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辰了吗??”叶姻去看沙漏。
“到了,可能开始了,看戏去。”隋氏笑嘻嘻道。
“嬷嬷,院子里没有厉害的高手吧?”禅院外面可是有御林军的,叶姻虽然喜欢看戏,可是安全第一。
“应该没有,这院子里没有正经的皇族主子,不过都是些弱质女流,哪里用的着高手。”隋氏笑道。
叶姻点了点头,怪不得圣僧飞来飞去的毫不费力,原来是仗着院中无人啊。
隋氏揽着她的腰,一提气,两人一起到了屋顶,叶姻不会武功,在屋顶走来走去,反而不妥,隋氏低声道:“小姐,奴婢得罪了。”说着,把叶姻打横一抱,几个起落到了陈嬷嬷的屋顶,十分熟谙地挖了几块瓦盖,听了声音道:“小姐,好像是这里。”
叶姻悄声笑道:“嬷嬷,你在江湖里不会就干这活儿吧?”
隋氏一笑,道:“以后闲了,跟小姐说这些往事。”
叶姻点了点头,扒拉着缝隙,低头看去,见屋中灯光昏暗,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三个丫头跪在地上,头发蓬乱,衣衫褴褛,神情呆滞,陈嬷嬷站在对面笑道:“你们再赖别人也是没用的,既然死不开窍,就送你们上路吧。”说着,旁边一位宫女端着三杯毒酒走了上前。
“念在你们在宫里伺候这些年,老祖宗开恩,让你们自己去了,倒也落得个全尸。”陈嬷嬷冰冷的声音在黯夜里响起。
三个宫女眼见明晃晃的毒酒就在眼前,,一个咬了咬牙,端起酒杯就要喝下去,忽听旁边一个道:“嬷嬷……”似乎因为酗酒不说话,声音十分嘶哑难听,顿了顿才道:“淑妃娘娘她……”
“绿环!”那个端着毒酒的丫头横眉立目道:“你什么意思,死到临头还要拉着娘娘不成?”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绿环的眼泪滚落下来道:“我不是,我只是,我只是问问,淑妃娘娘还有什么话……跟我们说……”
陈嬷嬷嘴角一弯,淡淡道:“淑妃娘娘……什么也没说,倒是老祖宗叹了口气,说真是造孽,一人死了,一家子也完了。”
绿环身子一震,忽然全身发抖,哆哆嗦嗦道:“嬷嬷,我的爹娘她……她……”
“绿环!”旁边那丫头忽然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绿环捂住脸,再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眼泪哗啦啦掉了下来。
陈嬷嬷看在眼里,抿了抿嘴,见门被打开,明澈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正大仙容,又是一尘不染,仿佛神佛降临,瞬间照亮了这昏然地狱。
陈嬷嬷合十道:“圣僧,你来正好,送她们一程也罢。”
绿环见了圣僧,眼眸一亮,死死盯着明澈。
明澈低头合十道:“阿弥陀佛。”
“圣僧,我会不会下地狱?”绿环再也不顾身边的绿元阻拦,膝行几步,走到明澈跟前,连连磕头。
明澈悲悯地望着那凄婉的面容,这个世间便是如此,蝼蚁如生,只做了那杀戮者的卒子,却在杀戮之后成为涅槃的残渣,他心里忽然生出一丝念头,若她们肯招供,便要让太后饶了她们性命,既然自己看到,便不能让杀戮再延续,不能让蝼蚁再哀鸣。
“圣僧,会吗?”绿环见明澈不答,只是眼眸里充满了悲悯与同情,嘴唇急速抖动,道:“圣僧,你告诉我,怎么才能赎罪,怎么做才好?”说着,死死拽住明澈衣角,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施主,实话。”明澈淡淡开口。
这话十分简单,若是陈嬷嬷说出来,或者张公公,或者那些上刑的婆子,甚至淑妃,太后说出来,绿环都未必能招供,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生死就在眼前,地狱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自己眼堪堪就要掉了下去,想起佛经里描述的那无始无终的阿鼻地狱,颤抖地张了张口,道:“圣僧,我招,我招,可是这样,我就不会下地狱了,是吗?”
明澈慢慢俯下身来,淡淡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好,好,呜呜呜,陈嬷嬷,我招,这一切都是淑妃娘娘的嘱托,她吩咐我们到了这里,一起听林主子吩咐,那日……”绿环眼泪汪汪地正要说下去,忽被绿元扑了过去,掐住了脖子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奴才……”
旁边早有人把绿元拉开,绿元连连冲绿环吐口水,口里骂个不停,陈嬷嬷见了心烦,道:“把这丫头舌头割了……”话音未落,听明澈道:“嬷嬷……”
陈嬷嬷忽然意识圣僧在侧,忙转了话头道:“把这丫头塞住嘴,”
旁边的婆子塞了麻团在绿元嘴里,两个婆子狠狠地摁住绿元,陈嬷嬷藐了藐第三个丫头绿玉,见其面色煞白,嘴唇微抖,一会儿看看绿环,一会儿子又望望绿元,似乎不知该象谁那么做的好。
“嬷嬷,听她们供述,饶她们性命。”明澈转过身来,眼眸十分坚定地望着陈嬷嬷。
陈嬷嬷一笑道:“圣僧这是难为老奴了。”
明澈摇了摇头,道:“我来,亦是此意。”
陈嬷嬷抿着嘴,却不好说不行,圣僧身份尊崇,连当今圣上都礼让三分,既然肯插足此事帮衬,已是天大的情面,但是绕过了这三个奴才……宫里头向来没这个规矩……
忖了忖,终于道:“圣僧,这个老奴做不了主的。”
“我知道,我会去说。”明澈合十道:“我佛慈悲,蝼蚁亦是圣贤。”
陈嬷嬷见他自己出面,松了口气,低头对绿环道:“听到了吗?圣僧饶你们一命,连西天都不用去了,快说吧,否则天理难容!”
