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越王都刚脊城。
吃过晚饭,秦簪独自回到自己房间,呆呆地坐镜前,望着对面消瘦的脸庞出神。
翔醴在蠲州与“同乡”庄无名相遇,自然留在了那里,因此只有怀璧跟在秦簪身边。
小姑娘没什么烦心事挂怀,饭后便在百越女官的“陪同”下出去逛街了,此刻屋里静悄悄声息皆无,蓦然间多了一声叹息,待发觉那是自己发出的,泪水已然打湿了衣领。
秦无伤要秦簪做的事是:
做大舜与百越两国合盟的人质。
秦簪乍一听到这个请求时惊得懵了,左右怀疑自己认得是不是生身父亲。
秦无伤把利害关系讲得明晰透彻,可越是透彻,秦簪的心越寒,但她最后还是答应了秦无伤。因为若不是自己去做人质,那便是大妹妹秦佩環去做。佩環才十岁,如何能在异国他乡软禁三年?
秦簪自打从钟玄出来,一路南行跌遭变故,越来越是心灰意冷,寻找常余一事在她看来越发变得可笑,命运安排自己有幸与父亲重逢,可转瞬间又抛给自己如此一个玩笑,刚刚燃起的温情瞬间焰灭灰冷。
她心里实在烦闷得难受,侧目望向窗外,死气沉沉的刚脊城静得夜如凝墨,风也规规矩矩不入门户,自己若在这地方闷上三年,心恐怕就要老了。
可若比起藏惹王瞧自己时那贪婪的眼神,能安安稳稳闷上三年都要感谢满天神佛,脑海中那一对贼亮的招子又在往自己衣服里钻,秦簪冷不丁打了个颤,再不敢去想。
正对窗的远处亮起一点微光,微芒高高在上,辨认了半天才看出是白天看到的那座高台。坐着实在烦闷,台顶既然有人,自己不妨登高去透透气,总比在屋里唉声叹气强得多。
秦簪初来乍到,以为朝着高台灯火走便可走到,谁知前面一座花园曲桥折水,弯弯绕绕道路蛇行,加之昏夜难辨方位,竟走得迷了。
当第三次绕到池畔假山时,她已全无登高散心的念头,看看面前怪石嶙峋,左右是个高处,便在此处坐坐也将就了。
假山背后有石阶,秦簪拾级而上,慢慢转至半山,正好有一块大石头突出崖面,危然悬在池水上方。
秦簪爬了上去,探身向下望,黑黢黢的池水像个无底洞。她心头突然涌上一个念头,自己若是一跃而下淹死了岂不更好,少得人间多少烦恼。
这念头只在心头一闪,随即熄灭,毕竟她离着心死的境地还远得很。
远处似有人走了来,秦簪只想独自安静安静,不愿有宫人打搅,便缩在大石后边等来人走远。谁知这人偏偏走上假山来,就在自己藏身的大石头前面的石桌前停了下来。
来者貌似两人,一个女子轻声细语在说些什么,秦簪不想去听,正掂掇着悄悄爬下山去,蓦然间,一个渴望已久的声音钻入耳中,如木槌敲响心锣,静夜里胜似一声惊雷,震得秦簪浑身一抖。
她心脏狂跳,连忙伏到大石头背后,探出头去辨识那声音的来源是不是朝思暮想的情郎。
星光下,那人的面目辨不清楚,但身形是一百个像,声音再次入耳,不是常余还能是谁。
秦簪懵在当地,惊喜之下全身血脉暴张,一颗心噗通通顶着胸腔隐隐作痛,不觉间,浑身烤炭价发烧,脑子里塞了一箱蜜蜂嗡嗡乱飞。
她强行定神,正想着不要这累赘的面皮跳出来与常余相认,猛然间意识到一点:
他怎么深夜独自和个女子相邀出来?
念及此处,烧得通红的烙铁嗤啦啦插进冰水当中,激起漫身毒雾烧蚀胸腹,偏偏听力恢复了过来,前边的话头越来越不顺耳,气得她手脚剧烈颤抖,一时竟动不了地方。
常余和王因然的对话仿佛利锥,一字一句声声诛心,待到最后,两个人竟抱在一处嘬起嘴来。
秦簪怒到极点,膻中一股巨力撞破肺腑,谷海波涛翻涌,倒冲破了她的“定身咒”,手脚能动了起来。
她心中自怨自艾:秦簪啊秦簪,你倒是朝朝暮暮思念于他,你倒是千里迢迢寻觅于他,看看人家多么逍遥快活,有你没你一样的潇洒!
她不禁嘲笑自己痴傻,没想到竟发出冷笑声来。
这一惊非小,她已而下定决心再不见常余了,也不顾高低,翻身跳下大石头,匆匆忙往来路奔去。
千不愿万不愿,那憨小子居然紧追不舍,左躲右闪就是甩不脱,秦簪又气又急,眼见就要跑到使馆了,她不想惊动蠲州人,突然停下脚步,急扭身,那憨货险些撞到自己身上。
秦簪脑子里忽而闯出千军万马奔驰厮杀,忽而刮起腥风血雨咆哮倾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