪拍打着礁石:

他和贺弦书不一样,他和所有alpha都不一样。

只有他是全然陌生的黑眼睛,晃似深深看不到边际的黑夜。

那里面孕育着欲望的结果,也是全然陌生的,却有某种可怕的裹挟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要去触碰。

他声如砂纸:“赌什么?”

……

天文馆。

熟悉的环境,不熟悉的位置。

小y:【薛琰,你真得让猫叹为观止】

小y:【比数学你要来天文馆,比信息你是不是要去地质园】

薛琰说:“你不懂,只要他赢了我就再也不用六点爬起来写数学。”

小y:【你果然还在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等等,你为什么说他赢了】

天文馆大厅内的布置相较于其余建筑色调较为单一,冷色调的落地玻璃和磨砂地板像座冰制迷宫,大厅内部正中浮悬着一颗直径超十米的星象仪,中部是镂空的。代表太阳的两块环形金色仪盘以中竖线交叉旋转,正中的蓝色核心倒映出魏岐长条似孤魂野鬼的身形。

他向来不喜欢这张脸和头发。

长发在中心城被视作古代难民的象征,灰色眼瞳则是流浪放逐者的代表。

所以贺弦书才会说他是个贱种,无所顾忌地对他施暴。

根本没有什么能够真正威胁到他。在常春树的道路上随便拉一个人,要么变成他的同伙,要么变成他的簇拥。

魏岐把目光投向正在开门的薛琰,一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复活,又有什么东西破碎。危机感占据了魏岐的心脏。

他离开原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像一把钝刀,在磨砂地板上割出两个世界。

薛琰对他的情况并不知情。

天文馆小星座厅的钥匙会分给当周值日的同学,这一周刚好薛琰值日,所以他手上有钥匙。

薛琰开的这个小厅是土星厅。正中蓝色的屏障隔开一台通体银白的天文望远镜,头顶两片自动开合的玻璃凸透镜,现在还处于关闭状态。

土星厅的图书角摆放了一些桌椅供学生看书休息,薛琰直直地走过去,掏出准备的东西。

魏岐还未坐下,就看见薛琰从背后掏出……五张数学卷子。

小y:【他绝对是在嘲笑你,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了三分凉薄五分讥笑十分志在必得,你要完蛋了,你竟然在和三班的人比数学】

看着脑海里点烟的猫,薛琰真是恨铁不成钢。

薛琰说:“谁说我一定要赢。”

他看向似乎被按下暂停键的清瘦身影,漫不经心道:

“这里有五张数学卷子,如果你能在今天之内把它写完,葡萄就归你,如果你写不完,葡萄不仅归我,你还要帮我写完月底前所有的数学卷子。”

他两条长腿随意地插进桌底,袖口银灰色飞鸟刺绣和红宝石熠熠发亮,语气里的克制和浑身的落拓两股截然不同的气质无端地融合一体。星象厅里佛手柑的香气似乎都为这语气沉落,变成薄薄一层平滑的冰。

尽管那内容强硬无比,似乎还带着些许的恶劣。

“你已经答应过我要赌,就不能再反悔,在走廊上你说过的,对吧?”

小y:【压榨!绝对是压榨!我小猫实名举报薛地主压榨农民工!秽乱校园!罪不容诛】

小y:【这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他怎么可能会答……】

魏岐拿起卷子:“我赌。”

他望住薛琰嘴角的一点点笑容,说:“今天之内,我赌。”

二十分钟后。

薛琰一只手撑着头,安静看着低头奋笔疾书的魏岐。

说实话,他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他以“思考者”姿势思考了十分钟,想通了一点问题的关窍,问小y:“难道他很怕我吗?”

