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破冰(1 / 1)

“瞧着气色不错,看来满血复活了。”梁赞把书包提给林晚谦,还瞥了眼单车,“怎么,遇到难题啦?”

不等林晚谦回应,他倏地弯下身,准确无误地掐着划口,“哎呀,轮胎都没气了,瘪成这样还怎么骑回去啊,哎呀另一个轮子也报废了,啧啧啧真可怜。”

林晚谦品出了点幸灾乐祸的意味,他扫过梁赞,“嗯,没法回去了。”

梁赞就等着这句话了。

他两手一拍,笑道:“好说,你找我啊!”

“找你?找你做什么?”

“找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表露出不值钱的一面,梁赞清清嗓子,扬着一如既往的傲慢神情,“你单车坏了回不了家,看着怪凄凉的,要不这样,咳咳,我就骑车送你回去吧。”

这副挽尊造作的嘴脸,林晚谦也是长了见识,“你送我?”

梁赞伸手制止他往下说,“客套话甭说,你也不用谢我,跟着我走就对了。”

“就这么说定了,走吧,一起。”梁赞手臂一挥示意林晚谦跟上。

“去哪儿?”林晚谦迟疑了阵,调侃梁赞,“不会是想找个地方和我打架吧?”

“不打架,好好的扯什么架,我就是想顺路送你回去,就这么简单。”

“但是这个点,”林晚谦抬手看了眼表盘,“你应该在课堂上晚自习才对啊。”

“不上了,老早就跑了,找我坐骑去,”梁赞掏了车匙,钥扣套在食指上挥荡,走两步就回头,半哄半催道:“走啊,跟上来,你看你单车都成什么样了,难不成还指望骑它回去?我看你守着它过夜还差不多。”

林晚谦一动不动似是有顾虑,梁赞觉得他太谨慎了,“咋娘们唧唧磨磨蹭蹭的呢,你还不放心啊?”

他有意提了一嘴白天的事,语气极度浮夸,“白天让你吐了一身不说,还背着你顶着大太阳跑一大段路去校医室,帮都帮那么多了,也不差帮你这回,但我没想到你还能这么提防我,生怕我找人埋伏你似的,我是能将你生吞活剥啦?”

这么一通连珠炮,效果就来了,林晚谦顿了顿,“我没有这个意思……”

梁赞抱臂,好整以暇地停在不远处看他,“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意思。”

林晚谦抬步跟着梁赞,淡道:“走吧。”

梁赞一看他跟上,心中泛着窃喜,面上还轻描淡写道:“找我车子去,黑灯瞎火的你跟紧点啊,别回头我还得在这儿贴寻人启事。”

脚踩在地上,沙子松松软软的,林晚谦正色道:“白天的事,谢谢了……”

梁赞听得一阵轻飘飘,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把碎发,正当他想说点傲娇的话时,林晚谦又端着无奈的口气,“但你要是大发善心不搞我的车,这会儿我人都在家里躺着休息了,不用在这儿瞎转悠。”

梁赞瞪大了眼,下意识回头反驳,“你别小人之心了,我梁赞做事光明磊落,是能干出这种事的人么?”

林晚谦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俨然一副我看你怎么编的神情,“……”

梁赞见没法往下扯,只好能屈能伸地认了,“你放心,晚上,就今天晚上会有人来给你修好车,再送到你家楼下去的,明天早上你一睡醒就能见着它,我保证。不过前提是,你今晚必须得坐我的车走!”

林晚谦神情复杂,像是无法理解梁赞的脑回路,“那我能问问你为什么要动我的单车吗?”

“我今天那么辛苦救了你,你人不舒服还要逞强蹬车上路,蹬着蹬着犯疼摔了,那我今天岂不是白救了?既然我乐于助人,那一助肯定要助到底。”

两人边走边聊,一抬眼,梁赞就看见车了,他指着左前方,“车在那儿。”

那一排停了十辆车,唯有一辆改装得花里胡哨的电动车最吸引眼球。通身黑漆,车前贴着白花阴森的骷髅头,在墨黑的天际里发着浅淡的白荧光。

这种趣味,林晚谦猜想十有八九是梁赞的车。

果然,梁赞就走到那辆车面前。

“你这车真好认。”

梁赞哪里听得出林晚谦话里有话,他回道:“当然好认,也就你那辆单车叫我好找,没少让我绕圈,车场巡逻的大叔盯得我死死的,眼看着就要上来搞我。”他脑海里浮现自己拎着小刀凭借浅薄的印象盲找林晚谦那辆黑色单车的场景。

“这开进来门卫大叔是怎么给放行的?”

