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的朋友走过来摸了一下我的额头,说好烫。
我一下子坐起身来抓住他,差点害得他摔倒。
她没有怪我,只是转过身来问我怎么了。
我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我的喉咙很痛,我试图说话,我咳嗽了两声,终于说出了话,可声音非常沙哑,而且微小。
“你是真的吗?”
我问我的朋友。
“我是真的,我就在这里,不过你生病了,我要送你去医院,你觉得现在去医院怎么样?”
我的朋友回答。
他蹲下身来摸了摸我的头发,我知道我的头发很油,我害怕他会讨厌我,我干脆哭了起来。
虽然我知道如果他真的讨厌我,看着我哭,只会觉得我更讨厌,但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因为我很难过。
我后知后觉意识到我的梦究竟有多么可怕。
一个没有我的朋友的世界。
一个我的朋友即使存在也不能看见我的世界。
一个我的朋友或许存在,但根本听不见我的世界。
太可怕了,一切都太可怕了。
就算我的朋友现在就在我的眼前那个梦也还是太可怕了,尤其是我逐渐清醒之后意识到那个梦比我想象中更加可怕。
我嚎啕大哭了一阵子。
我的眼睛就像坏掉的水龙头。
我的眼泪就像是坏掉的水龙头里的水, 飞出来到处都是。
我一边咳嗽一边哭,我的嗓子几乎哑了,我说不出任何话。
我死死抱着我的朋友不希望他离开我。
他拍了拍我的后背,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
我渐渐觉得困了, 可我又不敢睡觉, 我瞪着眼睛, 眼睛里已经有红血丝了。
他捧着我的脸看我, 看见我的眼睛有红血丝, 可怜我,对我说,他会一直在我身边的, 只要我不让他离开。
我笑了一声, 随后大笑起来。
我的嗓子终于完全哑了。
我的朋友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一直睁着眼睛看着他。
我死死拉着他的手, 我不敢松开他, 我怕我一松手, 他就不见了, 我害怕我一眨眼, 他又不见了,我也怕我睡着了, 他就会消失。
一路上的人看见我, 都觉得我奇怪。
因为我一边睁着眼睛, 看着他抹眼泪,一边笑, 我的眼睛已经因为过多的眼泪而肿了起来,就像是两颗核桃。
可我一想到他在我身边, 我就高兴得停不下来。
我一想到他可能从我的生活里消失,我又难过得没法停止流眼泪。
我从没这么矛盾过, 不过自从我的朋友来到我的身边,我已经多出很多个第一次,这不过是再加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我的朋友还在我身边,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比我的朋友在我的身边更重要。
世界上也再没有什么人能比我的朋友更无法取代,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
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是这样的,我没法离开我的朋友。
可是到了医院之后是要挂号的,我的朋友本来希望我待在一个地方,等他回来,他去给我挂号,去给我付款,但是我不愿意。
因为我没有松开他。
我的朋友很担心我的病情,尤其担心我的脑子,我知道,谁看见我的脸都会这样担心。
更何况他是我的朋友,他会比普通人更担心我,我知道,但我实在没法控制我自己的情绪和表情。
如果我能自如控制我的表情,我应该是个演员,如果我能自主控制我的情绪,那我应该是个机器人,可我什么都不是。
我比普通人更普通。
我的朋友居然成了我的朋友,某种意义上说,从我的角度来看,这简直是我的朋友的奇耻大辱。
可我还是不愿意松开手,我的朋友如果离开了我,还会回来吗?
我不敢相信。我也不要去赌。
我知道我的朋友是个大好人,肯定不会放任我一个人待在医院里,可是我不愿意松开他,这是所有人都在为难的事。
看见我的医生和护士,周围路过的病人和他们的家属,我的朋友和我。
大家都在为这件事为难。
但我的朋友最为难。
我知道我不应该让他为难,可是我不想离开他。
他从我的眼泪里看出了我的意图。
他再一次无可奈何,他抱了抱我,对我说,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如果我那么想和他在一起,可以跟他一起去。
我迫不及待同意了他的意见。
我勉强止住了眼泪,对他露出一个笑,或许不太好看,但我真的高兴。
他满脸怜惜地拉着我,就像是在照顾他的傻子弟弟,但我知道我没疯,我也没傻,所以我比之前更高兴了。
我和他寸步不离,这简直不正常,所有人都知道,不过他们没往别处想,他们只以为我要么是疯了,要么是脑子坏了。
我的嗓子哑了,所以我暂时没法说话,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或许我的嗓子可以好起来,但是现在是不行的。
所以我现在不能说话,我也就不能像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目光辩解说我很正常。
更何况他们确实看见了从头到尾,我是怎样进入医院,怎样找到病床,怎样拉着我的朋友,不愿意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