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清早,夏蒙在去温菲尔德官邸途中的电话亭里打了一个电话。铃响十几声后,听筒里才传出一个女人睡意——、粗重浑浊的声音:“谁?”
“早上好,布雷克。”
“你把我吵醒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还活着,只是睡得死沉,除非你也把她吵醒。”
“从她身上搞到什么没有?”
布雷克托普发出一种介于格格轻笑和呼哧呼气之间的声音。“你是不是想问:‘跟她玩得痛快吗?’”
“别胡扯,布雷克,我正忙着呐。”
“我什么时候说过,除了她雪白纯洁的肉体,我还想从她那里得到别的什么?”
“见你的鬼。”他准备搁上话筒时,又听到她的声音。“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你可真走运。你今天下午打算在什么地方跟我碰头吗?”
“看情况吧。”
“那就在老地方。”
“好吧。你担保她没事?”
“我的话也许不中听,可我还是要说。这姑娘今天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脱胎换骨,成为一个新人。你懂吗?我已经唤醒了这个被上帝抛弃的漂亮小妞,点燃了她心中的火焰。你现在好像有点心神不宁。好吧,我以个人的名义担保她安然无恙。而且,她已获得了新生!”
星期三早晨,来自加利福尼亚的矮墩墩的律师保罗-文森特,满面愁容地坐在简-威尔办公室的接待间里。虽说他刚刚从事领事工作不久,却已深知让自己的上司了解迅速变化的情况时,不可过多占用她的时间为自己分忧解愁。写张便条或打个电话占用的时间可能会少一些。可是目前的事实是,情况已经相当危险了。他越是拖延向她倾诉满腹苦衷的时间,就越会引起她的不满。
“她现在就想见你。”简的秘书对他说。
文森特将自己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朝鼻梁上推推,走进简-威尔的办公室,正好见到她向自己的手表瞥了一眼。
“再过几分钟,我得参加10点的会议。”
“也许我该迟一会来。”文森特断定,这种从喉管里憋出的飘忽细弱的声音,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
“坐下,我们稍微抓紧一点时问。”
年轻的律师顺从地坐下,随手翻弄着一本文件夹。“还是威姆斯的事。”
“我已猜到你是为他而来。到底什么事?”
“你还记得我们星期一碰到莱兰德先生时,你——”
“我记得。怎么啦?”
文森特蹙起眉头。过去曾有人提醒过他说简不好对付,可是今天他没听谁说她从起床到现在一直心绪不佳。“就是那”他听出自己声音发颤,于是拼命咽下想说的话,慌不择词地说:“我好像有”他再次打住,惶惶不安地瞟了她一眼,试图将自己了解的情况和担心的情况区分开来。
“这件事要紧吗?”她柔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你得”他深吸了口气。“我白忙了半天。”接着,像是为了详细解释清楚,他又补充道:“我碰了壁。”
“你是说你碰了壁,没办成事?”
他偷窥了一下她的脸色,见她微露笑意,心里始觉释然。“有人在幕后操纵,威尔小姐。”这回,他越发抑制不住自己的颤音,对方不可能无动于衷。“我是说,我面前先是堵了一道砖墙,后来他们干脆把墙刷白,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客气地点点头。“一道刷白的墙,明白了。”
“我知道我说得语无伦次,”他坦白说“我也不喜欢拿这种事来打搅你,可”
简-威尔清了清喉咙,又看了一下手表。“可又找不到第二个人说,对吧?”
“我向你汇报一下发生的情况。”
“你?那真是太好了。”
他的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对不起。这件事把我搅得心烦意乱。星期一会议刚结束,我就向华盛顿发去电传,要求查阅威姆斯的档案。星期二华盛顿发来电传说不行,说没有此人的档案。这事有点蹊跷。你还记得,我们当时对威姆斯很感兴趣,因为莱兰德先生跟司法部联系补办威姆斯的护照时,曾遭到他们拒绝,可他们现在却矢口否认听说过威姆斯其人。”
“他们是这样说的吗?”
“不是。可他们明摆着是这意思。于是我打了电话。当时你已经下班。我和下令吊销威姆斯补办的护照的部门通话联系。他们骂我混蛋,问我有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需要麻烦他们,等等。所以”他顿了顿,仿佛不情愿继续说下去。
“所以?”
“我做了件也许不该做的事。我利用了别的关系,我在司法部的一个朋友。我俩毕业于同一所法学院。我把电话打到他办公室向他打听内情。一小时后他给我回了电话,这正是我心烦意乱的原因。”
他看出威尔小姐正竭力忍住不看手表。“他让我过一段时间给他打电话,就像我们在大学念书时我说对的那次一样。”
“你就为了这事心烦意乱?”
“我想起他这话的真实含义。”文森特又把眼镜朝鼻梁上推推。“我们在大学念书时常常打电话跟家里要钱。他说打这种电话你该自己付钱,我说应该打对方付费的电话,这样家里人才知道你手头有多拮据。事实证明是我正确。”
看见对方展颜微笑,他加快了语速。“所以昨晚我在估计他在家的时候打了一个让他付费的电话。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在电话亭打电话吗?’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他担心他的或我的办公室电话遭到窃听!”
他将文件夹翻到一页用铅笔作的记录。“他说这个威姆斯和他的一个同伙的情况不允许别人打听,我提醒他说谁的情况都可以被打听。他说他的上司已经把话讲明了,威姆斯和他的同伙都是中央情报局的人。”
“什么?”