“门卫大叔就是个肤浅的人,他看我貌比潘安——”

“行了,”林晚谦打断他的话,“车钥匙给我吧。”

梁赞捏着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被一把夺下。

“我想不通你的用意,”林晚谦把停车支架抬下来,“比如割坏我的车轮,又执意送我回去。”

梁赞倚在车把上,语气轻浮,“以前嘛,觉得你清高、你孤寒,谁碰到你这样的人都做不成朋友,包括我。后来我改变了想法,我觉得我跟你也能玩到一块儿去,但破冰总得有个契机的,你说对不。”

林晚谦腿稍微一跨,人就坐了上去,他直言不讳道:“破坏我的单车作契机,也就你想得出来,你怎么不破坏你的车。”他轻轻拨开梁赞倚在车把上的手。

梁赞两眼一抬,能预料到林晚谦的下一步。他反手摁紧后座,笑眯眯地说:“别这么急嘛,你倒是等等我。”

钥匙插入车锁孔打着了,车子发着细微的噪音。

林晚谦不急不慢,笑着问他,“梁同学,你要跟我交好么?”

梁赞先发制人道:“大家同学一场,我可以给你这个机会的。”

“但我觉得你现在放手才是最好的契机。”这语气听起来带着愉悦,林晚谦朝他挑了挑眉。

这人平日里对待谁都是客客气气的,梁赞倒是第一次见他调皮耍赖,忽生了让他得逞的念头。

“我还有话说。”

林晚谦点头,莞尔道:“嗯,我听着呢,你说。”

梁赞想了想,还是没能说出点啥。

只要他一松手,面前的人即将离去,梁赞清楚并且也同意,“算了,回去吧。”

林晚谦当真说走就走,他拧动了把手,车把打右绕开了梁赞,慢悠悠地撇下话,“走了,明天记得到古早小区来领你的车啊,梁同学。”

车子嗡嗡嗡几声,林晚谦心情霎好,一溜烟地不见人,就丢下梁赞一个人在乌漆墨黑的停车场。

梁赞双手插进口袋,来回走几步,踢了踢空气,“这人真的是……”

他压了压嘴角,拿出手机唤了宋仁过来接他。

林晚谦在学校闹了病,最担心的莫过于林有才夫妇。

吃过鱼粥后半小时,柯柳姿就开始鼓动林晚谦关灯休息,难得今日没有追究他的学科作业,用林南嘉的话来形容,那简直就是武则天大赦。

林有才回来后也问了一通情况,夫妻俩商量好让林晚谦这几日都喝上粥,食堂的饭菜不论油腻清淡一概不让他吃。

供一对子女读书不容易,夫妻俩闲来无事都要聊上几句早餐店的生意,以前大多做的是小区住户的生意,现在混得开了,过路人的量也跟着起来,就在商量着买上几把桌凳陈设在店门口。

后来林有才想起了什么,问林晚谦,“爸刚上楼的时候,没见着你那辆单车,给停哪儿去了?”

林晚谦回道:“跟同学换着骑了,明天上午他就把车给还回来。”

林有才点了点头,“要是车子不行了就跟爸说,爸来给你换一辆。”

“不用,挺好的……”林晚谦应他

聊完进了房间,看见柯柳姿给他翻着书包,林晚谦疑惑也带点不乐意,“妈,你在找什么?”

