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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年代(1 / 1)

每个学期末,校队依例都会集训几周。

可是,寒暑假的假期就才这麽一、两个月,换句话说,只要集训的时间越长,那我回家的日子也就越短,往往在高雄只待一、两个礼拜,就得匆匆地赶回台北准备开学。

开学後,因为在课业繁忙之余,每个周末都必需练球,所以我也几乎都不怎麽回家,因此当我告诉父母我要参加这一学期末的球队寒训时,他们总是不怎麽高兴,尤其是父亲。「怎麽?打bang球打到家都不回了吗?」他颇不悦地在电话里对我说:「打球有这麽重要吗?」虽然最後他们总是会勉强同意我参加,但每回语气总是不太满意。

今年寒假,依例集训完後,时间也近年关了。寒训就是这样,让人看起来像是只为了过年才回家,而不是为了陪亲人。

「打bang球打那麽勤g麽?你以後会靠这个吃饭吗?」好几次,我球队集训完回家後,父亲都皱着眉头对我这麽说道,他从来都没支持过我打球,我听得出来。

大一上的寒训过後我听了一次,大一下的暑训我又听了一次。这一次寒训过後,我坐在返乡的客运上,脑中几乎都能g勒出父亲又准备说这句话的神情,还是那样,皱着眉头。

一进家门,父亲正在客厅看电视。他的确是皱着眉头,可是他的第一句话却让我感到很意外。

「你知道华兴要解散了吗?」他说。

「什麽?」我愣了一下。

「华兴啊。」

「嗯?」坐了五个小时车的我,脑袋昏沉沉的,一时转不过来。

「什麽?你不知道华兴吗?」父亲吃惊地说:「那个北华兴,南美和的华兴中学啊!你不是打bang球的吗?怎麽连华兴都不知道?」

连华兴都不知道?

怎麽可能?打bang球的怎麽可能会不知道华兴呢?

我当然知道华兴,怎麽可能会不知道呢?东吴大学离yan明山根本没多远,我当然知道在仰德大道上有间华兴中学,这所有人都知道,翻开地图一找都找得到。我当然也知道,它是一间以bang球出名的学校,就像父亲说的,「北华兴,南美和」。

然而,我对华兴的印象,真的就是模模糊湖的。bang球就像是个记号一样,一听到华兴和美和,就像今天我走在路上,看到有人穿着zett、iuno或是ssk等牌子的衣服迎面走来时,我的心中会不自觉地去想,这人就算不是打bang球的,至少也和bang球有关,因为这些牌子和bang球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同样地,一提起华兴,我一听名字就知道它是间bang球学校。

可是,我对它们的光荣历史却没有任何记忆。

父亲很吃惊,似乎是他真的不敢相信,华兴真的要走入历史了;而且在走入历史前,它已经是被人给遗忘掉的历史了。他没让我坐下,就急急地接着说道:「你不知道华兴,那金龙你知不知道?金龙哇,那个台中金龙哇!听过没?」

我当然听过金龙,可是它b华兴还让我感到模糊,这支球队的成员除了郭源治和陈智源之外我都不知道,我当然更不知道,年代太久远了,很多事情我当然都不知道。

我当然都不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情满多的。历史是时间构成的年代。被遗忘掉的历史,就是被遗忘掉的年代。在那个被遗忘掉的年代里,有很多事情我都不知道。就像我不知道终结红叶的传奇三十五连胜的投手是嘉义联队的李文祥,我只知道隔年台湾派去威廉波特的台中金龙里唯一的红叶球员是余宏开。我们这一辈的人,都只能从书面资讯中,寻回被遗忘掉的年代,那个三冠王时期的台湾。可是书里的资料却是字面的,字面能记录下来的历史太少了,整场球赛在书面有时篇幅只占了不到两行,浓缩的b数根本没让後人t会到b赛的过程。

曾经父亲公司有位主管来我们家泡茶时,父亲指着他对我说:「他当年也是打bang球的,他还和红叶少bang对阵过哩!而且他还是投手!」

那位主管喝了一杯茶,道:「红叶的胡武汉真的很厉害,不骗你!我後来还曾经纳闷,为什麽後来去美国的金龙队里没有他?」

为什麽没有他?

