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刀」以炙热的骨刃再一次破开扭曲的墙壁,对面露出的空间却并非白灰墙面,而是病床倒置的天花板。
这诡异的一幕并没有阻挡先遣队的步伐,或者说,类似的情况他们之前已经见过太多。
这片地下就像是被观众撞破的舞台布景,越走越凌乱,僧女手持玛尼轮先行,孩童身形的艾泊随后也轻松跨越墙体裂隙钻过去,身后则跟着骂骂咧咧的烟花匠。
——真要命,他们快要被神嗣之种搞出来的无限循环弄晕头了,好在尚未完全成熟的神嗣之种力量不济,他们越“前进”,空间的扭曲越严重,甚至能隐约听见不似人声的动静。
僧女手中刻印着梵文的玛尼轮还在旋转,但发出的已不是空灵梵音,而是反射出来的杂乱无章絮语:“这难以捉摸的呢喃声,正是神嗣之种给予我们的指引……”
除了知道有三位玩家正在与旧神之卵对抗的艾泊之外,其余几l位成员都觉得这种场景变幻是因为他们找对了方向,于是纷纷加快脚步、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赶。
“等找到神嗣之种之后,我们要怎么把祂带给夫人?”
艾泊一边关注着声音时有时无的通讯频道,一边状似随意地问烟花匠。
“这个你不用担心。”烟花匠舔了舔唇钉,专注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夫人会亲自前来……”
他话没有说完就闭上了嘴,眼神专注而狂热地看向前方。
艾泊作为s级玩家其实早就比其他成员先发现了异样,但他不方便表现出来,见烟花匠不打算继续说之后,他才跟着转过头看去——
只见「炙刀」正砍向一面直立的地板、却在半空中被反弹了回来,阻隔他的仿佛不是空气、而是一块富有弹性与韧性的硬质物。
“哗啦——!”
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爆破音,他们面前的空间如一整块玻璃幕墙般破碎,密密麻麻的裂痕沿着天花板以及地面蔓延,瞬间吞没了所有人。
艾泊脚下一空,却没有彻底下坠,反而很快就踩上了另一块坚实的瓷砖地面,从被打破的虚假空间进入到了真正的里空间。
没等众人看清里空间的场景,原本只能隐约听见的异响随着碎裂的空间一起倾泻而出。
“aaaaaa——安安——!”
那怪异的叫声尖锐刺耳,仿佛无数根指甲同时在黑板表面抓挠,四面立体声环绕。
“我的——!安——安安琪儿!”
与此同时,一把遍布锈迹的漆黑大剑迎面砍来。
由于空间错乱,「僧女」恰好处于大剑的攻击范围内,原本踉跄后退的「炙刀」迅速用未变形的手扯住僧女、将刀锋迎了上去。
“呲啦!!”
炙热滚烫的骨刀与深红泛黑的锈刃撞击在一起,摩擦处爆发出刺鼻的白烟。
“……什么?”
以往几l乎能够融断一切的炙红骨刀竟然被一柄看起来破旧腐朽的大剑挡住了,「炙刀」大惊失色,又被对面的巨力压制,不得不将完好的另一只胳膊也化作骨刀合力抵挡、才没有当场跪地。
在“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众人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身影。
爬满蠕动锈迹的铠甲包裹着男人高大的身躯,仅仅留出透气孔的面甲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不论是深刻的面部轮廓还是肩宽颈直的身形都令人不自觉联想到威严虔诚的旧世纪骑士,仿佛他们不是跨过了空间,而是直接穿越了时间。
万万没想到,他竟也是他们的同类。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很强。
即使撇除异想生物带来的加成,这位“骑士”本人的体术、力量都远远超出正常人的水平。
“喂,这位兄弟,你哪个组织的?看在是同类的份上,我们可以不追究你刚刚的‘失、手’,但……”
在人群后方,原本垫后的烟花匠脸上带笑、眼神警惕,他单手背在身后,指缝间不知何时夹了三枚色泽艳丽、内里封存着跳跃小火苗的琉璃珠,站在他身旁的艾泊能够感受到那其中灌输的爆炸性力量。
如果一言不合,他的炸弹怕是要直逼「黑骑士」的面门去了。
【不能让他们在这里打起来。】一路沉寂的艾伦的灵魂突然冒了出来,【「女士」随时可能出现,我们尽量留存战力、逼迫她“觉醒”。】
艾泊顺从地交付了身体控制权,金发男孩的气质隐隐发生了微妙的改变,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端倪。
“让开——!”蚀锈面罩下穆载言语气急促,大剑目标明确地指向威胁性更大的莫西干头少年。见这人不听好言劝,「烟花匠」笑容一敛、反骨上头,哪里还管对面的人到底属于哪个组织,准备先战一场再说。
眼看「黑骑士」的大剑就要砍来、「烟花匠」手里的琉璃珠就要射出,拿到身体控制权的艾伦突然伸手拽住了身旁“同伴”的胳膊。
“你干什……”
在烟花匠惊怒的目光下,那漆黑骑士的大剑已经袭到面前,沉而冷的剑光擦过他的脸侧,带来腐朽的血腥气息,激得他后背冒出一阵冷汗。
下一刻,烟花匠被艾伦拉扯到一边,而那黑骑士的大剑则狠狠刺向了烟花匠原本所在位置的后方——
这个人不是要袭击我。烟花匠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可我明明是垫后的最后一个,后面还能有谁?
