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本就谦虚谨慎,听大舅子这样给他指出问题,他也毫无情绪波动,只是平静谦虚地请诸葛瑾另外想个计划。
诸葛瑾指节有节律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又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分情况推演道:“要我说,既然我军兵强马壮,而且做好了打算等敌军南线吃紧、夏侯惇抽走后军再动手,那就索性堵大一点。
让主公和云长益德在南线黏住曹军主力,算是一次围魏救赵的尝试。而我们在河北地界上,为何不能再来一次围魏救赵?要划包围圈,就再划大一点,曹军打曹军的,我们打我们的。
幽州和冀州接壤的州界那么漫长,整条易水何处不能渡河?青州和冀州之间也是,整条黄河,何处不能渡河?你刚才设想的路线,就作为保底方案好了。
如果形势合适,我们就更激进一点,从比易京更上游得多的涿郡范阳县和中山郡北平县之间渡河。从北平进入冀州中山后,可经蒲阴直扑郡治卢奴县,也可沿恒水顺流至安喜。
反正我军在北线,名将如云,完全可以分兵,到时候子龙你和孟起一人分一路都行,一个从涿郡入中山,一个从涿郡入河间。
我们就奔着拓地去,别管什么围歼不围歼。只要张郃后院四处起火,他自然要回救,到时候我军随机应变,能在哪里围歼他就在哪里围歼。
他的兵马有相当一部分步军,不可能行军太快的,而我军只要纯骑兵部队的规模够大,把敌军拉扯运动起来,哪里都可以歼敌。
如此一来,我军一开始就奔着解围、拓地这两个主目标去,而且这两个主目标是肯定可以实现的。歼敌不过是捎带的,也很有可能实现。哪怕实现不了,至少第一阶段偷袭的时候,拓地能拓得更多,怎么看都是赚的。”
赵云顺着诸葛瑾画的饼想象了一下,却没敢像诸葛瑾那么乐观。
“我军虽精,兵力也多,但若是分兵渗透,要想全速圈地穿凿数百里,怕是还有些托大,可别给了敌军各个击破的机会……”
诸葛瑾不由笑了,提醒道:“子龙,打仗虽然要谨慎,不打无准备之仗,但你也过于小看自己,小看我军那些战场之外的额外优势了。
依我这条计策,如果你和孟起真的兵分两路,那么走河间那一路,肯定需要大量的兵力,需要占用北线的主力。
而从涿郡去中山那一路,人数可以少得多,那一路的目的只是造大声势,让敌军误以为易水沿线数百里处处开花、全线崩溃,从而手忙脚乱。真正参加围歼张郃任务的主力,说到底还是南下河间那一路。
但是,主公在涿郡、中山一带颇有遗泽,你试想,主公出身涿郡涿县,本乡本土,我军收复幽州又有六七年了,在当地知根知底,易水对岸的百姓也知道主公的仁德,有念着主公的好的。
主公当初讨黄巾立功入仕,算来也有二十八年了,从二十八年前,到二十五年前,他在中山郡治卢奴县旁边的安喜县当过三年县尉,跟中山民间士绅也多有结交,当地知他德望、念他仁义的人也不少。
子龙你率大军入境,岂会没有当地人自甘为内应?岂会没有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再退一步,拿下卢奴、安喜之后,再往南由无极南渡滹沱河,无论是由下曲阳去巨鹿,还是往常山郡治真定县,那些地方你还不够熟门熟路?当地没有乡党豪强迎你?
