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像样点的谎话。”阿尔瓦大步走过提摩西身边,几乎是擦着他的肩膀过去。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提摩西快步跟上,拦住阿尔瓦的去路。
“不了,谢谢,先生。”略带矜持地扬着下巴,阿尔瓦拒绝得十分干脆。
暗影行者不动神色地挑了挑眉毛,凛冽的目光看得小法师浑身不自在。几分钟后,提摩西抱着阿尔瓦来到法师塔的房顶。虽说阿尔瓦不记得提摩西,但这个房顶的法阵依旧存在。在抱着阿尔瓦上来之前,提摩西探查过这里,但梦境中的逻辑非常奇怪。这个恶魔法阵出现之后,埃德加就应该遇刺了,然而埃德加不仅活着,阿尔瓦还不认识自己。
“这是……巨羊怪潘的召唤阵。”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阿尔瓦瞪大双眼,透过房顶的洞口,看着埃德加的卧室。
“是的,巨羊怪潘。如果你不记得,我告诉你这是怎么回事。”默默地坐到房顶的瓦片上,提摩西语气平淡,“你的老师埃德加遇刺,作为军情处的证人,我庇护了你。我们在这里发现了巨羊怪潘的实体投影,并且发生了战斗。”
“我的老师还活着。”阿尔瓦好奇地坐到提摩西身边,“不过你说的事情,我似乎有那么一点印象,我曾经做过这样的梦。”
“没错,就是梦!”头顶的嫩芽嚷嚷道,“梦境和现实颠倒了,你要让他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当他意识到了,就可以从这一层梦境当中醒过来。”
“你脑袋上的草在说话!”阿尔瓦平和的脸上带上一丝惊诧。
“没什么这是德鲁伊的魔法。”提摩西平静地说。
“你是一名德鲁伊吗?”阿尔瓦问,“恕我直言,你看上去……嗯……不太……”
“不太像德鲁伊是吗?”提摩西说,“我不是德鲁伊,你的判断没错。”他顿了顿,认真地看着阿尔瓦的脸,“你没有没想过,如果你做的梦,都是真的,是既定的现实。而你以为既定的现实,实际上则是你在做梦?”
“那你说我梦见了什么?”阿尔瓦说,“你能说出来,我可以考虑相信你。毕竟,那也太过于……”
“过于真实?对吗?阿尔瓦,那就是真的。”暖融融的阳光照在提摩西身上,让他的头发如同金箔般在阳光下闪光,“埃德加死了,我们一起揪住了真凶。”他微微颔首,半阖的眼睛盯着阿尔瓦骨节毕露的手指。“你欠下的债务,我也帮你还清,所以我们住在同一间房子里。”
“那可真是不错。”阿尔瓦说,“所以你说的现实是——我成了男仆,并且为你工作,是这样吗?先生?”
“不,不是男仆。”提摩西说,“我们住在一起。维持着某种特殊的激情友谊。”
“谁?”
“你和我。”
“不太可能,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先生。”阿尔瓦摆了摆手,连连否定。
“很遗憾,这是真的。现在我们一起住了有一段时间,”阿尔瓦如同白贝壳般的手在提摩西眼前晃动,上面没有戒指,提摩西眨了眨眼,继续说道,“从冬至节前到仲夏火焰节结束这段时间。”
“我们是室友?”阿尔瓦问。
“这段时间,如果没有意外,我们几乎每天都能够看见对方。”提摩西说,“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比室友更进一步。”
“哦?那是什么?”阿尔瓦挂着一脸的不信任,他看上去根本就不相信提摩西的话。
“算是情人吧。”提摩西说,“白天我出去工作的时候,你会呆在家里。晚上我回家,你会在门口点亮一盏小夜灯。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们会一同共进晚餐,饭后你会在书房看书,或者去散个步,然后……”
“然后做丨爱?”阿尔瓦摊开手揶揄道。
“如果你想的话。”提摩西说。
“哦,不,不!先生!怎么可能!”阿尔瓦嘴角浮现出轻蔑的嘲笑,“你已经说得够多的了,你有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恶心。不管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我都必须得明确地告诉你一个事实——我不会和男人做丨爱,而且,我也不会当一个男人的情人。”
“你不喜欢男人?”以前他们在一起发生过的事情,总是很自然地就发生了。提摩西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如果杜尔登说得没错的话,这是阿尔瓦内心深处的潜意识。虽说提摩西已经把阿尔瓦变成了自己的“女人”,但是阿尔瓦在内心从来不把自己当成女人。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好美的事物,先生。”阿尔瓦冷漠地站起来,拍掉屁股上的灰尘,“别把时间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有的事情不是你努力就会有好的结果。”他跳下房顶,在羽毛术的魔法加持之下,如同一片鹅毛般轻盈地落在地上。
