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有规矩,筹备这几日双方新人都不能见面,范闲试着去翻了几次墙,都被范无救和谢必安联手打了回去,灰头土脑地回了家。大婚当日,范闲坐立难安,不停在堂内来回走,像只热锅上的蚂蚁。范建和柳如玉看他这样子也跟着紧张,毕竟是公主下嫁,怕礼数不周冲撞了公主。
“大人,吉时快到了,可以去接公主了。”王启年跑进来。
范闲听闻此话,连忙随着王启年去了门口,翻身上马一气呵成,今日的范闲比中了举还要开心,他也算是感受到了什么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到了公主府,看着门头上挂着的红绸红灯笼,范闲心中的喜悦更甚,这次无人拦门,范闲正准备大摇大摆地进去,就被王启年拦下。
“大人大人,大庆规矩,接新娘得给过路费,我已经替大人准备好了。”王启年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红封塞给范闲。范闲接过,两人相视一笑,他都忘了这规矩,幸好有王启年替他准备了。
范闲迫不及待往内殿跑,果然是在半路遇见了拦门的,范闲将手中红包撒完,一刻也不敢耽误去找新娘子。
寝殿的门开着,范闲进去就看见了正端坐在床上的李承泽,他赶忙过去,牵住了新娘的手。
“小范大人,我端坐一天了,全身都疼,就麻烦小范大人背我出去吧。”盖头下的李承泽开口请求,范闲心里跟猫抓似的,当即就背过身等李承泽上来。
被双手环住脖颈,李承泽身上特有的熏香味扑了满鼻,范闲稳稳地拖住李承泽的双腿,想着这人太瘦了,成婚之后一定要让他多吃饭,好好补补。
“小范大人,我沉吗?”
“殿下轻得跟小猫似的。”
“我可不是什么乖巧的小猫。”
“知道,殿下是会伸爪子的猫,这样就算哪天我不在,殿下也能保护自己。”
李承泽失笑说:“怎么,你还想摆脱我啊?想都别想。”
范闲笑了笑,没说话。
察觉到范闲的情绪,李承泽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总不是愈闹愈大的走私一事。
“安之,我会保护你的,你想做的,我会帮你。”李承泽话说得恳切,一改以往的口是心非,倒是让范闲有点不习惯了。
“承泽,你相公有得是本事,怎么舍得让你掺和进来。”
“那没办法,我就要嫁给你了,不想掺和也得掺和进来。”
范闲笑了,背着李承泽就往门外跑,留下李承泽的惊呼。
回了范府拜了天地,两人才算是成了一家人,范闲留在酒席上招待客人,李承泽先回了房间,月上枝头,宴席上宾客都喝得尽兴,范闲不胜酒力,后半场都偷偷喝的白水,反正这群醉鬼也看不出来,所以宴席结束,小范大人好歹还能自己找回院子。
“承泽!”范闲还没进院子就大喊李承泽的名字,李承泽早就自己摘了盖头,听见范闲喊他,赶紧出门迎接。
范闲在月洞门那头,李承泽在台阶上,就这样遥遥对望,夜风吹得范闲酒醒了一半,月色掩映下,彼此的眸子都亮亮的似是闪着泪光,李承泽今日特地画了胭脂涂了口脂,衬得人更加面若桃花,范闲喝了酒面色酡红,看上去也跟抹了胭脂一样。
二人在石阶上坐下,透过天井看这一方小天地,夜色正好,范闲与李承泽喝了合衾酒,以后就是命运相连、生死与共的一家人。
“承泽,再戴一次盖头吧,我想亲手揭开。”
李承泽重新戴上了盖头,范闲伸手掀开,就像在拆礼物,盖头下,是他美丽的新妇,是想要牵绊一生的人。
“终于得偿所愿。”李承泽开口,范闲以为他是说寿宴上的一见钟情,可只有李承泽知道,这是两世的羁绊,上一世的抱憾而终幸得老天怜悯,让他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承泽,我绝不负你。”回应范闲的是李承泽温热的吻,口脂带着甜味侵入范闲的味觉,酒香在唇舌间游荡,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
——
大婚结束,范闲也埋头到了走私一事上,长公主背后势力盘根错节,每次一查到点蛛丝马迹就会断掉,十日过去毫无进展。
这背后少不了太子推波助澜,长公主与北齐走私的中转站史家镇也是他下令放火烧掉的,全镇无一活口,满目疮痍。太子蛰伏多年,哪有外表看上去单纯,他是最像他父亲的,冷漠绝情,不允许任何人僭越,就连他父皇,他也不放过,表面恭敬,背地里却盼着坐上那把龙椅。
春闱在即,无数学子进京赶考,范闲整日忙于走私一事无暇顾及鉴查院其他,偏偏这时庆帝让他做监考官,他不得不放下手中事务,先去拜访礼部,看看这春闱是什么规矩。
范府
李承泽百无聊赖,范府没那么多规矩,李承泽就还是像在公主府一样自由洒脱,范无救在准备春闱,日夜习书,谢必安又是个木头,只会擦剑练剑,李承泽觉得得给自己找点乐子。
要说府里最有趣的人,当属范思辙,他总是能找点新奇事物来玩,李承泽最近跟着他推牌九,偏偏自己运气不好,就没怎么赢过范思辙,一直输也就觉得无趣了,李承泽把手中的牌一推,说不玩儿了。
“嫂子,别啊,我让你赢几次还不行吗?”好不容易有人和范思辙一起推牌九,眼看着他又不玩了着了急。
“不玩儿了,你让着我还有什么意思。”
范思辙哑声,他太难了,有时候他都放水了李承泽也没赢,这真不怪他。
“诶嫂子,要不去澹泊书局,红楼新章正在印呢,看看去?”