“唰——”
伴随着尖利的嘶吼,一截断裂的灰白胳膊“啪嗒”一下飞落在地。
众人后知后觉地低头,发现地面上投射着一坨狰狞而庞大的黑影、遮住了他们原本的影子,但谁都没有发现。
……怎么会没有发现?这影子是现在才出现的吗?这声音是现在才响起的吗?
明明他们之前还一心想要找到神嗣之种,进入里空间之后就好像把原本的目的都忘记了,如果不是这个漆黑古怪的骑士挥剑
,他们甚至可能还直愣愣站在原地、连神嗣之种的存在都意识不到,直到被对方吞没成为口粮。
僧女骇然转头,便看见了放在任何一个普通人眼里都会心脏骤停的一幕——
那巨大的畸形的近似球体的怪物正将一个眉心有着弯月图腾的少女吞噬,它裸露着黏液淋漓的血管与经络,就像一只血呼啦咋的弹力球一样死死嵌着、囚困着少女的躯干,血肉泥潭已经吞噬到她的脖颈,少女纤细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喘息,嗬、嗬、嗬……
显然,在他们进入这个里世界前,那漆黑的骑士正为了拯救同伴而挥剑,仔细看去,那铠甲之上的血迹不仅是腐朽的残余,也来自他自身身躯上的伤口。
“bbbbb不准——不准抢——aaaaa安琪儿!!”
偷袭失败之后,这比起神更像是恶魔的神嗣之种解除了【虚光之月】的隐匿效果,发出婴孩哭泣般的尖叫。
它显然被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激怒了,无数只青白肿胀的胳膊从那庞大球体中爆开,迅速而狠厉地袭向众人。
「烟花匠」果断下令:“它比我们所有人都强!不要顾虑,不要留手!”
且不论骑士与少女到底是怎么知道这里有神嗣之种、怎么比神降之手还要先进入这片空间的……这些疑虑都得放在一边,因为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怎么让暴动的神嗣之种听话。
穆载言再次扛起大剑,提醒神降之手这群人:“它在吞噬某种能力时不能使用另一种能力,在使用某种能力时不能吞噬其他能力,最有效的攻击是趁着它切换能力的间隙造成伤害。”
就像方才,这怪物在使用【虚光之月】的能力时没有攻击,而在攻击之后却解除了【虚光之月】。
看似万能的能力之下,也有着堪称弱点的限制。
同时穆载言也发出了警告:“不要伤到那个女孩——我的剑会比你们躲闪的速度快。”
但神嗣之种的速度也很快,在众人交流的间隙,无数只硬化的胳膊如铁锤般击打过来,被躲开的拳头砸碎了地砖,没躲开的人则直接被轰击到了数米开外口吐鲜血。
面对暴走的神嗣之种,有人张开了幻术,有人使用了音波,有人化作兽型撕咬,有人召出形似亡灵的异生物……
但这些五花八门的手段在拥有[汲取]与[赋予]能力的神嗣之种面前不过班门弄斧,它有十上百只可以看透幻术的眼睛、几l十上百只能够屏蔽音波的耳朵、几l十上百张擅长撕咬与吞噬的嘴。
「月光」的身躯在血肉泥潭之中越陷越深,穆载言面具下的眸光深沉、手腕翻转取出了一张光面硬质纸牌。
——【a级特殊道具:逆转的扑克牌x1(正面?反面?正正反反面?使用后可无视一切阻隔、交换使用者与视线范围内某个存在的空间位置,但如果被压扁可不包售后哦~)剩余使用次数:1次】
这个特殊道具的可用次数为三次,穆载言第一次使用是为了救下战友,第二次使用是为了赶在「衔尾蛇」之前找到「月光」——这个举措导致“循环”被打破之时他与衔尾蛇分散、未能成功与陆帛归汇合,而现在就是第三次。
“靠?!”