我像是熟读课本的学生闪电般地回答道:「因为他超龄了,红叶有很多选手都超龄了。而且那个胡武汉不叫胡武汉,他本名叫江万行,冒名顶替了真正的胡武汉。」

那位主管大吃一惊,「真的吗?」他似乎无法相信当年和他握手脱帽的王牌投手不是本人,他的记忆和我说的不一样。他的记忆里,那个投手是胡武汉啊!那个站在投手丘上让他们一直无法越雷池一步的原住民投手,所有人都这麽叫他啊!那个胡武汉,那个年代社会大众的集t记忆根植在他的心里;可是一个从来没看过胡武汉的後生小子突然在今天对他说,那个人不是胡武汉,是江万行,还可以拿出好几本bang球书籍佐证,证明当年看过胡武汉投球并叫他胡武汉的人错了,他不是胡武汉,他是江万行!

没看过胡武汉,却可以指证他不是胡武汉,这是多麽诡异的事情啊!两个不同年代的bang球记忆,连颜se都是一个黑白一个彩se。可是为什麽黑白的回忆里画面虽然有许多错误但却缤纷,而那彩se的记忆的背景却有着大量的空白?

是因为年代的关系吗?在父亲那一辈的bang球记忆中,徐生明和李居明还是台南巨人的小选手,而在我有bang球记忆时,他们两个,一个已经是味全龙的总教练,另一个是兄弟象队的jg神指标。父亲他们那一辈的黑白记忆,似乎已经是断裂在历史中的年代了。

一个早已断裂在黑白se彩的记忆年代,我们怎麽可能仅仅透过白纸黑字就能明了四、五年级生的黑白青春?我没法t会当七虎败在尼加拉瓜的左投巴兹的手上时,全台湾一起痛哭流涕的哀恸;我也没法领悟到巨人队的许金木被麦克林登打全垒打时,全台湾的气压都急速地上升到什麽地步;我更没办法知道继少bang时代後,接收这几批战将的学校开创了「北华兴,南美和」的时代,一个青少bang和青bang,三冠王的时代。

「北华兴,南美和」,是啊,「北华兴,南美和」!那个年代两大bang球豪门!那是这些学校身上的胎记,大家都是因为他们身上的胎记才记得他们,他们的胎记为老球迷们创造了多少不规则弹跳的青春?可是对七、八年级生而言,这两个名字却非常地陌生,遥远的像是上一代的事情。父亲的吃惊,带有着那麽些失落,怎麽可能?会有人不知道华兴这个这所学校?华兴哪!那所系着他们年轻岁月的情感的学校啊!

父亲不再看bang球了,当台湾bang坛的焦点从三级bang球转到成bang和职bang後,他已经不再看bang球了,可是等他不看bang球时,他的儿子却开始看了,不只看,还去打了,上了大学每天只想着打球。父亲不赞成儿子打球,就算只是业余的乙组也不赞成,是年纪一到就想离开bang球了?还是当电视机的画面由黑白转为彩se之後,他那「北华兴,南美和」的时代的野球记忆埋葬在黑白的记忆中了?或者是因为当回忆填满青春岁月後就不需要再补充,所以他再也不看bang球了?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父亲再也不关心bang球。在我开始看球後,台湾bang球的大环境恶化的很严重,球场上乌云一层一层的密布,球场上任何一个失误或一记失投都可能是为了球场外面组头的赌盘,或者是黑道寄来的信封里装了恐吓意味浓厚的子弹,bang球的一切不再真实。想起这个年代,想起球员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检调单位带走,身上象徵尊严的球衣换成了囚衣,好多职bang球迷唏嘘不已,我也是。但父亲完全不关心。

那由金钱写成的黑se告白让九九年亚锦赛时看起来更加悲壮,汉城的天空充满肃杀之气,可是父亲不解,蔡仲南大战松坂大辅有b许金木大战麦克林登来得jg彩吗?冯胜贤关键失误後有哭得像七虎队的侯德正那麽地凄惨吗?电视上的画面已经由黑白转成彩se,可是郭源治站在投手丘上对着南韩的打者看起来为什麽那麽地廉颇老矣?七虎之一的林华韦却已经是场边的总教练。父亲不解,他用黑白的回忆对照着现在这段彩se的画面,他没有兴趣,他和我看起来像是各来自不同世界的人。他还停留在红叶和台中金龙,还停留在嘉义七虎和台南巨人,还停留在「北华兴,南美和」,还停留在断裂的黑白记忆里。

也许是吧,华兴和美和连两年都打不进八强,华兴甚至已经要自动解散球队。篮球再兴,bang球华兴,两个都「兴」字的学校都要把学校完全转型成为贵族学校,光荣的传统和历史在他们眼中似乎不重要。经诸多校友多方奔走、呼吁,得到的华兴校方回答却是如此地冰冷:「华兴bang球队阶段x任务完成,以後华兴不必再背负bang球的责任,华兴bang球明年球队将会自动解散。」三十六年的光荣历史就这样蓦然而止,连宣布都不必了----自动解散!