这下可说到李承泽心坎上,以前他在公主府里无聊就喜欢看红楼解闷,范闲不更新了之后他就把前面的章节反反复复地看。
“怎么不早说,快去看看。”
二人到了书局,范若若正在查点新印的书,看见二人进来,自动忽略了范思辙,跑到李承泽面前问他怎么来了。
“为了红楼呗。”范思辙在后面出声,范若若这才注意到。
“哥都留好了,嫂子你来。”范若若拉着李承泽进了内室,掏出一本封装一看就跟外面的出售版本不一样的书递给李承泽。
“哥就想着嫂子喜欢,特地让我用好纸好墨誊抄的一本,叫什么典藏版,里面还有图画呢。”
李承泽爱不释手,给范家兄妹道了谢就坐在内室看了起来,范若若则拉着范思辙去院外清点即将发售的书。
李承泽读书入迷,没注意到身后的黑手,等他醒来他就在一辆马车内,李云睿端坐在车内,见他醒来,跟他道了声好久不见。
李承泽被绑住,嘴也被封说不出话,只能死死盯着李云睿。
“二殿下,听说淑妃娘娘十几年前生下了一位皇子,可后来皇子没了消息,你猜这位皇子,去哪儿了呢?”
李云睿的话让李承泽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不会再有人知道,李云睿从哪里知道的。
“我还听说,淑妃娘娘根本就没生什么公主,只有一位皇子,就是……你。”李云睿总是这样云淡风轻的,可越是平静的人,城府就越深,让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李承泽深知李云睿是为了范闲追查走私一事,她阻挡不了范闲追查的决心,只好给他制造麻烦,让他分身乏术。
“你说……我要是把这件事捅到陛下那里去,他会不会治范家全家一个欺君之罪啊哈哈哈。”
李承泽目眦欲裂,李云睿阴险狠毒他是见识过的,可范家除了范闲都不知道他是男子,想着此事被揭穿之后范家可能遭受的,他气急却只能发出呜呜声。
“别急啊,只要范闲不逼我,我自然不会逼你们,三日,若是范闲继续揪着我不放,那这桩皇家秘闻保不齐就会出现在陛下的桌上了。”李云睿凑近李承泽,如今李云睿对他是居高临下,李承泽再怎么想避开也毫无办法,只能被李云睿捏得死死的。
“来客人了。”轿帘被掀开,范闲满脸怒火的脸出现在帘下,他将李承泽护在怀中,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三个字:“李云睿!”
“小范大人来的是时候,我们刚刚聊完。”
“有把人绑过来聊天的吗,你到底要干什么?”范闲替李承泽解开束缚,李承泽手腕已经被捆出红痕,被击打的头部也隐隐作痛,他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范闲的气息后他就很想哭,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该说的我也说了,送客吧。”李云睿闭上眼,拒绝继续交谈。
一股拉力将二人扯下马车,还未看清是谁出的手,二人就站在澹泊书局后面的巷子里了,范闲气急败坏只能看着李云睿走远。
“承泽,你没事吧。”范闲紧张地抓住李承泽左看右看,确定没有伤口才放心。
“我没事,只不过李云睿知道我的身份了。”
范闲怔住,他没想到李云睿能查到这些。
“安之,现在最好的办法是休了我,就说你发现我是男子,所有的罪责我一人承担。”
“不可能!我绝不会把你推出去!”
“安之,范闲!这是唯一的办法,难道你想看着范家全家被我连累?”李承泽抚上范闲的脸,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摩挲着。
“一定有别的办法,若是陛下知道你的身份,你逃不掉的。”
“总比让范家跟着我赴死要好!”
