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江子跃难过地说:“结一场婚要穷几年”
江素素打断他:“结了婚就添丁进口了,是喜事。你有了媳妇,明年再添个孩子,家里人丁兴旺,我们齐心协力,用不了多久就把帐还完了。”
江子跃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江素素说:“你也别为花钱的事情和董丽华赌气,现在结婚时兴这样,你看看我们队上,哪家娶媳妇不贷帐?她父母辛辛苦苦把她养大,一结了婚,她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们花钱也是应该的。
“还帐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以前你们三兄妹上学,我和你爸爸两个人都挺过来了,现在家里又没有吃闲饭的,都在做事,还愁还不了帐?
“就这么说定了,你今天给师傅说一声,看哪天有空回来到董家去看看董丽华,她做了孩子,你不去看她说不过去。”
江子跃知道母亲说的话有道理,这些年母亲为他操碎了心,他不忍心再让母亲着急,答应了。
江子跃跟董丽华最终还是结了婚,只是江素素的帐本子上又有一堆欠帐。
童小安早就从江子纯嘴里知道了这些事,所以此刻见岳母拿出这笔钱,感动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江子纯和孩子回到娘家,月子里她吃的全是母亲喂的鸡,蛋也是母亲给她攒的蛋,只是江素素催生的时候背了一大背鸡蛋到c县去了,家里没多少蛋了,所以没吃多久就吃完了,江子纯背过童小安给母亲拿了八百块钱,说:“妈,您把这钱交给童小安,就说是您帮着借的,让他买东西。”
要说江子纯这钱的来历,既算是她存的私房钱,也不算,因为这些钱是她从童小安身上拿的。
在t县第一次开饭店的时候,江子纯有一次洗衣服,童小安的衣服里飘出来几张钱,弄得湿漉漉的,从那以后,她就长了个心眼,每次收脏衣服准备去洗的时候,她会把所有的衣服荷包都仔细搜一搜,结果每一次都会发现童小安的衣服包里有钱。
她把钱顺手塞在席子下面,半年后,童小安说:“这床怎么越来越不平了?睡着不舒服。”
童小安只说了一句,没有揭开席子看,江子纯下午空了的时候进来揭开席子,才想起这下面似乎有很多钱了。
她把钱拿出来数了数,竟然有一千四百多块钱,她很兴奋,这钱就像是一笔意外的财富一般,急忙想去告诉童小安,但随后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有另一个计划。
饭店的生意时好时差,生意好的时候,童小安就高兴,一差他就难过,如果连着几天都很差,他就说想把饭店转让了,不做了。
江子纯觉得不能让他失去信心,她决定把这钱放在半边,后来晚上清收入的时候,如果当天的收入太少,她就悄悄放一、二十在里面,童小安以为每天的生意很稳定,很高兴,就做得很有干劲。
后来生意就真的稳定下来了,她也就不用再把这钱往里面添了,而每次洗衣服的时候,童小安的衣服包里依然有钱,所以江子纯的这钱就越来越多了。
她也没有去存,回娘家的时候就带回来,她在娘家还有她自己的一个箱子,她把钱放在箱子里锁上,那时候就想着有急用的时候,这钱能派上用场。
因为童小安总是把钱全给父母送回去,江子纯觉得,万一他们有急用的时候,郑美莲如果不拿钱出来,急的就是童小安。
现在算是到节骨眼上了,她不敢让童小安知道她存了私房钱,趁童小安出去后,她打开箱子拿出了钱,先给母亲还了几百,然后又给母亲拿八百让她给童小安。
被蒙在鼓里的童小安对岳母更加感激,但压力也来了,江子纯满月后,童小安四处寻找开餐馆的地方,最后回到他们第一次开的地方,却见接他们饭店的要转让,于是他们又接了回来。
当然,接这个饭店的钱依然是江子纯偷偷拿给母亲的,还不够,母亲又帮着出去借了一些钱,一起交给童小安。
江子纯带着孩子,大量的活儿落在了童小安的身上,童小安很累,累了吃饭的时候就想喝酒,他的酒量不大,一顿喝不到一两酒,但是不管喝多喝少,一喝了酒就浑身无力,伏在桌上睡,这时候有人吃饭,就只有江子纯把孩子放在床上来做。
有时吃饭的人很多,江子纯忙不过来,孩子也从床上摔下来,摔得“咚”地一声响,然后就“哇哇”大哭起来,江子纯大喊童小安,他嘴里应着,就是起不来,外面吃饭的人不停地催,里面孩子惊天动地地哭,江子纯心里那个急啊!