自动解散,多麽让人痛心疾首的四个字。而且这一切还是发生在王建民刚在美国大联盟拿下了历史x的十九胜,以及台湾的中华队刚拿下史上第一面亚运金牌後,照理说会再次激起台湾人的bang球热啊,可是为什麽,为什麽用当bang球人用bang球为台湾写历史得到结果,却是一个无声无息的消失!这只刚替台湾拿下金牌的成bang队里面,上至总教练叶志仙,下至阵中球员中有五位都是华兴毕业的,这群华兴人拿着历史x的冠军奖牌想回母校,母校给他们的答覆却是「改天再来」,未开的校门好像要跟这群华兴人断绝关系,「改天再来」这四个字怎麽看都像是「不用再来」了。

华兴人黯然了,他们瞬间成了没有籍贯的学生,他们捧着奖牌茫茫然地在yan明山下徘徊,他们失去了根。同时,四、五年级生的黑白青春也跟着失去了根,台湾的青bang竟然可以断层的那麽迅速,从现实一路断到了记忆。

身为四、五年级生的父亲甚至绝口不提bang球了。新起的豪强球队他一个也叫不出口,他没听过西苑和台中高农,也不知道谷保家商和中道中学是哪里的学校;他不知道「绿se怪物」的高苑出过曹锦辉、林英杰这对「左右护法」,也不知道南英出产了郭泓志这种球速快到世上找不到几个的左投,也不知道台湾也可以有金龙旗这种不输日本甲子园的青bang赛事,一九九九年堪称台湾的青bang年。但父亲通通不知道,他的年代还停留在华兴和美和,他怀念着刘秋农和杨清珑,还回味着方水泉和曾纪恩两位教头的对决,那段尘土飞扬的辉煌年代。

华兴要结束了,美和之前也差点撑不下去,父亲他们的时代,似乎也就要跟着画下了句点,他们一起成长,没法分开。华兴走得这麽静悄悄,社会没有为此而激起多大的涟漪。大家看着报导都只是一声轻叹,不知是麻木还是惆怅。还是说,因为他们那一代的记忆已经完全地满足,所以有了心理准备了,他们只是惋惜,却没有任何行动,就这样任由华兴结束。

「北华兴,南美和」,那个属於他们的年代,他们的青春。

虽然结束了,可是至少他们还有记忆,他们至少还可以在梦中听到那「卡卡卡卡」的敲球声。

那我们呢?属於我们这一代的bang球记忆呢?当很多学校开始在校门口挂上「禁止从事有关bang、垒的运动」的牌子後,我们这一代的bang球记忆好像也跟着被禁止了,来不及发芽就被禁止了。到了我们这一代,c场上再也闻不到浓浓的野球风,到底真正有几个人真正拿过球bang并站在打击区上面,等待着投手出手的那一瞬间?也许有人终其一辈子,连缝线球都没0过。

可是我们真的没有属於我们的记忆吗?父亲那个年代已逝,华兴不再,二郭一庄已远,台湾社会大众的集t记忆,我们这一代的集t记忆,是把眼光从少bang变成职bang,一样还是嚷着「一bang打到美国去」,只是目标从威廉波特变成美国大联盟。当陈金锋用全垒打把自己打到美国後,全台湾的目光进而跟着越洋。陈金锋做到了,他惊天动地的一bang不像谭信民当年那麽地无声无息,他让全台湾的bang球选手看到了新的野球梦。也许是命运,一九六八年红叶少bang开启全台bang球疯,当年陈金锋赴美拿到的签约金正好是六十八万,不多不少,像是一个定数。

