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送东西,其实亦不准确。甄家此番派人过来,是请贾家帮忙隐匿财物。
这日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婆子们悄悄禀道:“奶奶先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什么机密事,去了恐怕不便。”
尤氏“咦”了一声:“昨日听蓉哥儿说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那婆子忙道:“正是呢。甄家才来了几个女人,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着人的事。”
尤氏琢磨了一会,到底未去王夫人那儿,转身往李纨院里去了。
王夫人素来谨慎,又有贾母先前叮嘱,所以甄家突然来人,请她帮忙藏匿财物,便晓得不能收。
请甄家人吃了茶,王夫人颇是慈眉善目:“你家的事,我亦听说了,心里没有不可惜的。只我上了岁数,不大管事了,恐怕帮不了你们。”
甄家几个女人大惊,实未料到贾家会拒绝帮忙,只一味地苦苦哀求。
王夫人亦感无奈——老太太都说了这事不能沾,自己当然要听命行事,岂敢擅专?
于是面上好声好气,行动上还是坚决打发了甄家的人,连带着东西也让下人送出府外。
甄家自是不肯放弃。荣国府不行还有宁国府,又着急忙慌往东府来了。
尤氏尚未回来,秦可卿正与尤氏母女说话,见甄家来人,登时便觉不好。给个闭门羹显得凉薄,还是耐着性子周旋了一二。
待听说要在自家藏匿财物,秦可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此事我家怕是爱莫能助。”
见甄家几个女人面露绝望,秦可卿有些不忍:“日后若有能帮上的,我们自是不吝援手。”
说完也觉这话轻飘飘、假惺惺的,不由住了嘴。
一时打发了来人并几箱东西,尤老娘母女几个对视一眼,尤老娘有些不解:“蓉哥儿媳妇,为何不肯收下?”
秦可卿用帕子擦擦嘴,温婉一笑:“相公有命,我听他的。”
这话却是假的,贾蓉从未提过此事,不过是找个由头罢了。
尤老娘砸吧砸吧嘴,还在可惜好几箱子东西,秦可卿心里对太太这位继母却多了几分轻视——
甄家都被抄家问罪,旁人生怕沾上一星半点,这人竟恨不得往跟前凑,真是蠢不自知!
暗暗摇头,不欲与尤老娘攀谈,秦可卿推说有事,起身回了自己院里。
见她走了,三姐嗔道:“好端端的,娘蹚这浑水做甚?贾家又与我们不相干。”
尤老娘自不肯让女儿知道她爱财,看中甄家财物,言语间搪塞了一回才罢。
晚间尤氏回家,陪房与她说了今日之事,尤氏叹道:“秦氏做事,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今儿在荣国府消磨了半日,她也听说了王夫人拒绝甄家之事。未料甄家往宁国府来,儿媳无人教导仍应对得体,谁说小门小户出身就当不了大家族宗妇?这都是偏见!
尤氏满意秦可卿,其实也有为自己正名的意思。她是填房,出身亦平庸,不得夫君待见,长辈也爱拿她跟原配比较。
尤氏常觉自己就短个出身,旁的不比旁人差,无奈不被看在眼里。也就这次料理公公丧事,方得了贾母几句夸赞,这都很令她感动了。
如今看儿媳处处妥当,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自己,哪能不满意?自是越看越喜。
因两府皆拒了甄家求助,这场险些株连贾家的风波便消弭无形。
又过了半个月,甄家被锁拿进京,办这趟差使的正是康王。甄家下狱,贾母不落忍,让贾珠往刑部大牢送银子打点,送些衣裳吃食进去。
白微也为甄家奔波求助,先寻贾珠无果,方辗转求到贾琏这里。
白大家邀约,贾琏不胜欢喜。见她面色憔悴,十分容貌都减了两分,贾琏心生怜意:“何故这般忧愁?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白微强扯出一抹笑,神情颇有几分脆弱。提到求贾家营救甄家,登时泪如雨下,更显弱不胜衣。
贾琏听完,面露难色:“这事不易,想来自有圣裁,岂容我家置喙。”
贾琏不肯帮忙,白微眼中的光渐渐熄了,竟有几分绝望。见她这样,贾琏怜香惜玉的心思上来,主动提出替她打问情况,又要帮她在京安置。
白微勉强一笑,拒绝了好意,就此辞了贾琏。没过几日,听旁人说白大家去了康王外宅小住,贾琏猜她为救甄家才亲近康王,心下不由怅然。
甄家下狱,贾家亦逢多事之秋。过了几日平儿串门子,拉着宝钗便问:“奶奶可听见我们那边的事了?”
宝钗摇头:“我忙着带蕴哥儿,又有铺子生意,哪里来的空闲。你们那儿的事,一概不知道,连姊妹们这两日也没见。”
平儿笑道:“我们老爷把二爷打了一顿,难道姑娘就没听见?”
宝钗讶然:“早起恍惚听见了一句,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来了。是为了什么打他?”
平儿叹道:“我家老爷不知在哪个地方看见了几把旧扇子,回家就看家里收着的好扇子不中用了,立刻叫人各处寻摸。
谁知就有一个混号儿叫作石呆子的,穷的连饭也没的吃,偏他就有二十把旧扇子,死也不肯拿出来。
二爷好容易见了这个人,说之再三,石呆子才肯把二爷请到他家,拿出扇子略瞧了瞧。据二爷说,全是湘妃之类竹子所制,皆是古人写画真迹,倒是难得。
回来告诉老爷,老爷便叫去买,要多少银子给多少。那石呆子死都不卖,老爷没法子,天天骂二爷没能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