忙过了,吃饭的人走了,江子纯跑进去抱起孩子,孩子哭得满头大汗,江子纯的眼里也蓄满了泪水。
几次过后,江子纯心里就有了怨恨。
有一天,又出现了这样的情况,吃饭的人来了一大路,江子纯又端包子又冒米粉又收钱,忙得不亦乐乎,忽然听见里屋“咚”地一声,她心里一紧,知道孩子又摔下床了,果然立刻就传出了哭声,她无暇顾及,不想再喊童小安,知道喊也喊不起来。
忙过了,她走进屋里抱起孩子放在床上,转身推推童小安,童小安努力睁开惺忪的睡眼看了她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江子纯笑笑,说:“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
童小安无力地摇摇头。
江子纯拿起一个碗来,向童小安脚下猛力摔去“啪!”碗碎了!
这声音刺激了江子纯,她被压抑了很久的神经空前地兴奋起来,她拿起更多的碗,一个一个向地上扔了下去“啪!”“啪!”“啪!”
童小安跳了起来,一把拖过江子纯,按在床上,左右开弓,甩了几个大大的巴掌!
江子纯呆呆地看着童小安,看着他像一头暴露的狂狮一般涨红了的脸,眼里慢慢流下泪来。
看见江子纯的眼泪,童小安呆了一下,放开她,抱起哭得泪人一般的儿子出去了!
童小安从小看见于明浩摔碗摔盘子见什么摔什么,他们很辛苦地挣回钱买这些东西,却被他一次又一次地摔碎,他对摔东西这种行为反感到了极点!
现在,江子纯也摔东西,这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愤怒了!
刚好又喝了酒,在酒精的作用下,他的大脑本来就比平时要糊涂一些,冲动一些,没有理智一些,自然就动了手!
江子纯也是有一肚子的火找不到地方发泄,才会摔碗,但却没有想到,童小安会为了几个碗打她!
童小安打了江子纯,抱孩子在街上走了一会儿,酒渐渐醒了,不由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又不好意思回去给江子纯道歉,就在街上不停地转,一直转到天黑了,孩子饿得哭了起来,才不得已往回走。
只是,等他回到餐馆的时候,只见门大大开着,江子纯却不见了!
孩子不到五个月,还没有断奶,忽然没有妈妈喂奶,这怎么行?童小安抱着孩子满街找,也不好意思问别人,找了半夜,哪里有江子纯的踪影?
实在找不到,他赶紧去买些奶粉用开水冲了给孩子喝,孩子从来没有吃过奶粉,不吃,只是哭,童小安一晚上就抱着摇啊摇!
可以想象童小安那天晚上是怎么熬过来的!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童小安急忙抱上孩子往出走,他估计江子纯回娘家了,打算把孩子给她送回去。
他刚走出门,江子纯一脸疲惫地回来了!
附近的人和他们打招呼:“怎么江子纯这么早从外面回来?昨晚你们孩子吵夜吵得好厉害!”
江子纯笑笑:“嗯,我刚才出去走了一转。”
童小安后来问江子纯那天晚上在哪里,她说:“我在水塘边坐了一夜。”
童小安后怕地抱住她:“傻瓜,你恨我,可以打我骂我,怎么忍心丢下儿子?”
江子纯说:“你以为我寻死去了?我才没那么笨,我不过是在那里吹风罢了。”
话虽这样说,童小安的心里可一直放不下来。
童小安不知怎么伤到了江子纯的眼角,几天后于青了一块,别人问江子纯:“你眼角怎么了?”
江子纯说:“打了的。”
“哪个打了的?”
童小安急忙给她递眼色,叫她别说。
她不理,说:“童小安打了的!”
童小安急得脸色都变了,他觉得如果别人说他打妻子,那是他最丢脸的事情了,在他的心里,他一直认为,只有没有出息的男人才会打老婆。
人们便都笑起来,说:“我信还不信呢,童小安对你那么好,他舍得打你?”
童小安吁了一口气,却听江子纯说:“真的呢,不是他打的,那你们说会是谁打的?除了他敢打我,还有哪个敢打我?”
童小安的心又提起来了。
人们说:“一定是你自己不小心碰在门楣上了,就赖童小安。”
江子纯叹了口气:“哎!我有冤无处诉,真是比窦娥还冤呐!”
事后童小安埋怨江子纯:“你为什么给别人说我打你?”
江子纯说:“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你本来就打了我,我为什么不能说?”
过了一会儿,江子纯说:“我如果说我眼角是在门上碰了的,你认为他们会相信吗?他们一定会说,是你打了的。”
童小安想了一阵,好象是这个理,不由夸到:“我的老婆就是不一样,是比别人的老婆要聪明一些!”
江子纯说:“那是,不说别人羡慕你有个好老婆,连我都羡慕呢!我要是个男人,我也希望娶个你老婆这样的老婆!”
