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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锦将包放在鞋柜上,皱着眉看向地板,被红酒侵袭的大脑分出一点点精力去反思,她为什么要主动将麻烦带进自己的领地——这个时候的她,本该躺在自己的公寓里泡澡。
而不是来到这儿,看陈霖的裸体。
真要命,她闭了闭眼,刚刚的画面一时半会还没能从脑子里出去,她蹙着眉靠在鞋柜上,被冻得打了个喷嚏,这才想起,自己原本进屋是想找件外套的。
不等她换鞋进去,门外传来门铃声,她看了眼可视门铃,是父亲杭提耘,还带着母亲冯淑君。
她打开门,门外的杭提耘见她也在,有些诧异,问她:“你,你跟男人同居了?”
母亲冯淑君也惊讶地掩着嘴,旋即拉了拉杭提耘:“小点声,进去说话。”
杭锦请他俩进屋,随后换了拖鞋进去,打开中央空调,将手机丢在茶几上,也没再去换外套,直接坐在沙发上,冲杭提耘说:“是我资助的一个学生,这两天脑震荡住院,医院太吵了,我让他过来住几天。”
“我就说嘛,肯定不是陆运复,你爸非不信,偏要来看看才放心。”冯淑君松了口气。
“你怎么也在这?”杭提耘看了眼卧室的方向,“还有,你说他是你资助的学生,怎么不出来?”
“杭煜给我打了电话,说您过来了。”杭锦今夜喝了酒,又被冷风吹过,现下脑袋泛疼,说话时英气的眉毛皱着,脸色漠然冰冷,“爸,可以不要干预我的私生活吗?就算以后,我有了男朋友,真的跟人同居了,您这样贸然出现,也会让我感到心烦和厌恶。”
“我讨厌这种行为,我知道,您本意是好的,是关心我,但我不需要。”
杭提耘哑了几秒,想说什么,被冯淑君拉了拉胳膊:“阿锦,别生你爸爸的气,他也是着急,看你相亲这么多次,没一个看上的,就担心你,怕你跟……好,妈妈知道你的想法了,以后会劝着你爸爸,我们都不打扰你,你要注意身体,多吃点饭,别瘦了,我们就先走了。”
杭锦“嗯”了声,送两人到门口,随后关上门。
洗手间里的陈霖也终于在此时此刻出来,身上穿着滕平新买的毛衣和裤子,灰色针织款毛衣松垮挂在他身上,露出修长的脖颈,他个头极高,看着长手长脚,皮肤黝黑,五官格外立体,浓黑的眉紧紧压着偏长的眼睛,鼻骨刀刻似的挺直。
蓬勃的长相中透着锐利的野性,偏偏瞳仁澄澈黑亮,看着就干净清爽。
他在洗手间里听见了那些话,也知道了杭锦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杭锦扭头看见他,并没有说话,去厨房倒了杯水。
空气又莫名安静下来,陈霖走了几步,主动开口解释:“我不知道你今晚过来,我没带换洗内裤……”
洗完澡,他就把内裤洗了,睡觉的时候,他喜欢只穿一条内裤,所以才没穿衣服就出来了。
杭锦不想再提,“嗯”了声算是就此揭过。
她转过身,直奔衣帽间,想找件外套披上再回自己的公寓,但头晕得厉害,她烦躁地从衣帽间里随手挑了件外套披上,摸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十点多了。
头更晕了。
她摸了摸脸,热热的,像是要发烧,也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
她脱掉外套,又挑了件纯白睡衣进了洗手间,把浴缸里放满热水,随后躺了进去,头越泡越晕,她勉力爬起来,穿上睡衣洗漱完,就直奔房间。
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着,闭上眼,什么也不去想,不用去思考。
快点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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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霖在门外又听见她打喷嚏的声音,他去厨房翻了翻,没找到生姜,倒是在柜子里找到了医药箱,只不过药都过期了,看样子,她很少来这儿住。
他匆匆套上羽绒,出了趟门,跑到楼下附近的药店买了些备用的感冒药,这个点超市都关门了,便利店里没有卖生姜的,他找了一圈,最后去了一家饭店,进去买了生姜和可乐。
一来一回,他身上又热出了汗,拿了生姜就进厨房,先烧水,再将生姜切片放进去煮,再倒入可乐。