「我们还有陈金锋」!从此之後我们都是这麽想着,只要陈金锋还在打击区上,所有人都是这麽想着。

然而先知往往很容易成为先烈,就像摩西没有到达迦南,陈金锋也没有在大联盟站稳脚步,甚至台湾人在大联盟最具历史x的第一支安打还不是他打的,他的黯然回台把我们的梦碎成一首悲歌,因为陈金锋用他的球bang帮我们这一代的台湾人建立了太多的美梦。陈金锋是我们这一代的社会记忆。

老一辈的人说没有红叶就没有三冠王,我们这一辈的人则认为没有陈金锋就没有曹锦辉、郭泓志和王建民,更不会有陈镛基和胡金龙。江山一代人才辈出,台湾bang球的记忆从黑白画面走入了彩se,不变的是大家还是在深夜的时差里一起作着属於自己这一代的野球梦,台湾的bang球历史依旧是在写着,一夜一页的写着。

b起父亲他们那一代的记忆,我们这一代的职bang和成bang,似乎不再有着「北华兴,南美和」的青春舞曲,也许是因为旅外的资本主义取代了民族情节吧,所以虽然我们这一代的bang球歌剧仍旧舞不尽,曲不停,可是当我看到高中bang球联赛的看台上一片冷冷清清时,总觉得我们这一代的记忆,好像还差了一些什麽。父亲的吃惊,似乎在失落之余,还带着那麽点骄傲。

全文完

本文荣获第二十七届双溪文学奖散文组佳作2007年

年纪一大,身t恢复速度就慢了下来,r酸代谢不如年少,往往一样的运动量,一样完整的热身和收c动作,一周下来,全身不少地方依旧酸痛不堪,在父亲友人的介绍下,遂至一家小养生馆报到。

因初次去,未先预约,幸好有位师父刚好有空,便由其推拿。师父年纪略轻,话不多,但功夫佳,数度能jg准地就不适之处指出我身t的状况,虽痛得呼天抢地,然推完通t舒畅,酸痛明显减轻,故过一阵子又回店里「讨皮痛」。

只是因经验不足,不知预约的便利x,这次光顾时所有师父都在忙,只剩一位老师父手边没客人,坐在一旁看报纸,於是便由他接待。而我素闻此行多是少不如老,老师父在技巧与经验上往往高於年轻师父,恰好上次接待我的那位师父正在旁边,是以我在这位老师父推拿时,多少抱持着b较的心态,然而越b较,就越觉得失望。

首先是力道方面,与其说他是出力按摩,倒不如说是敷衍触碰,几度想叫他大力点,但一想到那画面是年轻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令老人,又觉不忍,只好作罢;再来是这位老师父所按部位亦不似上次那位年轻师父仔细,不过是差不多的位置反覆「抓龙」,此外,这位老师父总不时停下来说话,不似其他师父就算聊天,手头也不会停止动作,大有偷懒嫌疑,从楼下脚底按摩换到在楼上小房间内推拿时,他继续和别的师父不断聊天,对话内容全是在抱怨老板对他不好,有时他想把话题向我搭来,但我不愿意和他一起批评,乾脆闭眼装睡,结果竟听他对别的师父道:「你看我推得多好,客人都舒服到睡着了。」

最後,旁边一位b我早开始推拿的客人结束了,他竟然也对我说:「好了。」我瞬间大为气结,他显然误以为我真的睡着了,想偷机让我以为时间在我睡着时流逝,我登时有种钱白花之感。他跟我说他是「十号推拿师」,下次来可指名叫号,我在心中啐道:「同样价位,别人却功夫扎实,我怎麽可能再指名你?」

一周後再去时,我决定先打电话预约,接电话的是位nv生,她说店里其他师父都在忙,只剩六号和十号是空的,我马上指名要六号师父,她狐疑地说:「我就是六号,我有推过你吗?」我一愣,忙哂道说只是十号师父我推不习惯,於是才指名她。

入店时,一位年轻的nv师父过来接待,只见那位十号推拿师正坐在椅子上,两只眼睛却沉沉地直看着我,又看着六号nv师父,那目光彷佛在说我本来该是他的客人似的,看得我很不舒服,於是在楼上小房间内推拿时,我问六号nv师父:「我这样指名为造成你们的困扰吗?」

