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夫人上前一步,弯下腰来温声道:“禾意,我和你弟妹听了你的事,立刻就来瞧你了,如今究竟是怎么个事?”
五少奶奶一下子止住了哭,不去看范夫人,倒直直瞪着秦芬,才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忍了回去,转头靠在床上,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
大夫人这时倒没有生病的样子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唉,这孩子好容易有了身孕,也不敢随意声张,想着等三个月稳了再往外说。其实呢,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大伙儿都是心照不宣的,平日里多照应她也就是了。怎么偏偏今日吃了小七媳妇送来的东西就……”
范夫人用力攥一攥手中的帕子,声音里都少了些底气:“那……大夫可来过了?小五媳妇如今怎么样了?”
“天可怜见,小五媳妇的身孕,暂时是保住了!”
这话似乎在说五少奶奶的孕相尚还不稳,范夫人听了,脸上又挂些忧虑,在那身姜黄色衣裳的衬托下,连血气也没了。
秦芬看一看范夫人的样子,只在心里摇头叹气,这位婆婆,和善是和善了,可是也未免太怕事了些。
大夫人才提了“小七媳妇”这几个字,旁的还什么都没说呢,她已自己先矮了一截。
更何况,大夫人的话,可阴险得很,把五少奶奶怀孕的事说得人尽皆知,秦芬这新媳妇,自然也包含在内了。
那位五少奶奶在新房里已抢了一次秦芬的风头,如今怀孕,又算是抢了秦芬的风头,大夫人要栽个“妒忌生恨”给秦芬,也勉强能扯得上一些干系。
这位大夫人,管家本事尔尔,算计人的心思倒足。
为何算计三房,无非是想叫三房分崩离析,他们好坐收渔利,把三房的产业尽入囊中。
为了三房的这点子钱财,倒真是不惜代价。
若是依着秦芬,定要掰开揉碎了,从送点心的人一直质问到五少奶奶前头吃了什么,总不能就把这盆脏水接到自己头上来。
然而进屋前范夫人嘱咐了秦芬不必出头,秦芬虽看不过眼,却也不能强作出头鸟,忍了又忍,终究还是没出声。
好容易旁人都没话说了,五少奶奶又抽噎了起来:“我的命,怎么这样苦!”
五少奶奶生得还算文秀,一对淡淡的眉毛,一双细长的眼睛,容长脸儿,鼻子细巧高直,倒是脸上生得最好的一样。
听说她娘家出身并不算高,想来也是不甚讲究的,一哭起来,脸蛋拉得老长,眉眼全挤在一处了,丝毫没有顾忌仪容的样子。
五少奶奶一哭,范夫人便乱了起来:“好了好了,长辈们面前,不可作如此悲伤的模样,快擦擦眼泪。”
秦芬原低头数着帕子上的绣样针数,听见这一句,倒又抬头看一眼范夫人的侧影。
这位婆婆,性子虽软了些,到底受得大家教养,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
可是,只怕那位悲伤的五嫂听不进这句逆耳忠言。
倒是大夫人,又摆出一副替人着想的样子来:“唉,三弟妹,你的话有道理,可是孩子心里苦,总得让她哭一哭,发发心里的郁气吧。”
她说着,又去劝五少奶奶:“好孩子,你心里的气平了,也就算了吧,终究无事,事情传出去了,你又能讨着什么好呢?”
这话听着好像是在两边打圆场,实际上却是坐实了秦芬的罪名。
大夫人是意思,是五少奶奶平白吃了个亏,看在秦芬娘家的势力上不得已忍了下来。
秦芬哪怕是再好性儿,也听不得这几句阴阳怪气,不顾范夫人频频使眼色,上前一步,朗声道:“做晚辈的不懂事,还要请大伯母赐教。”
自进门来,秦芬还只是个娇滴滴的新妇模样,说话前总要先看看夫君与婆婆的脸色,大夫人一向当她是个好捏的,这时听她出声,还当她当真有话要问,和和气气地摆个笑脸:“小七媳妇,有什么话就说吧。”
“方才进得屋来,我们太太和我,连话也没说上几句,便全听大伯母和五嫂说了,又说五嫂有孕,又说是吃了我送的东西才不好,便是衙门审案子,也得叫被告说两句话不是?”
秦芬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大伯母关心则乱,先前没想着,这时侄媳妇提起,自然就想着了,一定是准我说话的,那侄媳妇就冒昧地开口了。”
下头的话还没听,大夫人已经头疼起来,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自说自话地,就把话题续了下去?
“今日这点心,原本是我娘家太太给我装的,是回我今儿的九样回门礼,依着规矩,回礼该到送礼的人手里,我便把这回礼带给了太太。
“太太想着这几样晋州点心是范府少做的,便给大伯母和五嫂送了去,谁知竟出了乱子。
“五嫂有孕,吃了我带回的东西却肚子痛了,我想问个明白,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我秦五下手谋害兄嫂的子嗣?”
这话咄咄逼人,又扯上了秦家,哪个敢应。
可是,秦芬说到话便是五少奶奶心中想的,可是她忌惮秦家势大,哪敢直说,恨恨地对秦芬瞪一眼,垂下眼帘去。
大夫人听了秦芬的话,不由得懊恼起来,她也不过是想着在三房嫡庶之间拱一拱火,哪里会想到,那点心竟不是秦芬送的。
可是火已经拱起来了,哪有任由它熄灭的道理,小七媳妇进门才几日,三弟妹那软骨头都敢大声说话了,天长日久,三房岂不是又要蹦跶上天了!
大夫人想到这里,慢悠悠地添一句:“小七媳妇,你倒也不用急着辩白,或许小五媳妇只是寻常腹痛,并没人说你的。”
放屁!确实是没人点着秦芬的名字说事,可是如今的局面,和直接说了又有什么两样?
这样夹缠不清的事情,反倒更容易传出误会去。
秦芬这时不去看大夫人,却紧紧盯着五少奶奶,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往外吐:“太太是个最心软和善不过的人,又是五嫂的嫡母,有什么理由和立场要去害五嫂呢?”
五少奶奶不过是小门户出来的,嫁入范家后,早两年还记得孝顺婆婆,可是与那位出身高门却性子寡淡的婆婆实在没话说,倒是与面貌慈祥的大夫人能说到一起去,这时听了秦芬的话,下意识地就反驳一句:“弟妹的意思,你没做这事,太太也没做这事,竟是大伯母做下的?”
这话寻常不过是质问,可是听在大夫人耳中,不啻为一道讽刺的笑声,她脸上几乎挂不住笑了,干咳一声道:“小五媳妇,你弟妹不是那个意思。”
秦芬方才还气的,这时却险些被这五嫂给逗笑了:“五嫂怎么想,便怎么是吧。”
她原先还觉得范家的五少奶奶和秦淑是一路人,如今看着,怎么竟好似直得发鲁。
五少奶奶见秦芬竟还有闲情笑,衬得她好似个粗陋的村妇一般,不由得更急了,大声地道:“要我说,就是你见不得我在这家中比你有光彩,所以才暗中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