等姜汤煮好,他找了杯子,小心地倒了七分满,放在桌上散了会热,这才端着杯子去敲杭锦的门,屋里灯亮着,但杭锦一直没有应声。
陈霖低声说:“我听到你在房间里打了好几个喷嚏,怕你感冒了,给你煮了姜汤,”
仍然没人回应。
“你要是不想喝,就把药吃了,你今晚穿那么少,我怕你发烧……”陈霖想了想,把药一起拿了过来,“那我进来了,我把东西放下就走。”
门没有反锁,陈霖推门进去时,床上没有人,但房间里灯亮着,他以为杭锦走了,出去找了一圈,没看见人,但她的包还在,鞋子也在。
他把其他几个房间找了一遍,经过杭锦房间门口时,他听见柜子里传来动静。
很轻的一声咚,随后陷入平静。
他走过去,打开柜子,看见杭锦窝在柜子里,怀里抱着枕头,身体蜷缩着靠在衣柜底端。
睡着了。
陈霖站在那好一会都没回过神,胸腔里好似忽然被什么东西炸满,那种汹涌迸发的情绪让他心酸又难过。
他无法想象,平日里冷漠强大的杭锦,回到家会躲在衣柜里睡觉,蜷缩的姿态,无力又脆弱得令人心疼。
她脸很红,呼吸有些重,偶尔身体会动一下,又紧紧抱着怀里的枕头,陈霖半蹲下身体,伸手去探她的额头,她发烧了,额头很烫。
陈霖拿了退烧药和水过来,轻轻将她从衣柜里抱到怀里,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或许是酒劲没过,也或许是发烧让她意识模糊,以为自己在做梦,看见是他之后,她哑着嗓子说了句“别碰我”,又沉沉闭上眼。
“吃药,把药吃了再睡。”他碰了碰她的脸,将药塞进她嘴里,她皱着眉,将嘴里的苦涩药丸吐了出去。
陈霖无奈地又抠下一颗退烧药,低声说:“这是退烧药,你在发烧,把药吃了,明天就好了。”
他重新喂进她嘴里,又捂住她的嘴巴,不让她吐出来,随后动作强硬地灌下半杯水,弟弟陈雷生病拒绝吃药时,他也是这样喂他的。
杭锦被呛得咳嗽起来,弯着腰往外吐了几声,除了水,别的什么都没吐出来。
陈霖搂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好了,好了。”
她身上很烫,只穿着一件纯白的睡衣,刚刚被喂药时挣扎得领口大开,露出没穿内衣的胸口,陈霖只要低头就能看见那片白嫩的起伏。
他偏头不去看,用手将她的领口往上拉了拉,随后拿袖子擦她下巴上的水渍。
杭锦经过刚刚那么一遭,意识清醒了几分,她半睁着眼睛想从他怀里起来,但身体没什么力气,眼皮也恹恹的,看了他一会,声音沙哑地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耳朵凑到她唇边,不小心凑太近了,整个耳朵贴到她唇上。
他缩回脑袋,张着嘴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喉结重重滚了下:“我……不是故意的。”
被她亲过的耳朵,像着了火,一层红意沿着耳根径直蔓延到他整个脖颈。
杭锦皱着眉,灯光刺得她眼睛睁不开,脑袋更是晕得难受,开口的声音像蒙了一层雾,又轻又哑:“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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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霖仍然没有听清她在说什么,只以为她在呓语,便将她抱在床上,用被子将她包裹严实:“没事,盖上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他并没有走,就坐在床沿,隔一会试试她的体温,见她出了汗,又去洗手间拿毛巾给她擦额头脖颈的汗,她热得蹬被子,他又替她一遍遍盖上。
见她来回踢,他索性隔着被子把人抱住。
她迷迷糊糊半睁着眼看他,嘴里似乎又说了句什么,到底抵不过沉沉睡意,又再次睡了过去。
杭锦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半,来电话了,手机铃声一直在响。
她探出手臂,摸到桌上的手机,看了眼来电,是滕平,她滑动接听,放在耳边,声音很哑:“喂。”
“杭总,你生病了吗?”滕平说,“车子到楼下了。”
“嗯,马上。”杭锦从床上起身,看见房间里的布置,这才想起自己不在公寓,左手撑着额头冲电话那头道,“我在盛世华庭。”
滕平反应很大:“啊?”