“昨晚不是吃过药嘛,那药到哪儿去了?”柯柳姿着急,“妈先给你找好,等会儿你睡前吃点。”

最后一次拿出来是今日下午犯病的时候,是梁赞替他拿的,当时身子疼痛难顶,一时之间也记不得梁赞有没有给放好回去,他说:“应该就在书包两侧,找不到也没事反正输过液了,都好得差不多。”

柯柳姿看他从衣柜里拿出衣服,知道他要去洗澡,“没事,你赶紧去洗澡吧,妈来找找看。”

“好。”

林晚谦再回来已是二十分钟后。

柯柳姿还坐在他的床头边,却已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拍着旁边的凳子,语气颇为严肃:“晚谦,过来。”

林晚谦摸不着头脑,他拨了拨湿发,“妈,怎么了?”

柯柳姿努力挤出笑脸,“开学这么久了,妈都没来得及关心你,现在跟你谈谈心来了。”

能让柯柳姿以谈心为藉词的,那肯定是让她不顺心的事。

林晚谦没见着药,倒见着柯柳姿手里攥着白纸,露出粉色的花边一角,他自己没有这种书纸。

这般雅致的,通常是女孩子家喜欢的。

结合柯柳姿头顶上的火焰,林晚谦追根溯源,应该是学妹给他的那封情书,他当时看都没看直接给塞书包里,几日过去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儿竟让柯柳姿翻了出来。

“晚谦,你不要瞒着妈妈,你是不是在学校谈恋爱了?”

“没有谈恋爱,这是学妹给写的信,我连看都没看,”林晚谦眉头微皱,“妈你以后不要再随便翻看我的东西了。”

柯柳姿脸色一沉,霎时乌云密布,开始呶呶不休地说着话,“高中校园只是个小地方,没什么好的女孩子可以挑,况且小孩子过家家也不长久,等出了社会啊,外面什么条件好的对象都有,到时再找个能帮家里一把的,多好。”

在她眼里,林晚谦和林南嘉都还小,最是容易受诱惑的年纪,又担心林晚谦在静心读书的时候起了别的心思,时不时地坚持自己的理念给他们灌输想法,以达到清除孩子心思杂念的目的。

林晚谦心头发闷,不想沾染上势力色彩,“妈你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什么帮不帮家庭的,那都是同学校友,是很单纯的关系,再说了咱家的幸福不该指望别人,我就是出社会了也不会带这样的目的去找另一半的。”

柯柳姿坐直了身板,“以后找个条件好的怎么了,现在谁不是这样,你看老张家的儿子多机灵,人家高三就没谈恋爱,一心只读圣贤书,最后成绩多好,到了大学谈了个女朋友,又漂亮家境又好还孝顺,人家多成功,这样的人生难道你就不想要啊?晚谦,你可不能像你爸那么窝囊,要向小张看齐,别让妈操心,。”

林晚谦叹了口气。

柯柳姿苦口婆心道:“你就是,就是太死脑筋了孩子,妈这是为你好。”

再辩下去也没能改变柯柳姿的观念,林晚谦干脆放弃口舌之争,“好不好的,我现在也没有谈恋爱的心思,你就别和我说这些了。”

“成成成,不说就不说,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高三是冲刺阶段,你要谨记妈的话,等读了大学再谈恋爱,别收那些乱七八糟的书信扰乱心神,也别跟不好好读书的闲杂人等混一起,知道吧?”

这难熬的时刻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

林晚谦听得迷迷糊糊的,敷衍道:“嗯,知道了。”

初旭第一缕光芒染亮了林晚谦的房窗。

林晚谦撑着栏杆往下眺,他的单车正稳稳停放在楼下,而梁赞的电动车早已不见踪影。

下楼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发现前后都给换了新轮,冲这点梁赞还是说话算数的。

直觉告诉他,梁赞刚走没多久。

林晚谦在小区里骑行半圈,不时四处张望,接着他轧过小槛,骑到大马路去了。

早晨的长伴桥起了丝丝凉意,湖面粼粼,风拂得脸面清爽,路旁的枝条轻轻摆动,还飘落几片黄叶。

人离家没多远,身后起了唤声,“林晚谦!”

