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量修长,面容清秀,高冠鲜衣,腰上佩戴着香囊玉环,打扮得颇为华贵,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透着一股盛气凌人、专横跋扈的纨绔子弟作派,这便是京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李会李公子。
李会显然是店里的常客,他大摇大摆地走进来,看到柜台上还没来得及放回十锦槅子的端砚,一个个拿起来装模作样地鉴别着,又随手往旁边一扔,丝毫没有心疼这些上等的珍品。
伙计眼见着这位李公子傲慢无礼的举止,听着端砚摔在柜台上发出的沉闷的碰撞声,心头上仿佛有一把尖刀在割,他冲着李会鞠躬作揖,赔笑道:“李公子,今儿我们掌柜恰巧不在,要不您先坐着喝杯茶吧,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一声,我来帮您拿。”
李会一听,不耐烦地挥挥手道:“我随便看看,你别杵在这儿碍事。”随即,他眼珠转了转,放下手中的一只端砚,转身问那伙计,“等等,你们掌柜身边不是常跟着个小孩吗,叫……什么来着,怎么没见着他?”
伙计思索一番,回道:“您说的是桢玉吧,他正在里屋打扫呢。”
“嗯,就是他,赶紧叫他出来见我,我有话要交待。”李会点着头,唇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伙计冲着里屋高喊一声,一个身着蓝袍的少年手上抓着把扫帚就急急忙忙跑了出来。这少年生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脸上透着一股机灵劲儿。
伙计一把把这少年推到李会面前,笑呵呵地说道:“还不快给李公子行礼,刚刚李公子指名道姓地说要见你呢!”
谁知这少年一看到李会,却像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突然就变了脸色,慌慌张张地扭头就想跑。
李会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领,硬生生地把他给揪了回来,语气十分轻佻地说道:“怎么了,这又是闹的哪一出呢,我不过是要跟你说说话,你跑什么,难道怕我吃了你不成?”边说边对伙计狠狠地使了个眼色,伙计心领神会,赶紧退了出去。
李会把少年的身子扳过来,让他面朝着自己,眯着眼睛对少年说道:“你呆在这儿有什么出息,天天干些擦桌扫地、提水做饭、铺床叠被的粗活,苦日子啥时候能熬到头,与其在这儿耗着,不如到我府里去,我不把你当下人看待,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李会整日游手好闲,混迹在花丛里学了一身哄骗女人的本事,此时用在这少年身上却明显不灵验了。少年奋力想要挣脱李会的桎梏,急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李公子,求求您放过我吧,我……我就只想当个学徒,我就想跟着掌柜的……好好学……”
李会揪着少年不肯放手,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心里却在琢磨着,这少年长相清秀,又懂得一点古玩字画的知识,养在房里确实不错,只是他性子过于执拗,似乎不太好管教,自己几次试探都被他一口回绝,搞得现在看到自己就像撞见了鬼一般,把这样一个人送给兄长,万一他闹出什么乱子来,到时候兄长不但不会感激自己,恐怕还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虽然这么想着,但是要找个合适的人儿实在不容易,李会不舍得就这么轻易放弃,便继续逼迫道:“真是愚不可及,也就亏了你这副皮囊……”
这两人还在拉拉扯扯,那边站在十锦槅子后头的胡石已经看不下去了。刚才李会突然闯进来的时候,他本想快点离开,不愿招惹是非,可是秦环却站着不动,恋恋不舍地把玩着一只白玉镇纸,结果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偏叫他们又看到了一出好戏。
胡石不如秦环冷静淡漠,他一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书生,平日挂在嘴边的都是礼义廉耻,忠孝信悌,亲眼看见这官宦子弟欺压平民百姓,哪里还能沉得住气?
饶是秦环阻止也根本拦不住,胡石一冲动就从十锦槅子后头走了出来,大声指责道:“光天化日之下,你竟仗着家世欺压百姓,更何况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李会微微一怔,放开了少年,上下打量着胡石,只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心中不由火起,还不曾有人敢对着自己这般说话,他紧皱眉头怒道:“你是从哪来的刁民?竟敢冒犯朝廷命官!”
“就你这样的纨绔子弟还身居官位?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胡……”
秦环心道不好,上前掐了胡石一把,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终于没让胡石把后半句说出来。只是胡石已经激怒了李会,要如何圆场秦环心里也全然没有底。
李会此时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叫桢玉的少年已经偷偷溜走了,如今他跟胡石僵持不下,心里只想着该如何惩治这人才好。
秦环使劲拉着胡石的胳膊,拼命使眼色阻止他再有其他举动,接着上前一步低声下气地对李会说道:“在下与友人多有冒犯,李公子大人有大量,请不要与我们一般计较了,何况这里人多嘴杂,传出去恐怕对您也不利。”
秦环确实抓住了重点,李会见到他们襕衫巾帽的打扮,便知这两人是举人出身。大周建朝至今,向来尊崇文人名士,最近又总是听闻兄长说起,陛下屡次下旨要严查官吏贪污、大力整顿朝纲,若有一丝风吹草动传到御史耳朵里,那些不讲情面的御史借此机会大做文章、上疏弹劾可就麻烦了。
纵使如此,李会还是觉得心有不甘,他弊着气斜着眼睛瞟了两人一眼,突然想起了冬至那日的事情,顿时如梦初醒,这二人不就是当时跟在贾善身边的那两个书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