现在,提摩西才明白——阿尔瓦在心里将那名略带内向的安静又漂亮的男人,塑造成什么样子。首先他得是一名男人,然后是一名法师。即使是这样被人拥抱过,阿尔瓦也从未把自己看成提摩西的‘女人’。
若是两人愿意在家庭女神艾达娜那里盟誓,结为教亲,双方会扮演妻子和丈夫的角色。然而阿尔瓦,从来都只是把自己当成阿尔瓦。不是其他的任何角色。
“这里是他的理想生活。”嫩叶说,“我们可能有点麻烦,这里是第五层,他已经睡得很深了。”
“够了!”提摩西跳下法师塔,径直向前走去,“我要离开这里,你唤醒我吧。”
道路的色彩在提摩西脚下不断褪色,最终只剩下黑白相间的光斑。走过那些光斑,提摩西发现绕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原点。本来是从法师塔的前门离开,现在他站在法师塔的后门,似乎他绕过了一整个世界。
“小世界。”嫩芽说。“很危险。”
这个世界就是能够让阿尔瓦随心所欲的世界,他愿意让世界扩大,世界就扩大。愿意让埃德加活着,埃德加就活着。陷入这一层梦境当中的人,没有一个人愿意再回到现实,去面对不堪的真实生活。
能够为所欲为,哪怕是在梦中,都无法不令人沉湎于此。他在这里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再回到现实世界里面受苦?
愿意沉睡的人,如何能够叫得醒?
在这里,阿尔瓦过得很好。他悠闲的生活着,在图书馆看书,在法师塔做研究。而且还不用强迫自己面对恶心的提摩西。
“我不希望大人觉得我恶心。”
昨天晚上,在床上阿尔瓦这样说过。提摩西当时还好言安慰了他一番,现在看来,提摩西才发现自己有多么的可笑。让阿尔瓦觉得恶心的,是提摩西。
急促的敲门声从法师塔的前门响起,如同不断打击在瓦片上的雨滴。提摩西站在墙根,看见阿尔瓦将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抱进怀中,他脸上的表情,几乎都可以称得上是幸福了。
“我很想你。”那名女士对阿尔瓦说,她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肌肤却是很健康的蜂蜜色,看来是由于经常鹛舻脑倒省k┳啪榇Φ闹品墒翘崮ξ魅床蝗鲜端
“你这次走得太久,我还以为你要从此冷落我。”阿尔瓦捧着对方的面颊,与她交换了一个缠绵入骨的深吻。时间仿佛被无限制地拉长,提摩西冷冷地看着他们接吻,每一秒都被悬停在空中。就在他打算离开这对吻个不停的情侣时,他们终于分开,互相用头抵着额头轻声喘息。
“阿尔瓦……”那名女士轻喘着,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爱意,“对不起,最近军情处太忙。等这阵忙完了,我会补偿你的。”
“你是军情处的人?”听到这里,提摩西忍不住向前踏出一步,上下着那名女士,“我以前没有见过你。”
“你是谁?”那名女士警觉地将手放到腰间,她漆黑的装扮,腰间的匕首,都让提摩西看上去有些眼熟。
提摩西压低身体,把手伸向腰侧,那女士的动作让他感觉自己在照镜子。
“只是个无聊的男人,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好了,就别理他了!”从背后怀抱住那名女士,阿尔瓦把她往法师塔里拖,“提摩西,这边来,我给你看点东西。”
“等等,你叫什么?”提摩西站直身体,叫住将要离开这里,进入法师塔的两人,“阿尔瓦,你叫她什么?”
“我是提摩西·崔德威。军情处的统领。”那名女士右手叉腰,手始终按在她腰间的匕首上面,“我无法容忍像你这样的陌生人一再挑衅。趁我还没发火之前,快滚!离开我的视线!”
那种怪异的重合感在这里得到了解释,这是阿尔瓦梦中的提摩西。提摩西把那名女士反复打量了好多遍,觉得他要是有双生子姐妹,就一定是这个样子。同样的金色头发,浅灰色双眸,蜂蜜一般色泽的肌肤。而且这女性提摩西一样强壮,在女人当中也算得上是高大的。最重要的是,他脸上那道近乎于毁容的疤痕,从下巴到颧骨的位置,一点不差。额头上的伤虽然用头发遮了起来,但提摩西相信,肯定也和他一模一样。
不过,就这个身材来说,女性提摩西的胸部也太……大了一点。虽然提摩西本人的胸肌就十分健硕,但转换为女性,那两团肉呼呼的东西,看上去就累赘。
“我才是提摩西·崔德威。军情处的统领。”一把将阿尔瓦扯到身边,红发法师被提摩西粗暴的举动弄得差点摔倒,他打了个趔趄,在倒下之前,被拥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这就是你的理想生活吗?不管你再怎么想要这种生活,它都是假的!给我醒过来!”
