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也不像十五岁。看上去像二十岁。”
“秀树也是!”立刻不甘心地反驳了。
“我只是长得高而已,长相还是相当娃娃脸的呦。”我才不会为这种事发脾气。笑嘻嘻地看着他,因为不甘愿而变得更有生气的脸,比平常变得更加漂亮了一点。在我认识的人里,谁也没有他那样漆黑到深黝的眼瞳,像子夜的星、光彩熠熠。“最近变得漂亮了。”伸手,弹他的鼻子。
“嗯?”马上羞涩地后退了一点。
“好像终于进入成长期了的样子。”
“傻瓜,刚刚还说我已经像二十岁了。”
两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上,相互侧着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困了,倦了,倒头睡在一起。
忘了盖被子,半夜冻得醒过来。察觉身侧有温暖的东西,忍不住想要依偎,刚刚靠过去一点,又马上清醒地想起那是谁。
“好冷啊。”身边一动,知道他也醒过来,于是装作低叹般地说着。
那个人伸脚在床上乱踢,终于勾到被子,把两个人都盖了起来。
“我们红了以后,就可以住更好的房间了。”像保证似的,他说。
“嗯嗯。要买个暖炉桌。”
“再买一个最新款的游戏机!一起打电动游戏!”
“唔我不怎么喜欢玩这个啊。”
“秀树真奇怪。”
好像变成口头禅一样的话语反复从信秀的言论里出现。
“我才不怪呢。”扁扁嘴,我把头转向另一边。
有个暖暖的又带着一点微凉感觉的东西,一点一点向我这边靠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把手伸了过去。
两个人就躺在一床棉被下,手拉着手,虽然只是像轻勾般地相互拉着一点点。然后就觉得不再那么寒冷了。
“有钱之后,一起去前辈带我们去过的烤肉店大吃特吃吧。”
“嗯,信秀喜欢的金枪鱼片,也可以想吃多少就有多少哦。”
我变得温柔了。竟然配合这家伙的梦想,胡说一些有关未来不确定的事。
总觉得,比起以前,更能包容信秀的不切实际。
黑暗中,就算拼命瞪大眼睛,也还是看不清信秀的脸。信秀他,是怎样想我的事呢,我一点也不知道。
没有办法开口去问的问题。
没有办法坦率说出的事情。
像有什么横亘在那里一样,渐渐困了,忘了去想,两个人又再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手和手十指交扣,变成用力地握在一起。
冰凉的水泼在脸上,镜子里的我的脸有着奇妙的改变。
“秀树越来越漂亮了哦。”
前辈们这样说,是在开我的玩笑吧。
但是偶尔回头,总能看到信秀也正在回头看着我。
“不管是什么样的家伙,相处久了,就会成为放在心里的朋友了呢。”我这样对自己说,然后俯身用力系好鞋带。
不久前才发生了那么大的错误,至少今晚演唱会上的表演,我得好好表现,挽回颜面。
紧身皮裤外面搭一条斜布包裹的泰裙,镶嵌着羽毛的围肩缠绕着纤细的脖颈。每次跳到转身的动作时,都会因为羽毛碰到脸忍不住有种想打喷嚏的预感。正式表演时只好用力绷着面孔,让飘忽的视线飘到最后一排椅子那边。
看似璀璨的舞台上面视线其实最为昏暗。
闪亮的灯光干扰着我,看不清所处的空间。
我只能不断地、不断地把视线放远。
台下的观众并不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但是没关系,只要我唱得好,他们照样会为我鼓掌,为我尖叫。
放低柔软的腰,迈出设定好的舞步。跳舞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难,只是一边还要唱歌,为了踩住拍子,有点僵硬不习惯。
一曲终了我看似娴熟地回返舞台,把掌声都远远地抛在后面,心里却还是有点激动,甚至有点小小的茫然。
“跳得非常好哦!”事务所的大家都在后面向我微笑,前辈柔着我的脑袋,我的视线却转向信秀所在的地点。
“喝点水吧。”
闪躲着我的目光,笨拙地递上水。信秀,好奇怪啊。
“我跳得很不错吧?”我故意这样问。
“唔”却只是得到含混不清的回答。
越来越往下低垂的视线,就像无法正视我一样。生气地固定住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不要总是斜眼看人嘛。”却在凝视着我的视线中看到一抹奇异的焦灼感。
“你这家伙搞什么嘛。”于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讪讪地笑了。
“秀树、秀树!”社长在另一头向我招手。
“嗨!”我撕下绕在腿上紧得迈不开步子的筒裙,然后跑了过去。
“有人想请你吃饭呢。”
“嗯?今天吗?”今天是事务所的集体演唱会呢。这么忙的时候,身为后辈的我擅自跑开,会被前辈修理呢。
“是大人物。说不定会找你拍广告哦。”
“这样啊。”我立刻微笑起来。
“秀树发烧了。”
——有人在身后拉住我的手,微凉的指尖让我立即察觉说话的人是谁,为了配合他而改变了绕在舌尖的发言:“嗯”“哎?不舒服吗?”