那尾音还带着轻笑声,林晚谦听见了,敛了敛眸光没回头。

身旁的单车一辆辆骑过,扬起轻叶。

那人还卯足劲儿似的端着懒音叫他,“林——晚——谦”

哪个傻子能在大马路上这么喊他,经过昨日之后林晚谦再清楚不过了,但他又想挑战奇迹,回头一望,没有奇迹,是梁赞本人没错。

梁赞猝然开启了死乞白赖的模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单单觉得好玩,还觉得自己跟林晚谦有着过命的交情。

梁赞单手扶把跟上来,与林晚谦并驱而行,怨声道:“我在后面一直喊你呢,你怎么不搭理我呀。”

林晚谦骑得不快,认真看路,只说:“早。”

梁赞顿时一扫心中雾霾,爽朗笑道:“早啊。”

半晌,问道:“你好点了么?”

林晚谦反问道:“好什么?”

梁赞打量着他的神色,“我说你的胃,回去吐了么?还会不会疼?”

“哦,早就好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听见这话,梁赞才觉得心神一松,贫嘴道:“昨天还可怜兮兮的,今天又整一扑克脸……”

这时身后骤响了几声喇叭,浩浩荡荡的车队催的就是梁赞,毕竟梁赞骑着电动车,却把车速压得跟林晚谦的单车一样慢悠。

梁赞轻挑了眉梢,不带让的。

“你早上几点过来还车的?”

“忘了,反正挺早,还是趁你们保安亭的值班大叔走开才溜进来的。”

按平时,这事搁家里有的是人做,但梁赞愣是没使唤人。

梁赞骑超半截,笑道:“来,我们来赛一赛。”

林晚谦没这个兴致,“不赛,你只要稍微动动手就能追上我,但我是要蹬腿出蛮力的,况且蹬瘸了腿也没有你动手的快。”

“好吧,”梁赞放弃这个想法,沉声道:“真没意思……”

两辆车子的距离越挨越近,林晚谦微微蹙眉,“你再靠过来就要把我给碰倒了。”

梁赞随即慢下来,连人带车退到后面,离了林晚谦的视线范围内。

他默默骑在林晚谦身后,映入眼帘的是林晚谦书包上晃动的ssk,自打开学以来,他在长伴桥上碰见过无数次林晚谦的身影了。

梁赞伸长了手,轻轻扯了林晚谦的书包,准确来说他是揪着林晚谦书包上的挂件不放,雀跃道:“ssk~”

书包背带紧紧箍着林晚谦的肩背,林晚谦被扯得手一晃,良久才稳住车把,局促道:“梁赞,松手。”

这一句过去是鱼沉雁杳。

俩人一前一后又相连,就这样骑车在桥上。

林晚谦哑声道:“梁赞你怎么这么幼稚。”

后头狂奔的同学一个个骑过,都用着怪异的眼神看他们两个,但梁赞不在意,他指尖轻轻搭着挂扣,“这条路这么长,你陪我说会儿话呗。”

梁家偌大的花园传来轻快的口哨声,宋仁拿着海绵遍遍擦拭车窗玻璃,随后打开水枪冲尽泡沫。

几分钟后,梁赞一手扶着屁股,一手扶墙从外头缓缓走进来,用的龟速小碎步。

宋仁看见梁赞蹒跚的步伐,他人一怔,拿着水枪就去看人,还没走近,水珠乱溅迸了梁赞一身。

梁赞湿了大半,“靠!”

宋仁讪讪关了水枪,问道:“怎么啦这是?给人踹到屁股啦?”

梁赞扫着身上的水渍,“问你自个儿办的好事。”

“干我啥事啊,我就洗个车。”

梁赞路也不走了,站在那儿大倒苦水,“你给找的好学校,什么体育老师,也不知道今天是吃了什么炸药,给我来个体罚,硬是让我绕着800米的操场跑满十圈。”

之前的体育课都没有顺利上过,不是被其他科目老师占用,就是一群学生抱怨不愿晒太阳而要改为自习,难得这次能集体锻炼体能。

那体育老师身穿黑色背心,赤着两条臂膀,一身刀削出来的肌肉,他给同学们讲解跳高分解动作。

正好梁赞手欠,听着听着就在底下打肖张告。

于是下半节课,全班同学都在看梁赞罚跑。

“丧心病狂呐这是,怎么一点教书育人的理念都没有,光会体罚学生。”宋仁敷衍着安慰他,话没掺杂多少真心。

“我要不是身体素质过得去,十圈就要猝死在那儿了,到时你得替我爸妈来学校拉横幅讨说法。”

