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耀眼的光芒刺痛了邱旭很久不见阳光的双眼,他慢慢坐起来,用独臂遮住光亮,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面前站着个男子。
“邱先生不认得在下了?”秦环与邱旭只隔了一步。
借着明亮的火光,邱旭仰头端详着秦环的面容,那清秀柔和的眉目,终于勾起了他尘封多年的记忆。邱旭晃了晃脑袋,瞪大了双眼。
秦环勾起唇角,笑道:“大人终于要想起了吗?”
“不可能……”邱旭咽了口唾沫,喃喃道:“你不是……怎么可能……”
秦环叹息一声,“看来邱先生真的不记得了,不过这也不碍事。”
半晌,邱旭爬起来,扑通一声朝着秦环跪下,疯了似地磕着头,嘴里还不停地念着:“邱某知罪,邱氏知罪……”
牢里的地面坑坑洼洼,邱旭不停地磕着头,额头很快就变得血肉模糊。秦环弯腰稳住了邱旭的肩膀,阻止着他的动作,“你疯了?想引得狱卒来看?”
“我……”
秦环按着邱旭的肩,用最轻柔的语气说道:“前夜也是在下来拜访邱先生,不过那时您可一点脸面也不给我。”
邱旭看着那双按住自己的手,明明看似柔弱无力,却如有千斤重一般,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他痴痴地望着秦环,泣不成声,“公子…….我……老眼昏花,公子您怎么……”
秦环松开了手笑道:“果真如此,不过先生认出了我,怎么如同见了鬼神一般,我的面目竟如此怖人吗?前朝时邱氏哪怕上朝见了皇帝,都是胆粗气壮,先生不如您的父辈啊。”
“不……不是,是邱某觉得有失敬意……邱氏也…….”
“如今我只是个穷苦书生,当不起邱先生这份大礼。”秦环俯视着邱旭的窘态,看着他面向自己长跪不起,心中隐隐有一丝畅快的感觉。他从衣襟中拿出一支金钗,递到邱旭面前,“先生不会认不出尊夫人的信物吧?”
“正是拙荆的饰物……”邱旭接过金钗,仔细地辨认了会儿,手微微颤抖着,声音已有些哽咽。
“先生的家眷已在泽县安顿下来,一应照顾周全,先生不必担忧。我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告诉先生,现在是柳暗花明又一村,还望先生三思。”
邱旭无奈地摇头叹气,紧紧地攥着金簪放在胸前,泪水一颗颗滚落,“公子….
您为何要逼我……”
秦环俯在邱旭耳旁轻声说道:“我自有我的打算,望先生好自为之。”说完,起身往外走去,冷冷地丢下句话,“弃暗投明才是正道,你应早做决断!”
翌日,邱旭居然恳求着狱卒要见总兵大人。待见到温介深,他一改当日蛮横疯狂的模样,诚恳地表示要戴罪立功,助总兵大人剿灭倭寇。
温介深心中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对邱旭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然后,按照邱旭的请求,用一辆马车悄无声息地载着他出了宣锦军械所,到一个僻静处将他放下,任他扬长而去。此事做得隐秘,并未让更多人知晓。
放走邱旭,温介深一时心中并不踏实,便叫侍卫请贾诚和秦环过来。
正值晌午,贾秦二人得令,未及用膳便赶了过来,与温总兵交谈一番已是饥肠辘辘。温介深注意到秦环的脸色苍白,竟一改往日威严肃穆的模样,关怀地问道:“贾世子和秦亚元是否还未用膳?正好跟我一起吧。”便叫身边的侍卫去准备些饭菜,还特意嘱咐要做得丰盛一些。
贾诚见温介深对自己的态度突然好转,心中也知是因为秦环的缘故。此次平定寇乱如若成功,温介深自然前程似锦,封侯拜相也不是没有可能,而这一切秦环功不可没,所以温介深急于向自己示好,也是为了笼络人心罢了。
过了约有一刻,厨子端着几盘荤菜送了过来。
秦环的食著未碰那盘鱼肉一下,只在别的碗中随便夹些菜吃。
贾诚虽是纨绔子弟出身,却能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只要在军队一日,哪怕只能以稀粥饱腹也毫无怨言,此时吃着这大鱼大肉,也不觉得比稀粥更香甜。
几人风卷残云般用完了午膳,温介深见秦环气色好了些,便开口说道:“秦亚元才智过人,温某自叹不如,温某愚钝,有几件事还想向秦亚元讨教一二。”
秦环正色道:“不知大人有何疑问,在下愿为大人一一解答。”
“你是如何推测出为倭寇出谋划策的中原人士乃邱旭?”
秦环心中早已备好答案,便从容道来,“实不相瞒,早年父母健在时也是做些商贩生意,机缘巧合与邱旭有过来往,知道他与东瀛人做买卖,也听闻邱家是前朝官宦后代。当日我确实翻了户籍,不过推测着此人的经历倒是好找了许多。”
温介深将秦环的话细细琢磨,并未察觉出什么明显的漏洞,跟贾诚所查明的秦环的身世也相符。于是话题一转:“邱旭犯的是凌迟的重罪,如今放虎归山,万一他继续犯上作乱……”
“请大人放心,在下保证,邱旭必定会回来复命,因为他心中记挂着家眷。”秦环呷了口茶,幽幽地说道:“不过,邱家已经没了……一切都于事无济。”
温介深沉默片刻,和缓的表情又逐渐变得凝重,继而更是平添了几分愠色。突然,他一拍漆案,震得茶盏摇晃,怒喝道:“那厮罪行滔天,战事结束后必须立即押解回京。”停顿了会儿,语气缓了缓道:“多谢秦亚元,否则我还不能破解此局。”
秦环拱手揖合:“苟利国家生死以,秦环当尽己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