「不会,一般都是这样,没预约指名的才给有空的师父推。」她停一停後又道:「不过就算是有空的师父,通常也会有排定先後,像有些大的养生馆,因为师父多,若一旦跳号叫,等於抢了人家的客人,有的师父会记恨。」

我听出她话中有话,不由得也跟着发牢sao:「对呀,像十号师父的力道和推拿方式我就很不习惯。」

六号nv师父为难地一笑,「唉,其实也不少客人都抱怨他会偷懒……」她吞吞吐吐地说。

因为事忙,下次再去已过了数月,这次我一样先预约指名,跳过十号推拿师。虽然这次是下午去,但店里生意仍旧很好,只有十号推拿师孤单地坐在那里,大家的手都在忙,唯独他手上拿的是报纸,但他一页看了半天也没翻,明显没在看;我在脚底按摩时,一位客人进来,我认出是附近面摊的老板,十号推拿师起身想招呼,但面摊老板摇头拒绝,他宁可坐在那边等有别的师父推完,再接着给他推,也不愿给十号推拿师服务,显然面摊老板是跟我有过相同的经验。过一阵子,店里电话响了,十号推拿师起身要接,原本正在服务客人的老板却先抢一步先接了,十号推拿师僵在那儿,才缓缓坐下又拿起报纸。

「是,是,可是二号师父现在有客人耶,嗯,嗯,现在店里只剩一位老师父……啊不会啦,推推看嘛,力道大小你可以跟他讲呀!啊……是喔,改天唷,那我先帮你约吧……」

老板在电话里拼命推销十号推拿师,但显然对方直接拒绝,宁可改天再来,老板挂电话後继续去服务他的客人,我看着十号推拿师,被这样直接地被嫌弃两次,他的脸上却毫不在乎,一点尴尬的神se也没有,我想起之前他在楼上小房间内推拿时,拼命地抱怨老板对他不好,可是刚才老板却尽力地帮他说好话,再想想他的工作态度,前後想想,足见其言未实。

这次推拿完下楼,只见十号推拿师竟已歪倒在一张脚底按摩的椅子上,睡得正沉,这时一名客人推门而入,自云第一次来,一名年轻师父便高呼:「欸,老耶,郎客!」十号推拿师猛地惊醒,忙起身招呼来客,那年轻师父一笑,神se中大有「施舍这个客人给你」的意味在。

我叹了一口气,一般各种行业里,老师父往往都是该行业的品质保证,就算老兵会凋零,当年的风范也会受到後辈尊敬,但这间养生馆里的老师父,却是服务品质最劣的一位,并且也没有改进的意思,只知捡拾人家给的恩惠苟且在这一行,也难怪年轻一辈对他连表面的尊敬都没有了。

付费後转头再看十号推拿师,他接待的那位新客人已面露不耐,显然他又故态复萌,果然在我要离开之际,他又开始断断续续地停下手头动作在聊天了,我摇摇头,孟子所谓「夫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指得大概就是这种人吧。

载於中华民国一○二年十一月一日《中钢半月刊》

随着三民区中都sh地公园辟建完成,高雄市政府开始大力整顿十全路与中华路的跳蚤市场,经过警方的取缔,该处的跳蚤市场虽然「江山依旧在」,但外面马路两侧的流动摊贩数量却锐减,上个周末我去逛时,发现人cha0已大幅消退。

虽说是为了维护环境清洁及疏导交通,但见到这个老招牌的跳蚤市场已不复当然熙攘的盛况时,心里多少仍有些感慨,毕竟没多久前,我也曾在此处摆摊过。

会有这种经历,肇於在台北念大学时曾ga0过一段时间的网拍,当时我专攻背包,不料到了毕业时,租屋处还囤积了许多未出清的库存,一想到进货成本还没回收,就实在舍不得将这些背包丢掉或送人,最後心一横,全部寄回高雄老家。

原本我的算盘是打算在高雄重启炉灶,但当母亲看到这一箱一箱的背包搬进家门时,她再也忍不住,立刻对这些库存下达逐客令,无奈之余,我只好开始寻找脱手的办法。

但要马上将这些库存清光,又能拿回本金,谈何容易?某回我将这个困扰告诉一位经商有成的长辈後,他却反问我,为何这麽执着在本金上呢?