“去你个乌鸦嘴,你这孩子怎么诅咒自己都那么起劲。”

梁赞没再说下去了,他的臀部酸疼得厉害,只能颤着大腿挪进家里。

晚饭的时候,没有见到梁思谈的身影,她的位置空空。梁赞道:“哟,我姐还没回来呢?”

“老早就回来了,进门后呆在房间里就没出来过,”宋仁勺了碗汤,夹了好些饭菜让阿姨端进房去给梁思谈。

“真少见,”梁赞用筷子夹了一碗花生,跟夹好玩似的,“那她怎么啦?是表白给拒了,还是给人撬墙角了。”

宋仁埋头吃面,含糊道:“你姐白天给你爸打去电话,”他滋溜吃了一大口,“挂完电话后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呆房间里也不愿意出来。”

“……”梁赞夹了一颗花生丢嘴里,“怪了,我爸不至于训她吧,那老头重女轻男这点一向很坚定。”

宋仁看都不看他,怼了句,“你爸没重女轻男,你别一张嘴叭叭乱扯。”

梁赞淡了神情,筷子在碗里胡乱拨弄着,“那他们还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宋仁心头咯噔了下,“快了快了,迎新年的时候一定能赶回来。”

梁赞寻着话把宋仁盯得发虚,宋仁转头猛咳几声,假意给面条呛着了,“你这眼神怪渗人的,盯着我做什么,宋叔还能忽悠你不成。”

“迎新年?”梁赞嗤笑道:“少说还有三个月,生意当真做得连子女都能舍下不要,他是第一人。”

“你这孩子,那是你老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我在夸他强人!老子又怎样,你有本事叫他回来教育我,他要是能赶回来,就是把我吊起来抽一顿我都不带吭声的。”

“都是一时的,你早晚也要出国,不差你爸这样来回折腾,我跟你说啊,新找的那个学校就位于富人区地段,推荐人都把申请材料递交上去了,估摸着这几个月会有结果,等你跟思谈过去上学了,那一家人团聚也是轻轻松松的事。”

同样的话,宋仁白天同梁思谈解释过,现下又对着梁赞重复一遍。

“年年都这么说,年年没有下文,也不知道在搞什么。”

他都不愿意去数,多少寡静的夜晚代替四口之家的其乐融融。

“你爸向来考虑周到,肯定是有为你们着想的盘算,说不定考虑到更深层面去,哎,你静待佳音就是了。”

梁赞碗筷磕碰得响,“你跟他那么多年,你当然替他说话,我看他更像是想甩掉我们两个包袱,连我妈现在也都不吭声了。”

这时楼梯上有了动静,餐桌上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去,就见到阿姨捧着餐盘一脸愁色地走下来。

宋仁起身看到饭菜原封不动,悄声问:“怎么?她不吃啊?”

阿姨无奈点点头,“瞧着挺没精神的,又低落得很,就是不吃。”

宋仁着急,“不是,那也不能不吃啊,不吃咋行呢?”

阿姨也急,“我有个啥法子,这不人都给轰出来了。”

梁赞往弧梯凝望一眼,面沉似水。他的姐姐从没有像今日这样不吃不喝,还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梁思谈第二日不上课,她请假了,没有踏出房门。

鉴于梁赞臀部拉伤未愈,上学骑车都不方便,宋仁一大早就跟在梁赞身后啰嗦,好说歹说才让他坐上自家小车。

梁赞钻进车里的时候还是不情不愿的,玩手机的心情都格外沉重,目光在屏幕上扫着,一目十行什么也没看进去,反手把手机一盖,不玩了。

“看样子你还得疼上两天,等你下课宋叔来接你啊,你别骑那辆小乌龟了。”

宋仁从车内镜看他,梁赞噘着嘴不说话,就默默看着窗外,“……快把安全带系上,到底有没有点安全意识。”

梁赞这才慢吞吞系好。

姐弟俩高中学校不同,路途隔得远,宋仁平日里的清早都要送梁思谈上学,他不觉得累,就是接送上梁赞他也乐此不彼。

宋仁划着导航屏,“去田一中学的路比去你姐姐学校那儿好走多了,路宽车少红绿灯没几个,就算再晚个二十分钟出门也不见得迟到,不愧为沉檀有名的景点。”

梁赞随口一问:“哪条路?”