烟花匠只觉得自己眼睛一眨,神嗣之种正在吞噬的对象就换成了原本忌惮的男人,而那陷入绝境的少女则突然出现在他们附近,呼吸微弱地倒下、被艾伦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月光」获救了,但穆载言陷入了危机。
神嗣之种察觉触感不对,傻愣愣地转动上百只眼球往怀里看,等发现自己抱着的“安琪儿”变成了讨厌的黑漆漆之后,它顿时暴怒不已,连周围恼人的小蚂蚁们都不顾上躯干,一心想将怀里的黑漆漆撕成碎片。
“桀——!”
穆载言在周身可怖的压力之下死死撑住铠甲,他防御力极高,但周身被束缚的情况下要反击破局极难。
眼看着同伴很可能无法脱困,艾伦眉头一皱准备脱马甲伸出援手。
但就在他解封s级的力量之前,一片潮湿而浓稠的灰雾从后方飘来,嘶吼的神嗣之种骤然沉寂、在真正的s级力量之下化作静滞的默片。
艾伦转头,看见那一袭黑裙、灰色长发挽成单髻的女人从传送门中走出来。
跟随在她身后的,是坐在轮椅上、白发棕肤的「预言家」,以及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占星者」。
黑鸢尾议会(四十二)
面对「双子座」古怪的眼神,占星者眨了眨桃花眼,内心苦笑。
即使未觉醒,灰夫人的壳子下装着的还是「女士」,他一个a级玩家怎么和s级大佬硬杠?再加上有一个「预言家」像猫一样警惕、在灰夫人耳边添油加醋,他用“占卜师”身份投诚反倒成了“有备而来的可疑之人”。
好在神降之手对待同类比对待人类要宽容许多,又或者是因为灰夫人对自身及组织的能力有足够自信……占星者被绑着体验了一次空间传送门,然后就见到了被困在白蔷薇医疗院的同伴。
「月光」的状态看起来很不好,她取代的npc爱丽丝不过是个学生、被忙于工作的父母忽视,骨架纤细、肤色苍白,此刻周身多处骨骼因为巨大绞力产生了不同程度的错位与骨折、皮肤上布满青红淤痕,好在被及时救援、没有受到不可治愈的伤害。
而「黑骑士」……
“我‘看见’的就是他,夫人。”「预言家」大睁着空洞全白的双眼,指向被束缚在神嗣之种内的穆载言,语气笃定而迫切,“蚀锈侵吞之人、身着铠甲之人……控制住他,是此次计划执行的关键。”
……什么意思?
抵御着神嗣之种侵蚀的穆载言侧头,和灰夫人灰雾一般的双眼对视。
灵性属性为“1”可以让他免受大部分精神系能力的伤害,但s级与a级的等级差异又足以压制这种免疫,所以【灰水仙】依然在他身上起效了。
穆载言的鼻尖闻到了缥缈的香气,像盛开到腐朽的水仙,对于五感灵敏的战士来说,这种香气就像警报声一样明显、足以让人瞬间进入作战状态,但他的大脑这次却完全忽略了香气的存在。
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重压之下骨骼产生的疼痛、咯吱咯吱作响的铠甲、无法动弹的失控感……这些都像被隔到一层雾蒙蒙的玻璃之外。
穆载言的灵魂在回忆那些尘封的过去:
第一个死在他面前的年轻战友,那双曾经明亮而坚定的眼睛渐渐灰暗下去;
他曾亲手喂养又亲手埋进土里的军犬,她是只油光水滑的健壮姑娘,曾经最爱吃拌入生蛋黄的牛肉泥,十足聪慧又有活力……
然后是亲生父亲在病床上离世,曾经高大的男人消瘦得像一杆柴;
母亲出国前缓缓抽离的温热的手,多年后国外的传来死亡通知……
还有困在黑暗小房间中、面容死寂苍白的妹妹……
这么多年来,穆载言很少回忆这些,因为不论是曾经的军队还是后来的特殊调查组都需要一个足够冷静、强大、不会动摇的队长。
他需要永远站立在队员的前方,决定是否将子弹射向敌人,不为私情所动摇。
这几年,穆载言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队长。
可是,那些悲痛真的会因为时光而就此腐朽消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