「买卖最重要就是要快,库存无法以好价钱卖掉的话,就算亏本也要清掉。」他哂道:「不然你堆在那边跟垃圾有何两样?还不如快点换回现金,好进行下一次的切货或投资。」

这位长辈的话犹如醍醐灌顶,瞬间点出我的盲点,於是我心念一转,改以求现的心态来准备脱手这批库存,但就算要贱价急售,也要有买家才行,我左思右想,最後牙一咬,决定到十全路与中华路的跳蚤市场摆摊。

由於没有经验,我不知道去跳蚤市场摆摊还得先报名缴费抢摊位,周六一到,就直接运着货物到场,转了数圈,当然是无立锥之地,徘徊了一阵子,依旧不得其门而入,正气馁间,转头望见马路两侧尽是流动摊贩,似乎也没人管,我心下寻思这趟总不能白来,当机立断决定有样学样,找了块空地将摊子一摆,凳子一放,依样画葫芦地叫卖起来。

新店开张,再加上背包都是新货,我的地摊马上就x1引了许多人伫足,不少人纷纷挑捡与问价,第一笔生意很快便成交了。

一天下来,出清速度大大超出我的预期,从此也开启了我一到周末就大包小包地到十全路跳蚤市场报到的岁月。

但朋友听到我到十全路跳蚤市场摆摊後,大多都觉得诧异。

「那边不是都卖赃货的贼仔市吗?」

「那边感觉又脏又乱,扒手又多,你怎麽受得了?」

其实不能怪他们戴着有se眼镜,十全路跳蚤市场因历史悠久,又疏於控管像我这种未付费就在外头据地称王的使用者,诸多问题因此横生,甚至成为陈年固疾。

我就曾亲眼目睹不少人随地小便,也看过不少人长年占据同块地方後,就理所当然地以为该处只有他能用,倘若有别人早到占位,就想上前夺回,有次我看到两位摊贩在争执一块原本是路边停车格的空地使用权时,其中一人理论不过,爆粗口之余,竟还气呼呼地指着路边的叶子说:「你没看到那片叶子吗?那是我占位放的!」

此外,也因流动摊贩占据马路两侧,不只停车格全被公器私用,连走道上都是三步一小摊草席,五步一大摊帆布,再加上来寻宝的人cha0走走停停,整条路一到周末,交通就极为壅塞,而且逛街人cha0为了找停车位,汽机车随意塞放在路边,使得整条路看起来凌乱不堪。

但扣掉这些缺点,其实十全路跳蚤市场还是有它令人着迷的地方,因为行之有年,这个老一辈高雄人口中的「贼仔市」,从原本是大量贩售高雄拆船公司从报废船只上拆下来的旧五金、零件及船饰等用品,到现在变成什麽都有,什麽都卖,甚至卖什麽都不奇怪,像是五金零件杂货、古玩、相机、手表、老旧的黑胶唱片、二手衣物、各式各样的摆饰、来路不明的烟酒或药品,这里通通都找得到,在经济不景气的时代,这里对高雄市民不啻是一个假日逛街,却不会花太多钱的悠闲去处。

再加上摊贩的素质参差不齐,蛮多小贩席地而坐後,就开始邀左邻右舍来ch0u菸喝酒,有的一看就知道根本是流浪汉来卖家当,所以他们生意也不是很认真在做,要买就买,不买就拉倒,他们不在乎,使得整条路充满吉普赛的流浪气息,龙蛇杂处,但却充满庶民风味。

也正是因为这个庶民风味,使得这个跳蚤市场不只是商品有趣,连人都很有趣,摆摊久了,混了个脸熟後,我发现不管是卖方还是买方,都各有一套生意经,寒喧问价间,各自的算盘打得都很jg。

某回有位老翁相中我一个後背包,他想多杀个五十元,但盘算着成本後被我拒绝,我俩在价钱上一直没有共识,他最後就不买了,过了一小时,我觉得尿急,招呼旁边摊贩一声帮忙顾一下,就骑车过中华三路去借加油站的厕所,等我回来後,旁边摊贩递给我一百元,说:「刚刚有位老先生跑过来,说跟你讲好用一百元买一个後背包。」

我低头一看,是刚刚那个後背包不见了,我忍不住哑然失笑,已猜到凶手是谁,事实上我的订价是一百五十元,不知那位老翁是有多喜欢那个後背包,就算苦等一小时,也要花个小骗术弄到手,不过坐下时我转念一想,他还真够道义,想杀五十元,就真的只杀五十元,否则按理来说,他应该还能把价钱再压得更低一些才是。