“他从早上就吃坏了肚子,是强撑着在演出的。”信秀并肩站到我旁边,总觉得白皙的脸颊带着一抹不快的陰暗。
“唔唔”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谎,但我配合地点头,做出辛苦的模样。
“可是对方是不要拒绝比较好的人物”社长轻蹙眉头。
“我去好了。”信秀把我拽到身后“反正是一个组合的。”
“那好吧。”
“那你快点回去休息。”信秀回头凝视着我,总觉得口吻有些严肃“叫吉田陪你一起走。”
“唔”真奇怪呢,这个占有欲强的小孩子,本来是很不开心我和阿吉在一起玩的。
清爽的发丝下,摇荡着纯黑色的视线。他一直站在陰暗的后台楼梯口,那样对我微微地美丽地笑着。
那个笑容,让我有种难以呼吸的错觉。于是我回过头,想要忽略这个奇妙的感受。
“你以后,还是不要跳舞了吧。”
在回宿舍的路上,吉田对我说。
“为什么?”我和信秀,走的是跳舞唱歌的路线。不跳舞,光唱歌多奇怪。
“今天的那段舞蹈太性感了。”
“我只是按照前辈教的跳”我扁扁嘴。
“嗯,我也有学。不过秀树跳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和我跳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这样啊”大概,因为我是女孩子吧。跳舞难道会泄露性别吗?我奇怪地摸摸脸。
“秀树有种”
“什么?”我停下脚步,看着欲言又止的吉田“阿吉,你好奇怪哦。”
“因为秀树很性感嘛。虽然孩子气,但是有、有种很诱惑的感觉。”他不好意思却还是迟疑地说出来“所以,总觉得靠近秀树,就会被诱惑了。”
“哈哈,你这样讲,简直像暗恋我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他马上抗议地笑了,却又补充说“不过,我很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阿吉。”
“好怪呢。”他把手揣入衣袋,看了眼夜空“我不会对别人说这种话的。但是对秀树,却可以说得出口。”
“为什么?”我奇怪地问。
“和别人说,会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和秀树,就觉得是可以讲出来。”
“傻瓜,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这样啊”他摸了摸鼻子,小声地嘀咕说“我对男孩子无法说无法做无法有的感觉对秀树好像都可以。”
“哦?”我失笑,然后推他“这样讲可就危险了哦。”
“因为我不会想去宠一个男生,但是我想要宠爱秀树。”
在夜风里,吉田微微笑着,这样看着我。
我却在想,信秀就一定没有办法说出这种台词。
为什么要拿信秀和吉田来比,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有个超越理智来自本能的意识却告诉我说,信秀和阿吉根本是不一样的。对我来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
那天晚上,因为有演唱会的缘故,宿舍里全部人都回来得很晚,可是回来得最晚的人却是信秀。
睡眠很浅的我,只要有微微的一点响动就会被惊醒。
所以信秀一推开门,我就立刻张开了眼睛。
黑暗里,传来淡淡的幽凉的香味舒爽地钻入我的鼻翼。
“好好闻。”我忍不住问“信秀,你抹香水啦?”
“搞什么你还不睡。”背对着我的背影僵硬了一下,然后慢慢坐在床前。
“醒了嘛。”我拉长声音。
“快睡吧。”总觉得这个声音催促着我,让我不能再多问。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信秀的脸色很不好看。
“你怎么了?”我把额头递过去,与他碰触,只是这样的动作,他却迅速地躲开了。
“搞什么。”我有点受到伤害“只是想帮你测测温度。”
“没事。”那个不耐烦的口气,就是平常对别人说话的口吻。可是平常信秀不会这样对待我,我一直都是信秀的特例。转过身去,就像不想看到我。
僵硬的背影,就像不想和我交谈。
搞不清楚为什么要突然受到这种冷遇,眼眶一热,泪水就在眼底开始打转。赌气跑出去,我才不要理那个反复无常的家伙,因为我最讨厌别人对我忽冷忽热。
“怎么了?和信秀吵架啊。”
“你怎么知道?”扁着嘴,捧着饭盒问吉田。
“那家伙一天都在摆脸色。”
“哼。”我用力搅拌咖喱饭“没人缘的家伙。”
“所以啊,你不理他的话,就更糟糕了。”
“我简直就像幼儿园保姆一样哦。”
“没办法啦。”
总是这样,一句“没办法啦”所有的问题就全都倾倒在我头上了。我之所以会踏入这个麻烦的世界伊始,也是因为什么我看上去和他很配的这种奇怪缘由。
踩上借来的脚踏车,飞快地转动车轮,发泄一样回到好久没有回去的家里。
“我回来啦。肚子饿!”
这样说着,推开门。
“秀丽”坐在沙发上的姐姐,抬起头,用微红的眼圈向我看来。
“怎么了?”敏感地察觉家里的气氛有着奇异的改变。妈妈表情麻木地坐着,空气中泛动着令我不停吞咽口水的紧张感。
“秀丽”姐姐耸动着肩膀,捂住嘴,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
“发生了什么?爸爸呢?”我呆怔怔地问。
已经十七岁却比我矮得多的姐姐踮起脚尖抱住了我。
总觉得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发生了很多影响到我一生的事。只是当时的我只能那样茫然地伫立着。
曾经那么相爱的父母闹翻了。
我的手什么都无法保护。
“还好现在秀丽可以养家呢。”从母亲坐的位置,传来这样棉花糖一般飘忽的话语“你爸爸把钱都拿走了”
我的手指微微地战栗,我再也没有办法把事务所的工作当成随时可以怞身而退的游戏了。
没有退路,于是,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