宋仁瞄着路况,“就是那条桥,底下是湖泊,叫什么来着?长伴桥,对,叫长伴桥,学生都骑那段过去。”

长伴桥——

梁赞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当下就躁起来,“下车下车,我要下车,”他惊觉已经开出一段路程,只得推翻这个指令,“不行,要开回去才是。”

他把宋仁说绕了,催得宋仁急急打左掉头回去。

梁赞下车,一站起来就戴上痛苦面具,只言片语无法形容下半身的酸爽。

宋仁更不能理解了,“你都废成这样了还坚持骑车上学。”

梁赞没做解释,他头盔都还来不及戴正,“轰轰轰”就骑出去,独留宋仁在原地纳闷不已。

可尽管梁赞把油门转到底一路疾驰,也终究没能在长伴桥上见着熟悉的身影。

林晚谦很是不解,梁赞怎么是这个性子的。

仿佛要把那空缺的一个月补回来,成日滔滔不绝地和他说着话,口水囤起来能灌溉千亩旱地,滋润造荫万物。

上学也是,就好像被安装上了追踪定位芯片,只要林晚谦拐进长伴桥,不出几秒梁赞就会从另一个方向骑进,与他一同汇入,“怎么又见着你了。”

梁赞笑道:“你明天上学还是会遇见我。”

“十三天了,催债也没有你这么能跟的。”

但说来也奇,只要骑进校园梁赞就离了他,一个人先上教室,没再巴巴跟着林晚谦。

这给林晚谦留下空档,他正愁没法脱身去喂猫。

俩人的关系拉近得亏了梁赞厚如城墙的脸皮,林晚谦已然接受这位烦人的同桌。

课间,梁赞认真做化学试题。

他的字一言难尽,林晚谦瞥上一眼,不由得感叹此生有幸一睹风采。每个字都写得像蜘蛛一样,还是形状不一,高矮胖瘦都有的蜘蛛,用不带恩怨的口吻来说,确实是林晚谦见过最丑的字,他喃喃自语说:“你以后的卷面分数难。”

梁赞凑近人,星眸溢闪期待,“你在担心我?”

林晚谦觉得他的话问得有些古怪,眼皮一抬,“是心疼给你改卷子的老师,担心老师的眼睛污了。”

他对梁赞的了解每日渐增。

而梁赞对他,更是一坛醇酒愈品愈香。

有时候连肖张告都会一脸见了鬼的神情回头看叽叽喳喳的梁赞,他问梁赞,“你们在校医室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回来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你这狗皮膏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晚谦背着你去看医生。”

那天上午,两日没有来上课的冯薇薇又请病假了,一沓作文本被捧进课室,老吴让林晚谦下课帮忙发放。

广播室的课间操音乐响起,同学们陆陆续续出了教室。

林晚谦还在认着名字和座位,人没认得几个,发起本子稍显吃力。

梁赞双手插在口袋里,左右晃得像个不倒翁似的,他走到林晚谦旁边说:“我来帮你发?”

林晚谦“嗯”了声,分了一半给梁赞。

梁赞不负所望,社交陀螺分得贼快,本子几乎是甩去桌面上的,书页飞掀地乱糟糟。

平时课间操铃响时,梁赞跟肖张告好几人都是早早走人,这会儿几人在门外等得背都驼了。

秦大川问肖张告,“在搞什么呢他,到底走不走的,是不是忘了咱几个在这儿啊?”

“这小子真的是,”肖张告仰天长叹,低头朝里喊人:“喂,梁赞你赶紧的啊,拉屎都没你这么磨叽!”