随后才咳了声说:“好,我马上,马上过去。”
杭锦挂了电话,坐在床上缓了缓,这才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起身下床。
脑袋仍不是很清醒,有种大病初愈的沉闷感,脚下虚浮,四肢的骨头都发着软,没什么力气。
昨晚陈霖抱着她,喂她吃药的画面一点一点从记忆里钻出来,她皱着眉打开衣柜,将里面的枕头拿出来丢在床上,随后开门出去。
陈霖在厨房熬粥,有香味飘出来,听见声音,他走了过来,迎面看见杭锦仍穿着白色睡衣,又立马背过身:“你,你醒了啊?我熬了粥,已经好了。”
杭锦看到他的反应,低头看了眼自己,领口松垮,白嫩的乳肉露出一小半,睡衣薄薄一层,从外面看能看见粉色的奶尖。
她眉毛皱得更深了。
衣帽间的衣服都是几年前的款式,她很少住这儿,也就没置办什么新的衣服,她挑挑拣拣,随便选了件白毛衣和纯白的羽绒,搭配着同色裤子,将穿着白色袜子的脚踩进白色靴子里。
照镜子时,她看见自己苍白病态的脸,想起睡梦中陈霖抱着她,用额头蹭她的脸试体温,她将毛巾全部盖住整张脸,在毛巾底下叹了口气。
越发后悔让他住进来了。
杭锦很少生病,上次生病还是去年,滕平把药放在她包里,提醒她回家记得吃,她点了点头,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回到公寓,发烧三十九度三,还在抱着电脑敲?
大门关上,冷空气钻进来一缕,杭锦的脚步像被风止住,她停在那顿了几秒,才重新朝门口走去。
手指搭在门把上那一刻,她忽地偏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随后折身走了回来。
餐桌上放着煮好的百合粥,还有一小碟咸菜,水杯旁边放着退烧药和润喉糖——厨房有被使用过的痕迹,但陈霖收拾得很干净。
她扫了一圈,回到餐桌前,伸出手,拿起碗里的那只勺子,将粥送进嘴里。
滕平车子刚到,杭锦就过来了,他打开车门,冲她说:“汉堡可能冷了。”
“我吃过早饭了。”杭锦坐进车里。
“啊?”滕平今天?
平安夜当晚,陆运复攒了个局,邀请他圈内的所有好友过来吃饭喝酒纯聊天,说是庆祝平安夜,实则他就是爱玩爱热闹,隔三差五就寻个由头找人出来嗨皮。
据说之前还把他大哥周铎的儿子带出去看内衣秀,事后被周铎打得爹妈都不认得。
杭锦听到这段传闻的时候,也只是中肯地评价了句:“打得好。”
宴会她也去了,毕竟陆运复人脉广,来往的宾客各行各业什么人群都有,杭锦的圈子里也有不少人过去,大家最近都忙着各自的工作,很少聚在一起吃东西聊天,杭锦也没怎么犹豫,给陆运复回了消息说会准时到场,便让滕平准备了礼物,从公司直接赶了过去。
陆运复穿着一身酒红色西服,外面披着一层白色皮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家贵妇,走近了才知道是他。
杭锦见他穿得花里胡哨,把滕平准备的礼物塞到他手里,说了句:“新婚快乐。”
陆运复露出比新郎还高兴的笑脸:“说什么呢,人家单着呢,就等你点头了。”
“那你慢慢等。”杭锦走进去,脱下外套递到滕平手里。
陆运复的小助理单小双穿着运动鞋小步跑到他面前,接过他手里的礼物,冲杭锦打招呼:“杭总好,平安夜快乐。”
杭锦冲她点点头算是招呼。
“给你那礼服呢?”陆运复把礼物又抢了回来,看着小助理身上的羽绒服,嘴里嫌弃道,“怎么不换上?穿这身啥玩意?当我这儿是灾区?来赈灾的?”