“他们是特工。他还说他不想再打探这两人的情况,以免给自己惹麻烦。他说,事关国家安全,这样做对他,当然也对我,都有好处。”
“如此说来,他们不会再发出扣发护照的命令-?”
“当然。”
她思索片刻。“可是我们眼下只有他们原先下达的扣发护照的指令。”
“是的。”
她站起身:“如此说来你该这样做。”她说着,示意他起身“听着。”
“唔。”
“别管它。我们将继续按扣发护照的指令行事,除非接到新的指示。”她走到门口,让他先出门。“如果这确实事关国家安全,中央情报局也迫切需要为威姆斯弄一本新护照,我们会接到新的指示。否则,我们有理由相信,这是华盛顿的某个人在施放烟幕。”
“是。”文森特如释重负。“还有另一个人呢?”
他们正走在走廊上,简-威尔急着去参加10点的会议。“另一个人?”
“威姆斯的搭档。他叫”文森特边走边翻文件夹。“他叫安东尼-雷奥登。”
伯恩赛德醒来后,觉得浑身瘫软,四肢无力。自打妻子去世以来,他难得喝过几次酒。不过昨天跟大使馆来的那个年轻人的一席长谈,却使他看到自己生活中的一线转机。那人离开以后,他又单独饮了好几杯,这才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走进阴暗的斗室。
附近教堂敲起报时的钟声。伯思赛德早已不去理会这种声音了。他只是依稀记得今天早上自己得去什么地方,那年轻人关照他
伯思赛德掏出上衣贴胸口袋里的一张纸片。“上午11点,格雷夫斯先生,美国大使馆。洗发!梳头!”
伯恩赛德失望地向那张兼作椅子的小床周围打量了一番。整整一星期,他这里连一片肥皂都没有,更不必说什么洗发水和梳子了。他只好照那个年轻人的吩咐出去买一些。他穿上夹克衫,遮住赤裸的胸脯,从衣橱顶层取下三枚面值一英镑的硬币,一步一停、晃晃悠悠地走下一截很陡的楼梯,走出尚未开张的酒店,拐过街角。
布兹药店是一家装备了现代化设施的新店。像他这样衣着不洁的老头,进去会挨那些女店员的白眼。甭管它,我只要肥皂、洗发香波和一把梳子。他推开玻璃大门,慢慢走进店堂。时间还早,顾客稀稀拉拉,只有几个手椎婴儿车的年轻母亲。嗬,这里就有梳子!
他漫无目的地到处转悠,指望能碰巧看到他想要的其他两样东西,就像他刚才鬼使神差般地径直就走到摆放梳子的货架前一样。不过这是一家大店,出售的商品从小电视机到园艺工具应有尽有。他在一台计算机显示器前伫立片刻,看着一行行绿色的字母符号在荧光屏上闪烁。他走出一扇边门,停下来,辨认方向。古基街该往哪走?这时,一个身穿宽松式运动衫,足蹬长筒靴的年轻女人来到他身边。
“对不起,先生。”
“-?”
“你刚才从布兹药店拿了一把梳子没有付钱。”她直截了当地说,口气里不含任何询问的意味。“我是店里的侦探。请随我回店去见经理好将此事了结。”
“我”伯恩赛德脸上出现了一副凝眉蹙额、努力回忆的表情。两手伸进一只只口袋摸索。“我拿了吗?”
“是的。这边请。”
“可是,我——”
“不用多久,先生。不用多久。”
这家商店的保安处设在一个装有两台电视监视器的小房间里。一个胖乎乎的姑娘坐在两幅荧屏前,凝神细看由几台摄像机从不同角度摄下,并交替映在上面的一个个图像。那个拦住安布罗斯-埃弗雷特-伯恩赛德的年轻女人分别给商店经理和当地警察局打了电话。
“我没有在你们店里偷东西。只是忘了身上有把梳子。那把梳子对我很重要。我知道自己形象不佳,难免会引起你们的怀疑,可再过一小时,我得赶到美国大使馆。我需要一把梳子。我不能坐在这里。我什么也没干。我身上有钱。这儿。”他说着把手抄进口袋。
“请稍候。钱先搁在你身上。”
话音刚落,小房间里依次走进两名警察和一位神情紧张的年轻女子——该店的副经理,使本来就很狭小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就是这位先生吗?”一名警察问道。他长着一头粗而短的金发,微笑地注视着伯恩赛德,脸上浮现出一种心领神会的表情,仿佛认出对方是他以前逮捕过的罪犯。经理不敢直面老头愤怒的目光,只是频频转身,好像准备随时离去。
“怎样处置完全取决于你。”金发警察告诉女经理。“或者由我们给他一个警告,然后放他回家,或者由你们对他提出起诉,那样我们就得把他带回警察局。”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用一种“我不在场”的腔调小声问道。
“如果查明他没有前科,我们可以对他提出警告,然后放他回家。不过我们得把他的这次行为记录在案。”
“我出去一下可以吗?”女经理怯声问道。“我去打个电话。”
女经理离开后,小房间里依然显得和刚才一样拥挤。黑发警官和商店侦探聊着闲话,金发警官开始察看梳子。
“42便士?”他问伯恩赛德。“我问你呐。这个案子也值得惊动伦敦警察局?”他脸上又浮现出刚才那种会意的微笑,似乎表明他和伯恩赛德是一对老相识。“要我说,你穿得这样寒酸,当然对你不利。出了这种事,谁都不会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