小y:【从手速上来看,是的。才二十分钟他就写完了半张卷子,其中高级概率题一道,函数结合立体几何一道,圆锥曲线结合高级概率题一道,交叉多选题十道填空题五道……同比结合今天早上你我做数学的速度,他的手速是你的十倍,我的三十倍。我的计算系统在他面前就是一波带走的气氛组,落地成盒的弟中弟】

薛琰:“所以呢。”

小y:【这种恐怖的手速足以证明他很怕你,恨不得把这五张卷子写得起火以赢得你手里的葡萄然后快点走】

薛琰一时无言,看向窗外。

他头顶高达五米的落地窗前,魏岐正在埋头写卷子。

写卷子的声音像一首夹着白噪音的安眠曲。

薛琰困了,撑着眼皮:“看不见他亲手写完这些卷子我睡不瞑目。”

小y:【……那些卷子对你的阴影这么大吗】

经小y提议,薛琰大胆将手伸向盒子里的葡萄。盒子一打开,浓郁的果香瞬间扑鼻,连小y这种肉食猫都被馋到了,激动地说这好像是x国的葡萄,下辈子一定要出生在x国的西海岸当一只田园猫。

薛琰却只是机械地往嘴里丢了几颗,顺手从桌底塞一颗给某目光灼灼的小猫。整个过程他都在进食而非品尝,仿佛他吃的不是葡萄,而是新出的一款清醒剂。

嘎吱嘎吱。

葡萄果肉爆开的声音。

口腔密闭的环境音将耳域的范围挤得狭窄,黏膜贴合分开,如同游泳馆更衣室里吸饱水的皮柜,湿热的海绵互相摩擦。

3d立体环绕的咀嚼音顺着共振波传入。

小y张了张嘴:【薛琰,你还好吗】

薛琰的余光正在看着窗外。

天空被钴蓝色玻璃过滤成奇幻的颜色,很深很远,让薛琰回忆起一片湿润绸白的天,雪落在白色树木的头顶,桌子上五色染灰水晶花瓶里插着一束红色野荨麻。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吃东西就和吃葡萄一样,吃不出区别,要通过观察食物的状态确定如何进食。这还不是最困难的,尝不出味道的薛琰,经常让下人们觉得害怕,除了原政没人敢靠近他。

那时他也在吃葡萄,青色的紫色的红色的葡萄,每一种都来自不同的产地,也包括x国。碍于当时小y过于缠人,小猫也吃到了几颗。据说有的葡萄已经坏了,散发着成熟糜烂的酒精香气,薛琰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吃了两斤坏葡萄。

果肉的馥郁如同一场半路惊醒的梦,舌上的千百条丝线毁于一旦。

忧郁少年薛琰回忆完往昔,察觉到某只不自在的小猫窝在腿上动来动去,稍一思索,心里瞬间罪恶起来。

他低下头,露出他标志性的两颗侧尖牙:“怎么,你担心我?”

小y一下想到那个表情包:【你怎么哭啦?jpg】

小y:【……】

小y:【我这一生什么都该有,就是不该有同情心】

……

葡萄香气?

魏岐不曾抬头,但薛琰的动静实在称不上悄无声息。

这几张卷子的难度对于他过于简单,不出意外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能写完。只是薛琰的目光像羽毛落在他身上时,一股微麻的羞耻袭击了他,让他险些拿不住笔。

他忍耐着,抬起头看了薛琰一眼。

薛琰正在吃东西。

如那位粗中有细的oga而言,薛琰喜欢大口吃东西,当他咬中一颗莹润的葡萄时,又会细细地咀嚼。他的唇色深红,下唇中部略厚,让人想到饱满的加州李子。

咀嚼的过程薛琰没有多余表情,更不会露出夸张的笑容,仿佛“吃”和“享用”都失去意义,只是唇色被汁水染成猩红,揭开原始狩猎掠夺的底色,翻出那些令人心跳加速,血液逆流的记忆。

危险、危险、危险。

魏岐飞快掠过薛琰低眉张嘴时露出的两颗尖侧牙,低下头。

但是心里如擂鼓,一幕幕如影随形。

薛琰吃东西……怎么会是这样的

水笔在纸上漫无目的地闲逛,等魏岐回过神,已经只剩最后一题。

他定心,呼吸。

还差一点。

好想逃。

……

这个小动作自然被薛琰捕捉。

薛琰歪头:“他真的很怕我,连我把他的葡萄吃了都不敢抬头。”

小y:【你还想知道为什么吗】

魏岐写到第五张卷子的最后一题。

薛琰说:“反正快结束了,不用这么麻烦。”

卷子被头发挡住,魏岐抬手将额前的头发扫开。他的动作没有那天薛琰在天台上将其拨开一样细致,显得粗暴至极,像是感觉不到痛。几根碎发落在桌面上。

薛琰在观察他。

……看他的头发簌簌向下掉,一边数,这是第多少根。

直到魏岐说:“我写完了。”

薛琰说他要检查一下,倾身过去,对着卷子一板一眼地看起来。

“哇,”明明没有起伏,却被薛琰念出一股存心不良的语调。

他露出一个迷惑的笑:“好厉害啊,魏岐?”