梁赞无事可做,不慌不忙地靠在墙上玩手机,他听见肖张告喊他,打了个手势让他们走,“老子等人,走你……”

还指了指面前的林晚谦。

林晚谦只剩薄薄几本在手,抬眼瞄了眼梁赞,俩人目光随即碰撞上了,那无声的信息传递过来,解读为:我又没让你等我。

肖张告在门外哀伤地说:“哎,向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

秦大川拍他,“说点人听的话。”

“妈的梁赞,咱不兴等他,走走走。”肖张告气急败坏,兄弟几人拉着走了。

操场上人山人海,队列整齐有序,那一张张朝气焕发的脸庞,都是青春正当时的气息。

“现在开始做第八套广播体操,原地踏步走——”

林晚谦和梁赞疾步下阶,此刻的操场都是人潮,梁赞藏在人群里走着,试图避开金老师的视线。

“赶紧绕后面去,别让班主——”梁赞操心地嘱咐他,回头一瞥,那双眼睛睁得老大。

林晚谦腰板伸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甚至那淡漠的琥珀眸子还映着梁赞荒诞无稽的行径。

梁赞不要面子的嘛。

他把林晚谦扯下来,小声说:“快弯身——”

“干什么?”林晚谦被扯低了身子,他不习惯这样畏畏缩缩的,偏又挣不开梁赞有力的狗爪子。

梁赞拉着人越过隔壁班的队伍,站到自个儿班上的最后一排去,赶上做扩胸运动的时刻。

但再小心翼翼也逃不过勤劳巡逻的金老师,她不动声色投来目光,瞪得梁赞在大热天里发寒。

只瞪他一人,却不牵连身旁优秀的林晚谦同学。

梁赞佯作不服:“嘶……天之骄子啊你。”

林晚谦扬了眉,盎然地回他:“是呢。”

他对别人并不露出这一面,这点梁赞心里清楚得很。

光是这样想着,心里就能涌起一番隐秘的快意,梁赞人一开心也闹腾。体转运动开始,他那厚实的手臂挥过来八拍都打在林晚谦身上,没有一拍落下,明明左边位置宽得可以再容下一个人,他偏要挤着林晚谦。

他审时度势,在林晚谦脸色阴沉之前,收敛了幼稚胡闹的一面,敛得干干净净,不留手尾。

维持这个度不易,他想让林晚谦喜欢和自己相处,又得防止玩笑开过了让人生气,这分明是讨好,梁赞不想认,即便事实上他是这么做的。

课上一切都是正常的,林晚谦听课,梁赞偶尔听课偶尔玩玩手机。

慢慢地胃养好了,林晚谦中午就没有回家喝粥了,选择留校午休。

梁赞今日中午也没有回去,嚷着带林晚谦去尝美食,原本想少点折腾才不回家的林晚谦,就这样被梁赞拉去外头吃饭了,抄的泥泞小路去的。

回来时,俩人肚子鼓了一圈。

林晚谦还想抓紧时间做上两道题。

隔壁小组围着好几个男生,边看手机边聊话,瞥见梁赞安静趴在桌子上,喊了几声:“梁赞这么早睡什么,过来看视频啊。”

梁赞难得不合群,“不看了,下午还有四节课正吊着精神呢。”

“下午四节课关你什么事,你梁赞什么时候听过课了。”一个薄细的嗓音响起,携着笑声。

梁赞寻声望去,是高美珠在笑他,他半眯着眼冷声了句,“男人婆。”

把高美珠气得够呛。

他趴在桌上长叹气,这日子真不好混,倏地偏过来露出脑袋,一言不发看着林晚谦。

那目光说不出的烫,赤裸裸的像立着四面明镜照着人,林晚谦手里的笔帽抵着下巴,没看梁赞,却被照得无处遁形。

他不自在地把卷子抖搂开来,就铺在梁赞的脸上。

梁赞被遮了视线,灰蒙蒙地什么也看不清,只听见悠悠的话语传来,“看什么?”