绿环听明澈居然出面替她们求情,眼泪宛如断线的珠子,双手合十道:“圣僧,若是我能逃得生天,愿意青灯古佛,永皈我佛。”
“先别急着许愿了,快说。”陈嬷嬷望了望旁边一个婆子,那婆子点了点头,出去了一会子,一会儿一个太监走了进来,对着明澈施了一礼,在旁边的案几前坐下,铺开了纸砚。
陈嬷嬷盯着绿环道:“说。”
绿环知道这是唯一的生机,忙跪爬了几步,离着绿元远一些,这才道:“嬷嬷知道,我们是储秀宫的人,被淑妃娘娘使了手段,选上了这差事,本来以为是美差,临走前,淑妃娘娘却说已经使人看住了我们家人……”
“那个时候我很害怕,不知什么差事,竟要惊动家人,听娘娘吩咐说,只要听林主子吩咐,不得违背,做得好了,回来有赏,每一家二百两银子,若是做的不好,那么一家子都……”
“我们来了以后,林主子只见过我们两次,也没说什么,只是让我们好好当差,每个人赏了两个金镯子,后来……后来,那天,我们三个人去拿饭,林主子的丫头晴儿过来,要我们要从哪里走,哪里经过,若是遇到主子的丫头,就让她们给主子把饭送去。”
“我们当时不明白什么意思,只是听着主子吩咐就是了,那一日也巧,竟遇到了三个丫头,一个是薛主子的丫头玉儿,一个是叶主子的丫头庆元,一个是李主子的丫头雯儿,我们便按照吩咐这么做了。”
绿环说得太急,缓了缓口气,藐了藐陈嬷嬷,又道:“都是一样的奴才,谁敢起那么大黑心?半夜林主子忽然叫我们起来,说是郡主被我们毒毒死了,我们都吓坏了,求主子救命,她便说,让我们把郡主放在花池里,装作失足落水的样子……”
“贱人!”话音未落,从门外忽然走出一人来,柳眉倒竖,满面是泪,揪住绿环,抽出一根簪子就要向她扎去,却忽然被衣袖扫开,抬头望去,却是明澈,“阿弥陀佛,施主,你答应过贫僧。”
“你没听到了吗?圣僧,我的云儿被她们,她们……”靖慧浑身发抖,咬牙切齿,怒气冲冲地望着三人。
“公主?”陈嬷嬷见是靖慧,暗道不妙,忙跪下道:“参见公主,您……怎么来了?”
靖慧不答,“哼”了一声,道:“我若是不来,我的女儿岂非死不瞑目?我倒是不知嬷嬷哪里来的胆子,夜审居然不知会我一声。”
陈嬷嬷低着头,不敢答话,如今公主知道了,这件事恐怕……
她怎么会知道的?难道……圣僧告诉她的?陈嬷嬷忽然抬头望着明澈,却见明澈也看着她,道:“此乃业报,还求冤主。”
陈嬷嬷无语了,神有神的理念,不理会世间纠结也算正常,抬头见靖慧气势汹汹,身后却是无人,显然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忙站了起来,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婆子过去扶住靖慧,另外一个却出了屋子。
“公主,这案子……”陈嬷嬷犹豫地问道。
靖慧正要张口,忽见脚步声声,张公公走了进来,先给明澈与靖慧施礼,这才冷笑道:“嬷嬷好手段,竟也瞒着我。”。
陈嬷嬷嘿然道:“老奴哪里来的胆量,不过是老祖宗说什么做什么罢了。”
这话一出,张公公倒也不好责备,问道:“绿环招了?”
陈嬷嬷点了点头,对那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把供词给了张公公,张公公在借着灯光看了看,脸色变了变,又望着靖慧,道:“公主,您的意思……”
“冤冤相报!”靖慧面色狰狞,一句一字道:“我是答应过圣僧,不得滥杀无辜,可是我的女儿也不能白死!”