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魏岐一怔,别过脸,从来没有过的羞耻令他全身开始发烫:“我赌赢了,我先走了。”

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顾不得想为什么薛琰知道自己的名字。

羞耻之余,他才后悔地想,自己今天不该来这里的。

“别着急,”薛琰说,“你的葡萄还没拿走。”

魏岐站起来:“不、不用了、我先走了……”

危险,危险,危险。

小y:【他怎么了,怎么突然变成这样】

薛琰说:“我也不知道。”

拥十七年单线程治疗经验的薛琰对于这种事的做法是,既然觉得疑惑,不如直接问正主

他想起对付这个oga屡试不爽的方法,成竹在胸。

薛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古人诚不欺我。”

他和魏岐都站着。限于肢体不便,薛琰这次不会选择掐他下巴,主要是魏岐根本没有抬起过脸,薛琰也找不准方向。

但是这难不倒他,自小在家撸猫的经验可不是白攒的,世界上所有的猫科动物都抵抗不了那一套,人也不例外。

他适当调整方向,一把扯住魏岐的脖子,借肩膀的力气,把硬生生把人扭了过来,然后“啪”地一声怼在了墙上!

薛琰甚至在心里给自己配乐:好枪法呵,无与伦比的单手擒拿,撸猫的不二之选!

趁对方还没缓过劲,薛琰趁热打铁,先发制人掌握主动权,双腿插入对方腿间,步步逼问。

“喂,乡巴佬,你很怕我吗?”他问。

像风吹过稻田,底下潺潺的溪水。

危险。

危险。

危险。

然而魏岐喉结微动,说:“……不怕。”

他甚至放弃了什么一般,仰起头,把更脆弱的地方暴露给他。

不知为何,他每次看见薛琰的眼睛,就像打开了一瓶陈年的酒,叫嚣着要将自己灌醉。就像现在。

唇近在咫尺。

魏岐用尽所有胆量,开口:“……我可以认输。”

轮到薛琰愣住了。他确认自己没听错,问:“你确定要帮我写卷子?”

小y:【他是不是卷子写多了精神错乱】

薛琰:“我早就说过,数学有一千个将人逼疯的理由。三班在数学的压迫下早就变态了。”

他还想听一听魏岐要说点什么,就撞进了一双孤绝的灰色眼睛之中,好像穷途末路的一只郊狼即将奔赴将倾的雪山。

这感觉和上次天差地别。连眼睛也雾蒙蒙的,像用橡皮擦在上面抹了两下。

薛琰还没有发觉这代表什么,问小y:“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小y:【你再不放开他,他就要咬你了】

在被咬和一个赌约之间,该选什么还是极清晰的。

逼急的兔子会咬人,薛琰深谙此道。

他正要放开,不料被一双细瘦而刚劲的手勾住肩膀,侧脸擦过两片滑润的触感,整个人被魏岐带着向前压去!

相同的剧情,相似的场景。

砰。

魏岐死死地抱住他,两支胳膊绕过肩膀,侧脸贴在薛琰耳侧。不定的鼻息彰显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情,在两幅身躯贴合前,他们有交换过短暂的呼吸。

而后,滚烫的液体顺着薛琰耳侧流入脖颈。那当然不是他自己的。

薛琰浑身一僵。

魏岐的嘶哑声回旋在整个小星象厅,像小星球上的光环,一圈一圈。

由薛琰带来的危险,晃似黑色玻璃瓶破碎迸溅的水花,乍然被第一根弦断释放,发出泥泞的音。

他终于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我认输,我给你写卷子……”他用尽所有的力气箍住薛琰,闭上眼睛像是在祈祷,“让我跟着你,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薛琰……”

“求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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