单小双将羽绒服敞开,露出里面的礼服,冲陆运复说:“报告陆总监,现在宴会还没开始,我先暖和暖和,等开始了再脱。”
陆运复又指着她那运动鞋,单小双又赶紧把背在身上的包打开,露出里面的高跟鞋:“一切准备就绪。”
陆运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行,招呼好客人啊,我先带朋友进去。”
“好嘞,您走好。”单小双笑得见牙不见眼,等陆运复一走,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小声咕哝:“自己穿得跟大公鸡一样,怎么好意思嫌弃我……”
舞台上邀请的明星歌手正在试麦,陆运复带着杭锦找了最舒服的位置坐下,这才向她大吐苦水,说最近这段时间,自己如何如何不自由,被父母骂不成器,还被七大姑八大姨轮番上阵逼他赶紧找女人结婚,说再晚了,他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了。
杭锦喝了口红酒,冲远处向她招呼示意的朋友举了举高脚杯。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陆运复拿起酒杯跟她碰了碰,又打开她送的礼物盒,里面是一只手表,看这样式就知道是滕平挑的,他随手放在一边,“以咱俩这么深的交情,你是不是该拯救一下我?”
“不好意思,你的取向是?”
“杭锦!过分了啊!”陆运复急赤白脸地喊,“女人!老子喜欢女人!”
“哦。”杭锦晃了晃高脚杯。
“啧,你这女人真的没心肝。”陆运复露出自己的手,“我上次为你教训那小子,还把自己手打伤了,你看,到现在都没好。”
他皮肤白,掌心纹路清晰,骨节偏大,但也看得出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自然也看得出压根没受什么伤。
“你看,这儿呢。”他指了指一块极小的地方,说,“破皮了。”
杭锦彻底不想理他。
陆运复纯粹是逗她,见她不施舍半个笑容,撇了撇嘴说:“你在这坐会,我去招呼其他客人。”
杭锦“嗯”了声,拿了红酒起身四下逛着,见到熟人便打招呼聊几句,她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又碰上周铎夫妇,她跟周铎碰了杯,倒没说几句话,因为陆运复话太密,把所有人视线都拉了过去,在场的人压根插不上嘴。
他的小助理也忙前忙后听他指挥,穿着礼服,脚下仍是一双运动鞋,一边散名片加好友,一边帮人端着红酒,把公司的行业前景和规划说了。
杭锦在一旁观察着,发现这小助理业务方面确实挺不错,短时间就加了几个新客户,还把人招待得无比周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滕平见杭锦盯着小助理看,便把之前陆运复打电话吐槽的那段复述了一遍。
说这助理上班?
宴会尾声,陆运复邀请好友上去登台演唱,他的几个兄弟们共用一支麦克风,干嚎着‘今天是个好日子’,把全场氛围送到高潮,杭锦在人声鼎沸的喧闹声中,默默走出宴厅。
眼尖的单小双见她出来,小跑着过来送她,还递上平安夜的苹果,上面印着陆运复的照片。
“杭总,你要走了吗?”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糖,递到杭锦面前,“你喜欢吃糖吗?这个糖我觉得很好吃,你尝尝。”
杭锦接过糖,道了声谢。
“我想替我们陆总监问一句,他真的没有希望吗?”单小双认真地问。
“嗯。”杭锦点了点下巴。
“好,我知道了。”单小双礼貌地送杭锦到门口,“我会继续筛选适合他的结婚对象,欢迎您常来找我们陆总监玩,再见。”
杭锦听她这么说,扭头看向宴厅内的陆运复,他正在台上和兄弟们抢麦克风,酒红色西服在灯光下醒目辣眼,他还扭着屁股旋转跳舞,台下众人都在起哄大笑,陆运复脸上故作沉稳,握着麦克风深情开麦:“你就像那~一把火!嘿——”
杭锦:“……”
“他虽然脑子不太好,但他是个很好的人。”单小双说完才意识到,不小心在杭锦面前说了心里话,她浅浅捂了捂嘴巴,冲杭锦吐了吐舌头,甜甜一笑,“我得回去了,拜拜。”
杭锦坐车回去的路上,路过外滩,喊司机停车,下来走了走,外滩风大,冷意更甚,她紧了紧领口,看着一望无际的江水,思绪短暂地放空。
父亲杭提耘打来电话,让她明天回家吃饭,她应声:“好。”
回到公寓,手机消息不断,明天圣诞节,发布新品的几家公司邀请她出席酒会;北市的奢侈品牌香水公司在尼罗酒店顶层搞圣诞主题活动,诚邀她出席参加;张芸芸发消息问她要不要去南市玩玩,明天她包了一家游乐场;董事会明天就新投资项目进行表决立项;橙子科技和西马数字的并购协议还有待商讨;还有一年一度的风投交流会邀请她去做主题演讲……
邮箱里堆满了要看的文件。
杭锦靠在浴缸里泡澡,喝了一小杯红酒后,起身回复微信消息,又打开电脑看邮件里的并购协议,为?