这一次的冲突没有给他们的心里留下太重的阴影,两个人的心里都积了太久的怨气,打一架反而让这股怨气得到了发散,他们的感情很快就恢复了。
郑美莲突然来了。
她当然是来看孩子的,童小安抱着孩子说:“你的面子好大哦,如果不是为了看你,你婆婆才不会到这里来踩一个脚印呢。”
郑美莲毫不客气地说:“本来就是,如果不是为了来看我的孙孙,你用八抬大轿也把我抬不来。”
郑美莲整天抱着孩子在街上转悠,看见孩子身上的衣服容易脏,她花了六块钱扯的布,给孩子做了一件小罩衣,这样孩子的衣服就不那么容易脏了,而且罩衣很好洗。
郑美莲呆了一段时间后,有一天和童小安说起了文化馆的房子要卖的事情,童小安说父亲和母亲自私,为了逼他们回农村,才不支持他们在街上买房子。
母子俩吵起来,郑美莲赌气回去了。
春节童小安和江子纯抱着孩子回到c县,江子纯心里已经能够想象郑美莲会说些什么,只是为了童小安,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忍!
郑美莲自然是一如既往地吵吵闹闹,从年前吵到年后,两人耳朵已经听起了死茧,反倒没有感觉了,只要她一闹,童小安就把孩子递给她,郑美莲十分喜爱孩子,一抱上孩子,她就忘了自己在吵些什么了,把孩子亲了又亲。
郑美莲说修房子借了两万多块钱,喊他们还帐。
童小安说:“修房子一共用了多少钱?我们以前送了两万多块钱回来,怎么还欠帐?”
郑美莲说:“你们送两万多块钱回来你以为就多得很?
“修房子哪里不是花钱的地方,我们这里修房子又不比江女子她们t县,运费和采踏费高得很。
“而且我们这里山体又容易滑坡,地基也容易下陷,还要把热天涨水的防水设施做好,哪里有一点不牢靠就前功尽弃了。
“你以为那么简单,我们c县修一幢房子花的钱要当他们t县修两幢!
“用了六万多块钱还没有修猪圈房子!
“先把帐还了,过几年再修猪圈!”
童小安不作声了。
正月初二,童小玉和徐绍林回娘家送节来了。
童小玉的孩子要大一些,已经会喊人了,还在老远,就大喊起来:“外婆!我来了!”
郑美莲依然不喜欢徐绍林,徐绍林好吃懒做的本性一点也没有改,童小玉依然勤快,一回来就进厨房帮着江子纯忙,只是童小玉爱支使徐绍林了:“徐绍林!来烧火!”“徐绍林!来端菜!”“徐绍林”
郑美莲一会儿进厨房帮他们找东西,一会儿带两个孩子玩,于明浩和童小安在下棋,徐绍林抱膀子,童小玉一喊,徐绍林就跑一趟,不断地跑进跑出,还笑嘻嘻的,毫无怨言。
江子纯看见童小玉脸上有些很奇怪的伤痕,问她:“你脸是怎么回事?怎么每次回来都带的有伤?不是脸上就是脖子上。”
童小玉说:“被娃娃抓了的。”
江子纯说:“去年呢?去年你娃娃才几个月,也是他抓的?”
童小玉笑笑:“以前是我自己不小心弄伤了的。”
虽然一家人小心了又小心,吃饭的时候,郑美莲还是闹起来了:
“于明浩,你要不要我给你喂?把我们几娘母忙得不得了,你几爷子耍得不得了,春节是你们男人家的节日还是我们女人家的节日?
“每年都是这样,饭菜都端到桌子上了,还要三请四请才把你们请得动!你们凭啥子就该耍,我们凭啥子就该做?”
于明浩一边收拾象棋,一边点头哈腰:“我有罪!我悔过!对不起!老郑同志!你批评得对,我一定虚心改正!我马上就帮你吃饭!”
第二天,童小玉请哥哥嫂子到徐家去耍,她说:“我结婚几年了,你们都没有到我家里来踩个脚印,今年你们无论如何都要去!”
童小安说;“你给妈说吧,只要妈同意,我没有说的。”
童小玉给郑美莲说,好说歹说,郑美莲就是不同意。
江子纯看童小玉急哭了,很不忍心,于是她去和郑美莲说,郑美莲不好再反对,只有同意。
出门的时候,郑美莲把童小玉背来的东西收了一半,留了一半,童小玉坚持全部留下了。
郑美莲给童小玉的孩子打发五块钱,童小玉也坚决不要,最后由江子纯给孩子拿了十块钱。
几个人下午到的徐家,晚上童小玉把徐家父母请过来一起吃饭,童小安不胜酒力,吃完就进卧室睡了。
童小玉和江子纯把孩子哄睡着了,坐在床上闲聊。
江子纯问:“你怎么没有叫徐绍林的弟弟妹妹来吃饭?”
童小玉说:“他们在徐绍林他二叔家玩,他二叔今天待客。”
“哦。”
徐绍林和徐父两人喝酒喝了很久,喝着喝着就吵了起来。
江子纯听见徐父说:“你不要把我喊爸爸,我不是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