梁赞拨开眼前的卷子,上身贴着桌面跟虫子一样蠕动着,贴得林晚谦很近,

用无比认真的口吻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身上有股味儿。”

不论口吻,这话听起来不太友善。

林晚谦抬起手肘,闻了闻衣服,认真问道:“什么味儿?难闻的?”

梁赞摆手解释了两句,“不是臭味,是一种无关香水,但又好像是能吃的味道。”

梁赞老早就闻过,他思索着如何形容那个甜味才恰当,细腻?香滑?浓郁?怎么描述都觉得怪怪的,别说这样开口能把林晚谦给吓跑,自己光是在脑海中组织了语言都要起一身的疙瘩。

“你又饿了吧?”

“不是!”

最后梁赞凑上前,招手嗅了两下,“怎么办,还是说不出来。”

林晚谦忽然来了兴致,“别光说我,你知道你现在身上是什么味道吗?”

梁赞假不正经,笑说:“我身上?能有什么味?你说说看,我顶多就是发骚,骚味没掩住。”

“烟味,”林晚谦加重了语气,“呛得让人无法忽视。”

“很重么?”梁赞有些窘迫,他捏着领子闻了闻觉得还好,“我抽的烟很淡的,还喷过抑味的香雾,都是国外进口的,你这什么鼻子这么灵。”

一顿操作下来,成功瞒过了金老师,瞒过了纪律主任,竟然瞒不过林晚谦。

梁赞续道:“谁花样的年纪没抽上几根,这是男人该有的味道。”

“我欣赏不来,你可以不坐这么近的,我闻着头疼。”

能乖乖坐远就不是梁赞,他伸手钻进挎包里想拿喷雾再给喷几下,结果摸到一个硬物。

梁赞怔了半晌,悬乎道:“给你看样东西…”

林晚谦没有为了这话从书里抬起头来,简洁道:“不看。”

“看吧。”梁赞习以为常,他从包里摸出一个黄色的手办,轻轻搁在林晚谦的桌面上。

按林晚谦的性子无非是把手办推开继续做题,但这次失算了,面前静躺桌面上的刺眼小人物轻而易举夺走他的注意力,是疾风动漫的nrt。

林晚谦眸光亮了。

连解到一半的题目都索然无味。

他们的秘密是不对等的,梁赞一直知道林晚谦喜欢疾风,林晚谦却不知道梁赞也同样喜欢。

这一刻上,发现有共同喜欢的事物,是惊喜是讶然,林晚谦怔忪不语。

与他书包上别着的手办是同款不同人物,林晚谦捏在指端细细端量,“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

梁赞心头嘚瑟,跟林晚谦比什么他都要占上风,挑衅道:“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吧,我不信你能有我早…”

“确实没有你早,我看得就挺晚,”林晚谦嘴角浮上笑意,“数数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看更新的tv动画,但每周的播放时间记得格外牢。”

这笑弧浅微,甚比月牙还要勾人心弦,成了黄叶回春的一抹神剂,谁能没有几分心神荡漾。

梁赞想,用白水鉴心来形容林晚谦真不为过。

林晚谦攥着手办,继而埋头继续做题,“跟我书包上挂着的像一对。”

说者无心,梁赞有意。

这话语轻飘飘,待他听进去时笑容就僵在那儿了,然后二话不说走人。

仓惶得像逃命。

起身时一把带偏了桌子,碰到埋头的林晚谦。林晚谦笔下数字骤偏,那一横歪到桌面去了。

干什么这么冒失……

林晚谦不明所以,目光是随着梁赞的。

梁赞也没跑多远,不出三米距离,他就是一股脑儿砸进男生堆里,几个哥们是一脸茫然看着他生生挤进去,一个男生问,“梁赞你干嘛?”

梁赞狠拍他的头,咬牙切齿地说:“多嘴,看视频。”

林晚谦把被碰歪的桌子拉正,下笔时无意间瞟向桌面没有倾斜,他定睛一看是平的,轻轻晃了下,也是平稳的。

之前被梁赞一脚重创的桌脚修过了?

自己的桌子不晃是什么时候的事他都没留意。

只是他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指,顿在半空良久,才稍稍轻触隔壁的桌子。

梁赞的桌子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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