上午开了两个会,杭锦又去对接了并购项目,跟两个企业的老总喝茶聊了一个多小时,董事会对新项目的投资表决仍然没有全票通过,堆积的文件还没看完,时间紧到杭锦一心四用都不够,滕平小跑着一边接电话一边通知她,已经到了中午饭点。
她一个人开车回了趟父母家,后备箱里放满了滕平准备好的礼品,她随手挑了件小巧的礼盒拿在手里,杭煜前几天回来住了几天,今天一早又回到南市陪老婆过圣诞节了,家里只有杭提耘和冯淑君在。
知道杭锦讨厌保姆,他们今天就让保姆放了一天假。
杭锦也就进门换鞋的功夫,电话又响了,她站在玄关接电话,母亲冯淑君弯下腰替她脱鞋,她往后退了退,自己单手把鞋换了,把换下的鞋整齐放进鞋柜。
冯淑君没打扰她,示意她进房间里接电话。
杭锦却是去了阳台,一通电话结束,?
十二月二十六,杭锦生日。
她讨厌过生日。
非常讨厌。
邮箱和微信被生日祝福的消息塞满,圈里的好友电话轰炸,公司前台堆满了她的生日礼物和花束,陆运复早早包了酒店,横幅拉了几栋大厦,出租车广告的流动屏幕都在播放着:【祝杭锦生日快乐。】
整个北市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知道今天是杭锦的生日,就算不知道的,也会在朋友圈里刷到杭锦的生日宴——豪华奢靡的顶层酒会,包括热气球祝福和因为她而绽放四个小时的盛大烟花。
数不清的礼物和祝福,两米高的蛋糕,身穿礼服西装的贵族名流,人人都在这场盛宴里欢呼庆祝,而身处包围圈的杭锦,却仅仅露了个面,喝了两杯红酒,就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没有让滕平跟着,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到了约定的地方。
一家没多少人的咖啡店,老板正在打瞌睡,见她过来,眼前一亮,笑眯眯问她要喝什么,杭锦面无表情地点了杯咖啡,找了位置坐下。
手机响起,陆运复打来的,大概是想问她去了哪儿,她索性关机,把手机丢进包里。
窗外夜幕降临,属于她的那场浩瀚烟花点亮半边天幕,咖啡店老板都惊动了,说什么人这么大阵仗,磕着瓜子站在外面看了好一会。
杭锦要等的人也终于来了。
王盼巧和她的母亲徐秀走在前面,身后跟着边走边抽烟的弟弟王齐。
王盼巧比杭锦要大七岁,弟弟王齐也比杭锦大两岁,杭锦还记得小时候,保姆徐秀来家里干活时,偶尔会带上这俩孩子。
三人坐在杭锦对面,徐秀显得很不安,局促地攥着手,开口?
杭锦六岁生日那一天,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劫难。
住家保姆徐秀当晚偷偷把丈夫王永强放了进来,大概是想带点杭锦生日宴吃剩的食物回去给两个孩子吃,也或许是想让丈夫见识见识自己工作的环境有多高级。
王永强吃饱喝足一番,随处转了转,见到门口堆积的礼物包装盒,单看包装都知道是值钱的东西。
听徐秀说这些都是别人送给大小姐的礼物,他起了歪心思,心想这么多礼物,随便拿一两个应该也不会被发现,便悄悄摸进了杭锦的房间,在桌上翻找着小一点的礼物盒。
那是夜里十二点半,杭锦在睡梦中听见声响,看见一道黑影站在桌前,当即吓了一跳,冲门外喊了声:“爸爸妈妈!”