又某回有位应是大学生的nv孩想跟我买一个运动手提袋,一次价钱就砍了一半,我当然不给杀,她急,作势不买了,但见我无动於衷,竟然倏地语气转娇,「唉唷!老板,就当交个朋友嘛!」

我大笑起来,问她为什麽这麽执着这个手提袋,她这才透露,是不小心把弟弟的同款式手提袋送给男友了,结果那个袋子是弟弟的nv友所赠,所以弟弟气得至今不跟她说话,她只好想尽办法去寻找个一同款式的手提袋来还给弟弟。

或许她以为这样的说词能搏得我的同情,但却让我嗅到了底线可以踩更y的商机,当下决定向她表示,虽然深表遗憾,但还是不给杀,最後她沉着脸买走袋子,旁边一位中年摊贩打趣地对我说:「少年头家,我想那个妹妹要跟你绝交了。」

还有一次,某位中年大叔向我买了个电脑包後,就继续蹲在摊子旁边跟我闲聊,问我怎麽这麽年轻就出来摆摊,顺便跟我抱怨他的儿子非常混蛋,不受教。

我当然是期望他能继续买,所以就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鬼扯,没想到他就这样一路跟我聊到傍晚六点多,别的摊子都打佯了,他还是继续向我攀谈,直到我边收边跟他说我要闪了,他才起身离去,也没再多买一个袋子。

後来我跟其他摊贩聊天谈起此事,他们说这种人多的是,「其实他们并不是真的想买东西,他们只是想找人聊天。」一位阿姨说:「到了这个年纪,往往会觉得跟陌生人聊天b较没有包袱,而且抒压,所以有时一聊就能聊很久。」她一边说,一边眼睛瞟向那些正忙着ch0u菸喝酒及大声喧哗的摊贩们。

虽然每次摆摊回家後结算,赚得钱总是不多,但因最初的目的就不是为了赚钱,所以我也不甚在意,可惜好景不常,当市政府开始大力取缔十全路跳蚤市场的流动摊贩时,为了避免被开单,我只好结束到那边摆摊的日子。

但背包的库存还是得想办法清,於是我上网改搜寻其他地方的跳蚤市场,这时我看到高雄捷运也开始举办跳蚤市场的资讯,虽然要付费,但想说至少高雄市政府在防堵流动摊贩的同时,有给了疏洪的去处,身为市民当然要大力支持,所以我也报名参加了。

然而,参加了几次後,我就意兴阑珊,去意大减,首先是高捷规划的各个摊位实在太小,除了无法将带去的商品全数摆出外,连带地连我摆凳子坐的地方都小了,一整天下来,腰酸背痛。

再来就是收摊时,我去报到处要取回押金,总要向高捷的工作人员报告我今天赚了多少,要是我报的金额远低於她们的预期,她们总是会露出一副「你怎麽才赚这麽一点」的表情,然後意有所指地跟我说哪个摊子一卖就卖一堆,一下子就赚了几万,似乎是在数落我没有用心兜售商品,让我觉得她们好像是上司在羞辱绩效差的下属业务员,毕竟我是赚是赔,g卿何事?

所以後来我就懒得再去了,因为我觉得高捷当局的美意,迟早会因这个小细节而产生杂音,果然没多久,有新闻报导指称高捷跳蚤市场里的摊贩定价不够「跳蚤」,我下意识地觉得发回押金的那些工作人员该负点责任,毕竟如果跳蚤市场的商品定价不够「跳蚤」,那一般人何必向跳蚤市场买呢?进店买还b较有保障。

也因此,我始终觉得高捷的跳蚤市场弥漫着一gu政策x的铜臭味,不像十全路跳蚤市场那样独具历史x的氛围,因为它无法让买方和卖方在做生意的同时感受到在地文化的特se,事实上那才是十全路跳蚤市场的迷人之处,若单单只以「乱」或「脏」视之,往往会因先入为主的成见,而失去贴近高雄角落历史的一环。

虽然现在十全路跳蚤市场的规模缩减许多,但每当我周末到那边闲逛时,总会觉得只有在这里,才能在寻宝的同时,感受到这个城市岁月痕迹的跃动。

本文载於中华民国104年3月1日《中钢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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