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雨霏这一日真是累得很。虽说这初冬的天气还不甚寒凉,且车中早就备下了手炉火笼,热汤暖食,却还是抵不住马车疾驰颠簸,早已浑身乏力,手脚麻木。好容易到了侯府,却在大门前演了这么一出,真教人着恼。此刻在厢房暖阁的碧纱橱里换上了家常撒花琵琶襟桃红小袄,严严密密裹上了黄地龙凤纹经锦被,脚边的汤婆子热热儿烫着,散发出浓浓的暖意。趁热进了一碗红枣枸杞姜茶,又加了几个烧得通红的火盆,冰冷僵硬的身子这才慢慢适应了房中的温煦。
丫鬟杜若往连足双耳回纹麒麟铜鼎内贮了三四把花蕊夫人衙香,仍用镂空穿花纱罩罩上,清甜的香气教人昏昏欲睡。雨霏手里捧着掐丝珐琅勾莲纹八方手炉,半眯着眼懒洋洋问道:“江妈妈呢,怎不见她?你们去请了她来,就说我有事儿请教。”
话音未落,一嬷嬷捧着一个红釉描金龙凤囍字碗径直而入,笑道:“我的郡主娘娘嗳,哪敢劳烦您来请啊。奴婢不过是看您早起就没用膳,想那腹中必是发空的,就去厨房叫他们熬了碗燕菜粥。是太后娘娘赏下的牡丹燕菜,您放心,奴婢就怕不干净,亲身盯着丫头们做的,快趁热吃了吧。
雨霏慢悠悠直起身来,靠着月白地满印五彩紫阳花纹锦裀引枕,用羹匙轻轻搅动着碗中香郁爽滑的汤汁,呷了几口,因嗔道:“妈妈也真是的,这么点小事儿何必亲力亲为,就交给小丫头做就是了。明知道我一时半刻都离不了你呢。”
江嬷嬷回道:“殿下劳累一天了,不如让奴婢伏侍您小憩一会儿,过后还要去看那住处合不合意呢。”
雨霏笑道:“这会子我是懒怠动弹了。今日就在这儿将就一晚,有什么事儿明个再说吧。”
江嬷嬷环视四周,使了个眼色。见丫头们纷纷退下,便斜倚着炕沿劝道:“您可别犯糊涂,这里是什么地方啊?供宾客们休息的厢房而已,不周不备的。您可是太后娘娘亲封的郡主,身份何等尊贵,本该搬进上房的。只是如今咱们初来乍到的,倒不妨先委屈一下,可也不能太出格了。不然会被人小瞧了去的。”
雨霏正色道:“妈妈说的是,我倒糊涂了。等喝完了这盅粥就搬过去吧。话说回来,妈妈今早儿那一出,可着实解气呢。”
江嬷嬷掖了掖雨霏身上的锦被,回道:“奴婢这也是借了郡主的威,那肖氏也不看看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就想在咱们面前张扬!说起来当年可都是她在背后儿挑唆才使得郡马爷被迫寄居卫国公府的。今日之事不过是小惩大诫罢了,给她提个醒儿,莫要不知轻重。再有下次,定要教她好看!”
雨霏眉头微蹙,忧道:“今个咱们虽说是占了上风,不过是仗着我这郡主的名头儿罢了。明日行家礼时可就难办了,难不成真的让我给那肖氏斟茶递水?那今后在这府里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呢。这半日,一想起这事儿,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江嬷嬷又道:“我的郡主娘娘,您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哪!那肖氏与奴婢,‘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别说教您跪着敬茶了,就是弯个腰,她也也没那福分受。您就放宽心吧,老奴早就想好了,包管让您满意!”
说完凑上前去,在雨霏耳边小声低语了几句。
雨霏这才眉开眼笑道:“我就说妈妈是最疼我的,这姜啊还是老的辣!不过我要的还远不止此呢。如今倒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那肖氏往后还怎么在我面前摆婆婆的款儿!”
二人正说着,忽听有丫头来报:“郡主殿下,府里的大来了,说是要陪着郡主您去看新居呢!”
江嬷嬷朗声答道:“请大在厅里稍候,郡主一会儿就过去。”丫鬟们遂鱼贯而入,伏侍雨霏盥洗梳妆。半晌方出。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暗香阁而去。
穿轩度楼,依泉抚石,攀藤过树,一路上皆是画栋飞楼,绣槛雕甍,数不尽的朱门绣户、富贵风流。仰而望之则层楼巍峨,崇阁穿云;俯而视之则清溪沁馨,玉栏光转。其间修舍游廊,画壁粉墙,逶迤曲折,迢迢遥遥。众人着意观赏,皆赞叹不已。只有郡主扶着江嬷嬷,目不斜视,不以为意。沿着萦纡幽径,倏尔来到一个所在:满目凄凉,花凋柳衰,落红满阶,空枝鸦色。丛生的杂草已有一人多高,薜荔墙倾掩映着破败萧索的几间房舍,森透骨,没来由地教人纵生毛骨悚然之感。湖面上水藻覆盖弥漫,残荷凋零泣泪。一阵冷风吹过,老树枯藤上寒鸦惊雀哗啦啦地鸣噪着纷纷四散逃离。
江嬷嬷怒道:“这是什么地儿?难不成这儿就是你们给郡主预备的住处,好大的胆子,都不要命了吗?”
杜芷善忙辨道:“这位妈妈可先别恼,就是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做这事啊!这里只是个荒废的园子,好久没使人打扫收拾了,真真污了郡主的眼。不如咱们快走几步,我为郡主安排的别院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