王永强回身就捂住她的嘴巴:“嘘!别喊!”
杭锦只记得黑暗中那人脸上狰狞的疤痕和浑浊的眼珠,她吓得浑身发抖,双手双脚使劲挣扎,却始终推不开他,她哭叫着在他掌心呼喊爸爸妈妈,门外终于有灯亮起,杭提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我去看看,是不是孩子做噩梦了。”
杭锦哭得更大声了。
门被推开的瞬间,王永强抽搐着倒在杭锦身上一动不动,杭锦像是被吓傻了一样,睁着一双泪眼,因为惊惧到了极点,她的四肢都在不停发抖。
杭提耘开了灯看见眼前这一幕,几乎是扑过来把王永强推到了地上:“这人是谁?淑君!快点报警!”
那个晚上,各种各样的声音无休止地钻进杭锦脑子里,徐秀在哭她的丈夫,冯淑君在一声声宽慰她,弟弟杭煜才两岁,被吵醒了就一直哭,父亲杭提耘边抱着杭煜,边跟警察沟通。
王永强死了,死于心肌梗塞。
年仅六岁的杭锦其实并不能理解死亡是什么,但她知道恐惧是什么。
她不敢关灯睡觉,更不敢睡在床上,在她成年之前的世界里,她几乎一直窝在柜子里睡觉,冯淑君甚至不敢夜里去敲她的门,他们无数次后悔,选了这样的保姆,导致女儿遇到这样的事,可事已至此,他们无法改变,只能尽可能地弥补她。
但是没有用。
杭锦的失眠伴着梦魇纠缠了她很多个年头,她看过心理医生,吃过药,接受过中式西式物理治疗,但收效甚微,随着年纪增长,她开始自己学着抵抗自己的恐惧,强迫自己睡在床上,强迫自己戴上眼罩陷入黑暗,强迫自己一点一点适应她的恐惧。
她以为这一切,就这么过去了。
直到有天回家,她发现家门口被人放了花圈,父亲杭提耘说会处理,让杭锦不要放心上,说是隔壁邻居可能放错了,杭锦自己去查了监控,看见了和王永强肖似的王齐的脸。
也看见了洒在门上的鸡血,和小区墙上那句‘杭锦不得好死。’
再后来,她确实再没见过花圈,因为杭提耘每个月都在给他们打钱。
杭锦是去年发现这件事的,她跟杭提耘简单提了一句,希望他不要再插手那件事,她可以解决,杭提耘嘴上答应了,可行动上仍没有停止对徐秀子女的汇款。
他说,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对和错。
杭锦不明白。
错的人不是她,为什么她要来遭受这份苦难与折磨。
她不明白。
明明偷东西的是王永强,为什么到头来,是父亲杭提耘付给他们赔偿金,还给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的生活费。
她不明白。
冯淑君劝她不要跟死人过不去,可那个人不是死在二十八岁的杭锦面前,是死在六岁的杭锦面前。
她用了将近二十二年的时间,让自己摆脱对黑暗的恐惧,可她还是失败了——喝了酒的她,仍然会无知无觉地钻进衣柜里,那是她心底里最安全的地方。
高强度的工作也无法挤掉她脑子里的杂念,偶尔她仍会梦见那段过往,被重重黑暗包裹的瞬间,熟悉的惊惧感席卷全身,梦醒之前,她会一直陷入近乎溺毙的窒息感里。
每到那时候,她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但睁开眼时,她仍活着。
杭锦开着车到了外滩,护栏前不少人在拍照,她找了人少的地方,靠在护栏上盯着底下翻来涌去的江水。
有人来搭讪,问她一个人吗?要不要一起去旁边酒吧坐坐?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江水,冲对方说了句:“滚。”
那人讪讪走了。
没多久,又有人靠近,她冷着脸转头,还没开口说话,就见那人将围巾戴到她脖颈。
“不冷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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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巾沾着他身上的热气,点点暖意渗透进皮肤,杭锦蹙起的眉头几不可察地松开,眼底的冷意也渐渐消散,目光重新转回护栏底下,盯着汹涌翻腾的江水,许久才开口:“不知道。”
他问她不冷吗,而她回答不知道。
陈霖的室友黄汉青今晚求婚,叫了平日里相处较好的兄弟朋友一起助阵,北市的外滩风景最美,一群人拎着彩色气球打着彩灯,手里举着荧光棒,为他营造最浪漫的氛围。