范闲沉默了,李承泽说得没错,一封休书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可这休书的后果,就是李承泽欺君被赐死。
“我不可能写休书的,总有别的办法,我来解决。”范闲在一些问题上是很执拗的,两人商量无果,只能暂时搁置这件事,一直到回家吃晚饭两人都没跟对方说话。
饭桌上众人都看出两人气氛不对,范思辙眼神在两人身上逡巡,去书局之前还很正常呢,中途李承泽不见,跟范闲一起回来后就这样了。
“哥……范闲,你俩吵架了?”范思辙在桌下戳了戳范闲,小声问他。
范闲斜他一眼,说没有。
范思辙心想没吵架才怪,神神秘秘的他还不问了呢。
饭后,陈萍萍差人送信请范闲去鉴查院商议要事,李承泽一个人在房内坐立难安,想着该怎么应对。
鉴查院
“坐。”陈萍萍招呼范闲坐下,接着下棋盘上的残局。
范闲落子,却不开口。
“你今日和二殿下见过长公主了?”
“您怎么知道?”
陈萍萍落子堵上范闲的生路,说:“鉴查院想知道的,没人瞒得住。”
“那陛下也知道了?”
“你指的什么?长公主,还是二殿下?”
范闲更惊讶了,鉴查院怕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李承泽的身份。
“前者是肯定知道的,后者就不好说了。皇子的事是院里传来的密报,长公主找到了十几年前替淑妃接生的稳婆,威逼利诱下,稳婆自然就把这事儿说出来了。”
范闲松了口气,还好庆帝现在不知道此事,还有应对的时间。
“范闲,你要怎么办?是休妻,还是停止追查。”陈萍萍一子将范闲逼上绝路。
“我不知道。”范闲心乱如麻,此时院外来报,李承泽进宫面圣了。
范闲感觉天旋地转,李承泽真的要牺牲自己保全范家。
皇宫内院灯火通明,候公公通报二殿下求见,庆帝本以为女儿是不是在范家过得不好来诉苦的,没想到一来就跪下求自己责罚。
“儿臣罪该万死,儿臣身为男子却伪装成女子生活,此为欺君,是儿臣一意孤行喜欢范闲,但范闲未与儿臣有过夫妻之实,范家上下皆不知儿臣是男子,母妃也是感念皇子身份不易,无奈之举,求父皇开恩放过范家,放过母妃,所有过错由儿臣一人承担!”李承泽磕在地板上,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庆帝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砸得头晕,从小到大他都疼爱的女儿居然是个男人,他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儿臣嫁入范府虽然不过三日,但范家上下皆对儿臣如家人般亲近,范闲对儿臣自是相敬如宾,儿臣良心不安,不愿再欺骗范家,欺骗父皇。”
这理由太过苍白,庆帝当然知道李承泽不是为此才主动暴露身份的,想着鉴查院报来今日李云睿与范家夫妇见面的事,心里有了底,李承泽这是要牺牲自己保全范家。
“欺君,可是死罪!”
“儿臣但求一死,恳请父皇放过范家,放过母妃。”李承泽没抬头却早已泪流满面,本以为这一世能够不一样,结果还是难逃一死,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未和安之白头到老。
庆帝无言,气氛就这么僵持。
范闲用最快的速度往宫里赶,却被候公公告知陛下不见,李承泽就这么消失了,范闲双腿脱力跪在地上,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不光彩的事,默默处理掉一个皇嗣,多简单。
范闲不知道是怎么回的家,他刚到范府门口看见全家人都在门口等他,再也支撑不住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
四月后,走私一案水落石出,坐实了长公主与北齐的不正当往来,太子在其中做的腌臜事被一并揭发,长公主被逐出京都,无召不得入京,太子被废黜,彻底失势。
那天晕倒醒来后,范闲就像变了一个人,大家都默契的不再提起李承泽,范闲一心扑在案卷中,每天早出晚归看起来跟之前没区别,但是大家都知道,只剩范闲一个人的时候他会偷偷地哭,什么话也不说,也不需要人安慰。
直到范闲在朝中站稳了脚跟,陈萍萍又叫范闲去了一趟鉴查院,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只知道范闲一出来就火急火燎告假说自己要下江南,事关自己终身。
范闲骑上马拜别家里人连夜就走了,范思辙给他包了一把银票,范若若给他准备了药品干粮,范建和柳姨娘交给他一个盒子,装得是李承泽进宫那日留下来的给范家长媳的玉镯。
在马上他还在回想陈萍萍跟他说的“范闲,下趟江南吧。”他问为什么,陈萍萍只是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说:“那件事,陛下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去看吧。”
连夜的快马加鞭,范闲不敢停,他的心像一只不能落地的鸟,因为陆地不在身边已经漂浮太久。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到了江南,遇到了谢必安,只一句话就让范闲的心不停悸动。
“有人在等你。”
推开篱笆小院的门,范闲见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缩在秋千上吃着范无救送来的葡萄,见范闲进来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说:“小范大人,别来无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