长剑握匕首的手,带着粗糙的老茧,一巴掌煽得阿尔瓦脸火辣辣的疼。他眨巴着一双湿润的翡翠绿眼睛,迷惘地盯着打他的男人。“你……?”
“够了!混账东西!”女性提摩西咆哮道,扯着阿尔瓦的手臂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你想要从我这里抢走我的名字,还想要抢走我的情人,我是不会允许的!”
“闭嘴!抢走我的名字的人,是你!”提摩西扯着阿尔瓦的胳膊,又把他拉了回来,“你只是个梦罢了,只要梦醒来了,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留下。”
“他就在这里,生活得很好。”女性提摩西嘴角勾勒出的笑容十分迷人,她搂着阿尔瓦的腰,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这里有他所要的一切,我会永远和他在一起。没有哀伤,没有痛苦,没有压力也没有忧愁……这样美好的世界,为什么要离开?”
“阿尔瓦,你不能做个懦夫。”提摩西没有再去拉阿尔瓦的胳膊,他站在原地,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诚然,这个世界并不美好,但仍然只得为之而奋斗。阿尔瓦,你还要生活在现实的世界。现实世界当中在哪怕再多的责任,都不要逃避,再多的磨难,都不要放弃——这才算的上是真正的男人,你要承担责任,不能这样逃避下去。如果你一个人顶不住压力,我会陪着你的。”
“多么感人肺腑,可阿尔瓦还是要留下来。”女性提摩西冷笑着满口都是嘲讽,“我不认为你的甜言蜜语有多大的可信度。而我们会永远生活在这里,永远在一起。梦境的世界,才是最完美的世界。”
“快点醒来吧,阿尔瓦。”提摩西伸出手,递向阿尔瓦,“我们一起回去。”
“回去对他并没有任何好处!”女性提摩西说,“你为他做了什么?你总是在伤害他,而我不会,我将永远爱他。在梦境里,我们会一直到时间的尽头都在一起!”
“闭嘴,阿尔瓦!”提摩西对着女性的自己咆哮,这个形象与其说是阿尔瓦,还不如说是阿尔瓦内心的渴望,听见他这样说,女性提摩西也吃了一惊。勾了勾手指,提摩西催促道,“快过来!”
“我们不过去!”女性提摩西紧紧抱住阿尔瓦,两个人用同样的目光打量提摩西。“那个世界不好,寒冷又充满恶意。”
“我,我真的是在做梦吗?”阿尔瓦怔怔地说,“这是……梦境?”
“是的,阿尔瓦。你的梦境才是真实。还记得我们在行宫房顶上跳的那支舞吗?”提摩西微微轻阖双眼,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就算外界的温度再冷,能够与人相拥,不也会获得温暖和温度吗?虽然很冷,凉风不也能够让我们头脑冷静吗?”
“真实?”阿尔瓦僵直在原地,犹豫不决的左看右看。“梦境?”他痛苦地抱着头,跪在地上喊,“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境?真实?!梦境?!”
“你不要再折磨他了!”女性提摩西冲过去抱住跪在地上的阿尔瓦,“就在这里就好,我们才是真实的,不要让噩梦折磨你了。阿尔瓦,那只是个噩梦,忘掉他,忘掉他!”
“不——!”阿尔瓦瞪大双眼,瞳孔都是去了焦距,“真实?梦境?不,不可能!”
“我们就留在这里!”女性提摩西说。
“快点醒来,阿尔瓦!”提摩西说。
情况如此坚持了许久,周围的景色也不断地变幻着。他们一会儿是在加圣斯通城法师塔的前门;一会儿又转移到了贝肖格街,提摩西房间的卧室里、书房里、客厅里……这些景象没有持续多久,又变成了尼姆城的温泉,变成了朱诺斯的无冕者居所,变成了群星神殿的露天祭坛,变成了高高在上的浮空塔,变成了哈里大酒店的顶楼……
阿尔瓦疯狂地摇着头,嘴里胡言乱语个不停。
“好可怕!”
“别逼我们!”
“大人!”
“我不喜欢男人!”
“我只是喜欢你!”
所有景色都在疯狂地旋转,如同浮光掠影一般的片段不断在他们周围旋转挤压,破碎的碎片又组成新的画面。
“你不做点什么吗?”拨了拨头上的嫩芽,提摩西不耐烦地说。
“让他自己选。”嫩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