求婚自然成功,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商议一会去哪儿庆祝,是唱歌还是吃火锅还是吃烧烤。
热闹的人群里,陈霖走在最末端,他看着飘在天空的彩色气球,想起今天是杭锦的生日,两年前的那一晚,他在酒店门口看见过比刚刚那场求婚要盛大好几倍的生日宴。
此时此刻,杭锦应该待在暖意融融的酒店里,切蛋糕,喝红酒,陪朋友聊天。
而不是,在他抬头的余光里,看见她形单影只地靠在外滩栏杆上,神情落寞地看底下的江水。
她或许没听清他在问什么,也或许一直在走神,不想听他说话。
陈霖没再开口,将羽绒服脱下来,披在她身上,陪她一起看底下的江水,乌黑汹涌的江水一下又一下拍打着底下的石块,寒风里传来江水的呼啸声。
冷风刮过脸颊,吹得杭锦的脑子逐渐放空,她终于在半小时后挪动着步子往回走,去开车。
陈霖就这么跟在她身后。
到了车前,杭锦刷了指纹解开门锁,把羽绒服脱下来丢到他怀里,陈霖却是拿了衣服坐进驾驶座:“我来开吧。”
杭锦没说话,打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回公寓的路上,路过便利店,她喊了声停,随后下车买了三明治和饭团。
陈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安静地陪着她,见她手机没拿,拿着三明治和饭团站在收银台前皱眉时,他上前付了钱,接过袋子递到她手里。
车子开进公寓,杭锦坐在后座已经吃完三明治和饭团,她下了车,将垃圾袋丢到垃圾桶里,沉默地按下电梯进去,随后盯着电梯里的按键。
到家门口时,她才发现陈霖还在,便冲他说:“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我陪你。”陈霖知道她现在看着冷漠,回到家可能就一个人躲进柜子里睡觉,他不知道她今天遭遇了什么,只知道她现在状态很不好。
杭锦没有精力再去管他,开门进去:“召唤管家。”
等屋子里的灯全部亮起,她脱了外套进了洗手间,把浴缸里的热水开关打开,又去酒柜挑了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躺在浴缸里泡澡。
陈霖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见她迟迟没有出来,有些担心地上前敲了敲门:“杭锦。”
他很少喊她的名字,以前因为生疏,不太好意思喊她阿姐,后来渐渐长大,更是没把她当作姐姐看待,那句阿姐更是没法叫出口。
洗手间里毫无半点动静。
陈霖知道她今天状态不对劲,明明过生日却一个人靠在江边吹冷风,他拧开门把冲进去,看见杭锦躺在浴缸里睡着了,他半蹲下来,将食指伸到她鼻端,试到温热的呼吸,他才缓缓松了口气。
浴缸边放着一瓶喝完的红酒,高脚杯歪倒在一旁,白色毛巾沾着红色酒渍,空气里也弥漫着红酒的醇香,他视线不敢乱看,拿了大毛巾将她从水里捞起来,她太滑了,他的手碰到她的身体,又紧张地缩了回去。
他热得不行,脸更是涨得通红,重重喘了口气之后,他又将手放到她腿弯处,另一只手放在她后颈,正要把人抱起来时,杭锦忽然睁开了眼睛。
那双漂亮的眸子被红酒浸满醉意,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喉结,脑海里莫名浮现一句话。
——“好想舔他的喉结。”
她微微仰起下巴凑上去,伸出舌尖舔了舔那块凸起的骨头。
陈霖像是被定住,血管里的血液猛地炸裂开来,四肢百骸燥热得充血,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她舌尖还探着,嫣红的唇微张,勾人似的,呼出来的气息都是甜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陈霖声音都哑了。
他将放在她腿弯处的那只手收了回来,改为握住了她的下巴,指下的皮肤温热滑腻,他盯着她酡红的脸看了会,低头轻轻吻住了她的唇。
很热,很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