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霏愣愣地站立着,不发一言,额中悬挂的氤霞色醉蝶入梦眉心坠下,绛色轻容纱如烟似雾,面目朦胧,半晌,方问道:“这里从前是什么人住着,怎会荒废的?”
杜芷善还来不及答话,身旁一个容长面庞,大眼樱唇,穿着水红绫袄,掐牙背心,梳着妇人发髻的丫鬟越众而出,脆生生话道:“郡主娘娘容禀:这儿曾是故去大***住所,名为:‘从风苑’。大仙去后这里就荒芜了下来。咱们大爷谁也不让进,将这里更名为:‘如眉苑’了。”
江雨霏若有所思道:“‘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浥露似沾巾。独坐亦含颦。’1你们那位大一定很美,可惜红颜薄命。”
那丫头笑道:“正是呢,我们大爷对先那可真是情深意重。郡主请看这些杨柳,都是当年大爷陪着先栽种的。大爷这么多年来可是思念得紧,睡里梦里都喊着她的名儿呢。”
江雨霏闻言幽幽叹道:“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2空对着良辰美景,却只剩形单影只。看来你们大爷倒真是有情有意,难怪取名如眉苑来寄托哀思?”
杜芷善脸色铁青,手中双鱼比目图样的帕子绞成了一团。她狠狠剜了那丫头一眼,喝道:“贱蹄子,你太放肆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是谁允许你多嘴烂舌的?也不怕死后下拔舌地狱!”
那丫头冷笑道:“大这话是说谁呢?我只不过是回郡主的话罢了。要说下地狱也该是那些蛇蝎心肠,害人命的人。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杜芷善盛怒难平,猛地冲上去给了那丫头一耳刮子。那丫头也不示弱,二人扭打成了一团,周围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上前劝阻,这才将二人拉扯开。
江嬷嬷怒喝道:“这还有没有王法,在郡主面前都敢闹成这样。侯府的规矩都是摆设吗?”
江雨霏看着她二人云鬓半偏,花容不整的样子,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上下细细打量了那丫头一番,见她虽然狼狈,但眼神狡黠,体态风骚,便和颜悦色问道:“你是何人?长得还算标致。”
那丫头躬身行礼,毕恭毕敬答道:“婢妾韦诺儿,是大爷房里的。”
江雨霏点了点头,蹲下身去捡起一枝残败的枯柳扔向湖中,冷笑道:“人都去了,又有你和大这两位如花美眷,还守着一片破园子做什么?本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杨柳,吩咐下去,叫人把这些残荷败柳统统拔了去。从明个起,本不想再看到一星半点儿碍眼的东西!”
众人皆答应着。杜芷善整了整衣饰,心中暗自欢喜:这位郡主娘娘虽然孤高冷傲,目无下尘,着实可厌。但这一回却做了件大快人心的好事儿。这园子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丈夫与那个贱人是何等的恩爱,早就恨不得一把大火烧了它,一了百了了。
这样想着,面上越发殷勤起来,也不用小丫头,亲自在前领路。一径引人绕过纵横林立的怪石,穿过竹篱女萝编就的月洞门,转过穿山斜阻的翠障石洞,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才发觉这里果真别有洞天,眼前出现一色水磨砖墙,粉垣花渚,青瓦白矶。一股若有似无淡淡的幽香袅袅扑鼻而来。远远地就见疏影横斜,暗香浮动。十几枝红梅映着皑皑白雪,显得分外妖娆。数楹修舍,几树梧桐掩映其中。及进园内,便见寒梅争艳,千树花开之景:金钱绿萼,小萼点珠光;徽州白玉蝶,姑仙人冰雪肤;玉露粉,琼枝只合在瑶台。另有福寿梅,黄金梅,台阁朱砂,曹王黄香,昆明小跳枝等不可枚举,端的是姹紫嫣红,繁花竞放,更兼琉璃玲珑,粉雕玉砌,景致煞是可人。游廊环抱,皆沿山石盘旋萦纡而上。众人拾阶而上,只见几间清舍,幽窗棋凉,宝鼎烟绿,雨过天晴色流云福花图样的霞影纱帐幔委然曳地,如烟似雾。珠帘叮咚作响,风至则鸣,如珩佩之声。每颗珠子或琉璃,或珍珠,或翡翠玉石,或水晶玻璃,颗颗浑圆剔透,闪耀着淡淡的光晕。隆冬之中屋内没有烧地龙,却依然温暖如春。真教人称怪赞奇,众人脸上皆露出诧异的神色。杜芷善得意地引人步入后院,忽闻水声潺潺,泄出石洞,方见三股大泉,从池底冒出,雪涛数尺,声如隐雷。水面上云蒸雾润,似一层薄薄的烟岚。一边是楼阁彩绘,雕梁画栋,一边是泉池幽深,波光粼粼。鱼翔浅底,鸟鸣啾啾。泉边翠竹环抱,青松拂檐,奇花异草,沁香袭人,闻之欲醉。好一派人间仙境之景。
1出自刘禹锡《忆江南》
2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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