张公公与陈嬷嬷对望一眼,陈嬷嬷做了个无奈的表情,张公公叹了口气,道:“公主,您放心,这事一定会给您一个交代,郡主自然不能白死,只是这半夜三更,我们审了出来的结果,总是有些鬼祟,您看这样如何,让人把林主子与她的丫头,一并抓了起来,明日请太子驾临,您也在,圣僧……若是能来最好,三堂会审,倒是弄个清清楚楚,也给老祖宗,给圣上,和朝堂有个交代。”
顿了顿又道:“林主子的父亲乃工部侍郎,虽然算不得圣眷在身,却也颇有名望,若是……倒也不好。”
靖慧此时恨不得立时把林姝抓来撕成碎片,只是她也明白,今晚是做不成了的,陈嬷嬷张公公背后的人都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妄为,便是圣僧,也断断不会允自己私下里报仇,明日……
就明日!
云儿,你再等一日,我便让林姝那个贱人下去陪你,到时候,你要狠狠打她……
靖慧嘴唇咬得几乎出血,说起来嘉云与林姝素无冤仇,只不过为了太子妃之位,好端端地这就……
“这丫头背后一定有人?”靖慧恨恨道:“不管是谁,若是挖出来,我与他生生世世,势不两立!”
陈嬷嬷与张公公脸色大变,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明澈只低头合十,恍若未闻,屋顶上的叶姻听了,却心中大喜,抬起头与隋氏对望一眼,咧嘴一笑。
隋氏见没什么可看的了,揽住叶姻几个起落,悄然回屋。这才笑道:“小姐这是高兴什么?”
“生生世世,势不两立。”叶姻重复着这句话,嘴角弯弯,燕王为了控制太子,丧心病狂害了自己外甥女,惹到了圣上最宠爱的靖慧公主,无形中给自己树了大敌,有这么厉害的挡风招牌,她这种小蚂蚁是不是可以安稳一下下了?
只是不知太后与太子的意思了,或者说,圣上肯不肯把这不安分的儿子给揭了出来?想到这里,忽然心痒难耐,问道:“嬷嬷,若是白日,你能不能把我……”说着,指了指屋顶。
隋氏摇了摇头道:“小姐,若是晚上,你我在屋顶,穿着黑衣,自然无人看见,若是青天白日里,咱们都站在屋顶,恐怕……”
“也是。”叶姻点了点头,心中有些遗憾,不能亲眼见到内幕背后的内幕了,只能耐心等结果了。
“小姐,我先走了,若是有事,晚上再过来。”隋氏道。
叶姻点了点头道:“嬷嬷一切小心。”
隋氏笑了笑,飞出了窗外。
叶姻看着她的背影,兴奋地转了一圈,不用说,这一次不论谁护着,燕王肯定要栽个大跟头,这里面的推波助澜自然有她小叶子的一份功劳,自从重生以来,她不是挨打受气,就是各种苦逼,蛇精病无数,这一次终于扬眉吐气了一番,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正高兴间,忽见窗影闪动,一个人影站在窗前,咦,圣僧,你又来打卡上班了?不过她心中高兴,笑嘻嘻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圣僧,你这是下班了?”
却见明澈一言不发,绝色的面容不像往日般平静,眸光潋滟里,却带着一丝从前的生冷与厌恶。
“怎么了?圣僧,找我何事?”叶姻走近前,打量着明澈,见他又露出初见自己的那摸样,不由奇怪。
明澈沉默许久,才道:“此事揭开,不论成与不成,便是泼天大案,生灵涂他,家破人亡,施主,贫僧做错了。”
“我擦,难不曾隐瞒下就什么都好了?”叶姻听了这话,怒从胆边生,道:“我三嫂与燕王无冤无仇,却被她无端绑架;还有你,若不是我出手相救,早就去西天念经了,嘉云郡主何罪?如今成了毒下冤魂?燕王的罪行不该揭发,坐视他势力壮大,所有人都拿他没辙的时候,来次削藩大战,让更多人生灵涂炭吗?”
“你怎么晓得?”明澈忽地睁开眼,那静静的眼眸射出了犀利之色,瞬间便是惊天动地的生杀之气,铺天盖地向叶姻袭来。
叶姻倒退了一步,心道这和尚会变身吗?怎么菩萨变阎罗了?
不过她死过一次的人,也不怕明澈威胁,反而近前一步,恨恨瞪着他掐着腰道:“我不管圣僧是不是装傻,我只问你,难道你要坐视他壮大,然后害死更多的人?”
明澈眯起眼,冷冷道:“我有我的法子,但不是这种,施主,请勿轻举妄动。”声音再也不是往日的悲悯平静,宛如一把利箭,冰冷地划破经济的暗夜。
叶姻越听越怒,忽然想起那日也是这样威胁自己……
好好歹歹救他两次,两次啊!我擦,他不想着报恩……好吧,自己人大方,没法子,没要求那么多,可是不用报仇吧,先是碎碎念念逼着自己嫁太子,现在又来这么一套。
我呸!
叶姻咬牙切齿,恨恨道:“圣僧,我的事情不用你管,滚,滚,滚!
”
“你说什么?”明澈忽地走到叶姻面前,拎起了叶姻的衣襟。
当我怕你不成?
叶姻心中怒气勃发,再也不顾,张口就咬,明澈没想到她这么凶蛮,一愣之间手被咬个正着,因为心里带着怒气,这一口咬又狠又凶,明澈只觉手中一痛,低头去看,竟见那嘴唇边溢出血来,不由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