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且回溯到建安十六年十一月初的幽州。
也就是夏侯惇从河北撤军之前大约二十天。
在辽东憋了很久的赵云,终于悄悄回到了渔阳郡,并且低调地带了数百骑兵,到雍奴县海边的码头,等着迎接走海路而来的援军。
当时毕竟才农历十一月初,所以渤海还没有彻底封冻,海船还是可以航行的。海面上略微有些小片的浮冰碎冰,也不影响安全。
之前一个半月,随着扶余和高句丽的零星战事完全平息,赵云其实早就闲下来了。
辽东那边也没什么军务非得他亲自操心,刘备回信给高句丽国主册封侯爵、并且承诺世官的事儿,也不需要赵云当面盯着。
但赵云就是勤勤恳恳地亲力亲为,严格按照主公回信里的要求,亲自在辽东多滞留了那么久。怕的就是自己回到蓟县,万一保密工作做不好,在蓟县街头露面、被敌军细作发现,之前的骄兵之计就彻底穿帮了。
为了演得更真实,赵云只能是连自己人也一起骗。让己方阵营的中层文武也都觉得“扶余和高句丽那边至今为止一直在闹腾,赵将军抽不出手来”。
只有到了糜竺,或者至少田畴这个级别的文官,才知道全部真相。
不过,保密工作做得再好,到了十一月初,赵云也必须回广阳郡了,否则他来不及亲自操持临战前的战备动员工作。
而且按照约定好的日期,诸葛瑾和他从南边带来的援军,也会在十一月间抵达,赵云必须提前几天回来,才好尽地主之谊,迎接诸葛瑾。
最终,赵云本人是在十一月初一抵达的渔阳郡雍奴县,然后在那儿休整准备了三天。初四这天,就迎来了运送诸葛瑾及其援军的船队。
“末将见过司徒,司徒远来不易,此番定能率领我军,平定冀州。”
诸葛瑾的船刚刚靠上码头,赵云就亲自上前,在诸葛瑾沿着搭板走下船时,赵云便伸手扶了一把,礼节非常周全。
诸葛瑾本来还想劝赵云不用见外,大家都十五六年的交情了。不过看赵云这么郑重,而且还有外人,他也就顺水推舟接受了。
而跟在诸葛瑾身后上岸的马超,看赵云对司徒都如此谦卑,他也连忙收起了谈笑之色,变得一板一眼。
本来么,诸葛瑾此番调了马超来河北战场一展所长,因为一路上同行,马超也跟诸葛瑾稍稍混熟了,知道司徒宽以待人,渐渐也就没一开始那么怕他。
谁知道一上岸,就见到赵云这种官阶比他高得多的高级将领,都这么谦恭有礼,马超哪里还敢托大?这一张一弛的用人之道,也就被拿捏得非常完美。
赵云接了诸葛瑾后,亲自为他引路,一行将士都先去雍奴县城歇脚。
赵云还仔细问了诸葛瑾、征途是否劳累,要不要坐车。诸葛瑾随意地摆摆手,示意大伙儿都骑马就行了。
车子的颠簸程度也不亚于骑马,他这些年经常锻炼,骑术已经很不错,还是骑马舒坦。
赵云就落后诸葛瑾半匹马的身位,一路同行,这样既方便引路和攀谈,也保证了礼数。
“司徒此番远来,定是海上颠簸久了,故而不耐坐车,骑骑马散散心也好。这个季节,渤海上风浪可大,一路北上迎了不少顶头风吧。”
赵云随口说道,共情了一下诸葛瑾的旅途不易。
诸葛瑾淡然笑着,随口解释:“这个时节,西北风确实盛行,不过好在我们也没坐多远的船。这些我都早有规划了,从徐淮一路到青州,都是走的陆路,骑马而行。
到了北海郡,才上船,穿过半个渤海,至此登陆。要不是渤海郡沿岸,都被高览的兵马渗透了,我怕暴露行踪,全程沿着海岸骑马北上都行。”
赵云顺着诸葛瑾说的路线回忆了一下,这才恍然,没有再纠结这个问题。
冬季坐海船北上,确实是违背了地理和气象条件的,属于没苦硬吃。
诸葛瑾这么懂天文地理,哪里会犯低级错误,他最后稍稍坐一段船,只是为了保密。
在他的计划里,渤海郡大部分无险可守的地盘,本来就有可能先被作为诱饵、遭到张郃高览的暂时侵占。要避开敌人耳目,就不得不谨慎。
一行人很快进入雍奴县城,赵云也提前让人备好了接风酒肉,便请诸葛瑾先上座,又请马超等援军将领也一并入席。
诸葛瑾让大家不必拘束,先敞开了吃喝,缓解舟车劳顿。
酒过三巡,野味也吃了不少,赵云才问起后续的具体作战计划,看看是否有需要微调的地方。
诸葛瑾便放下酒盏,让赵云先说说他自己的初步计划。
赵云便根据他对幽州战区现状的了解,大致提了一个方案:
“我与张郃对峙数年,对张郃的用兵禀赋、习性也有些了解。此番他围困公瑾在南皮,已有月余,顿兵坚城之下,师老兵疲。
他本部的兵马,都是从渤海以西紧邻的河间郡出击的。高览的部队,则多是从清河郡调来,还有少量平原郡之兵。至于夏侯惇的主力,则是从魏郡、赵郡等冀州后方郡县抽调而来。
所以我想一旦开战,就从涿郡东南部的易京出击,先南渡易水,沿着易水南岸的支流泒水一路南下,约行百余里,途经武垣、中水二县,再往南走一段陆路,便可抵达河间郡治乐成。全程不过一百五十里。
乐成不但是张郃本部的巢穴,更兼其位置在南皮正西六七十里,我军围攻乐成,不但可以让张郃无巢穴可归,动摇其军心,也能掐断其往正西方的归途。
到时候张郃想要撤军,就只能沿着漳水逆流往上游回撤,走东光、修县一路回清河郡。
这时,如果子义那边能够按照战前的计划,以青州之兵北渡黄河,进攻平原郡。到时候我们南北夹击,是很有可能在渤海与清河交界的修县,截断张郃归途的。
这样既能解了公瑾的渤海之围,彻底恢复渤海各县,也能把张郃的生力军包围歼灭——不知司徒可还另有高见?”
赵云筹划进攻路线时,对于易京这个进攻点始终是念念不忘。这个位置,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保定雄县,而他要进攻的乐平,则相当于后世河间市的献县。
一方面是因为易京这地方确实是幽冀之间的咽喉要地,交通枢纽。否则当年公孙瓒死前,也不至于在这个地方修“易京楼”,觉得守住了这里就能卡住袁绍北上的脖子。
另一方面,赵云当初也在公孙瓒手下干过几年,对于公孙瓒的覆灭教训还是有点执念的。他就潜意识想证明这个战术路线本身没错,只是当年公孙瓒气数已尽才没法用好。
而诸葛瑾琢磨着赵云的既定方案,下意识就啪地打开折扇,想要摇几下。被冷风袭得略一哆嗦,才想起如今是大冬天,只好再把折扇合上,用扇骨有节律地敲击着桌案。
敲了几下之后,诸葛瑾中肯地点评道:“正所谓求上而得中,求中而得下,子龙用兵实在是谨慎呐。
就这么中规中矩地用兵,只奔着歼敌、解围而去。最后一旦稍有变故,说不定两者只能实现其一。多半就是解了围,但没能围歼张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