所以,这一路人马,用少量的兵力,就可以办大事,闹大声势,让敌军全局都愈发混乱,不知该救何处、又不知该如何救。”
到时候,夏侯惇也好,张郃也好,就算想救,看着这遍地开花烂到根子里的局面,也根本救不过来。
赵云听到这儿,终于彻底被诸葛瑾说服了,他内心追求稳扎稳打的谨慎用兵习惯,也被稍稍扭转了。
司徒之策,乍一看有点冒险,其实一点都不冒。中山郡是刘备本人做过几年官的地方,再南边的常山郡,是赵云自己的老家。赵云坐镇幽州这些年,对易水对岸也有过渗透、收买,当地一部分人心是可以争取的。
把这些因果都想明白之后,赵云心悦诚服,接受了诸葛瑾帮他修改后的进兵方案。
诸葛瑾见赵云终于想通了,也微笑点头。或许是解决了心病,心情愈发放松,思维也更发散了,诸葛瑾趁热打铁,又帮着赵云分析了两点推演:
“而且,我依常理推断,张郃高览久攻南皮、天津不下,如果真到了南线吃紧,夏侯惇不得不抽调部分兵力回防,那么张郃就更无力攻坚,只能改为围困了。
张郃也算用兵二十余年的宿将了,他必然会意识到,天寒地冻时节,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他兵力减少了那么多,还要继续保证彻底围死公瑾,那他就只能借助于把围城营垒修得更坚固,把甬道壕沟土墙都修得更加高深。
所以,如果我军直接从易京南渡易水、走泒水去乐成,断南皮敌军归路。那敌军还有可能高垒深沟,固守待援。反正张郃打算围一个冬天,夏侯惇一走,也会把粮食留给他,张郃一时也吃不完。
他们本土作战,士气也就很难崩溃。到时候,我军还得承担攻坚的不利,之前公瑾在南皮赢得的那点地利优势,就又被我们吐出来了。
可是,如果我们从整个北线遍地开花,从涿郡就兵分两路,既打河间,又打中山,声势浩大,张郃必然恐惧,担心冀州全境糜烂,他就得乖乖撤兵,从南皮的围城坚营里钻出来。
到时候无论他把围城工事修得多好,都已经用不上了,我军能确保尽快在河北平原上跟张郃野战,他还没法躲避。”
这个补充理由,赵云自然是更加没法反驳,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最后就决定完全照做。
此后多日,赵云就按照大家新头脑风暴出来的这个调整方案,慢慢悄咪咪地调整军队部署,进行出征前的最后秣马厉兵。
而一切也果然如诸葛瑾所料,不过十余日,夏侯惇准备退兵的情报,就传到了赵云那儿,赵云立刻就准备动手。
诸葛瑾却让他再稍微等几天,至少等夏侯惇走远了、行军到别的战区被黏住没法回头了。
赵云一想也对,猛然醒悟,就让部队再按捺几天。
而也就是在赵云打探出击机会的时候,他又从前线打探到一条军情:
司马懿带了曹操的钧命,让夏侯惇从河北撤军抽人去河南,而夏侯惇临走时,也不知道谁向他献了一条具体的守战策略,或许就是司马懿献的。按照这条策略,张郃派人打水浇灌,把南皮的围城营垒又加固了一次,变成了一圈冰墙和冰壕沟。
赵云得知这一点时,也是微微捏了把汗:张郃把围城工事修得那么坚固,要是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只取河间乐平,然后断漳水截张郃后路,那张郃说不定就不急着走了。
反正冀州是曹操的本土,张郃是本土作战,他又不怕被围了没补给。本土作战,哪里都是补给,前线反而是屯粮点,不可能饿死的。
那样的话,赵云岂不是要去硬冲张郃的冰城?
但是现在按照诸葛瑾调整后的方略,数百里易水和黄河,处处都能遍地开花,只要把声势闹大,张郃就不得不从乌龟壳里钻出来,回救各处了。
而只要张郃被调动出来,一切就更好打了。
于是,最终在诸葛瑾和赵云收到夏侯惇退兵消息的第十五天——算算日子,估计夏侯惇都已经到雒阳了,至少也到陈留了。
诸葛瑾终于宣布,大军正式南征,从幽州的涿郡全线渡过易水,进入冀州。
北线东路军由马超统领,从易京南渡,沿泒水南下,直取乐平,渗透整个河间郡。
北线西路军由赵云统领,从范阳南渡,直取中山郡东部半壁。
南线从青州出发的太史慈,也会在差不多的日子,从黄河南岸的高唐县,渡河直取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