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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瑗天意从来高难问4(1 / 1)

在初夏的夜晚,所有的燥热都缓慢下沉,天日比冬季要长很多,他们吃完饭,就踏着碎金子一样的夕阳走在小道上。赵熹的步子大,为了配合伯琮,走得慢;伯琮小,为了不让赵熹等,走得就很快。

赵熹牵着他,云一样柔软的衣袖拂过他的手背。

伯琮感到忧愁,感到后悔,无数次他想要张口和赵熹承认一切:岳承宣的事,不是我从书上看来的,是我不学好,去茶楼里面听来的。可伯琮又想,我去那儿也是有原因的呀!

不对不对,官家为什么要听我讲这些?

归根到底,我不认字!官家肯定会觉得我坏、顽皮,所以才不愿意读书。

他会愿意要一个坏小孩做孩子吗?

他们走过一道石桥,阳光穿过细孔,映在水面上。

他会不要我吗?

他意识这是第二天的傍晚,父母说下午会去宫门外等他,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发现自己没有出来,莫名其妙地成了这场选拔的赢家,五十两、一百两、三百两,统统没有。

伯琮站住了。

他想和赵熹坦白这件事情,如果赵熹要送他走的话,他是比赛的第一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奖励吗?赵熹没说第一名会获得什么,但他想问赵熹要…嗯,借三百两?他会带着那三百两回去,好好读书,也许有一天他也可以和父亲一样考舍试,做官,再一次见到官家。

嗯,然后我就和他说,官家,我不要你的俸禄!官家说,为什么呢?我就告诉他,因为你给过我三百两呀!在我五岁的时候,你见过我,抱过我,你还记得我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就感觉到身体一轻,如果在一天以前,他可能意识不到这代表什么。

现在他知道,是赵熹又把他抱起来了,因为他走到一半就不走了。

赵熹带着一点笑音,询问他:“走累了?”

事实上他的肚子还鼓鼓的,结结实实的装了很多小羊肉还有大米饭,一点也不累,可赵熹身上柔软,带着一点苦又香的气息,伯琮像趴在云上那样。

官家好像也没说不识字的小孩子不能参加比赛吧?

好像也不能全怪我!

意识到自己在给自己开脱以后,伯琮心情更低落了,他不仅是一个坏小孩,还是一个不敢承认自己坏的小孩,他缺乏一种勇气,可赵熹抱着他,愿意听他说很长很长的话,没有人愿意听,因为这些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也不能变出钱——当然伯琮是不可以去做说书先生的,因为不体面。相比之下,官家很有耐心,很聪明,他甚至知道岳承宣为什么先让三十个人假扮商人被俘虏!

伯琮不知道怎么办好了,他打算明天再承认这个事实,可他的心情还是很沮丧。

张去为走了上来:“哥长得高,臣给官家抱着吧,还有好长一段呢。”

伯琮的神情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他真的很少、很少被人抱着呀!

赵熹笑着,还晃了晃他:“他能有什么重量?”

伯琮感觉到赵熹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立刻搂紧了赵熹的脖子:“官家在金营拉大弓,不怕重!”

赵熹愉悦地问道:“你告诉他,我拉了多大的弓?”

伯琮脱口而出:“五百斤!”

赵熹停住了脚步:“……多少?”

伯琮大声说:“五百斤,比岳承宣还厉害!”

赵熹顿了顿,然后说:“对。”又对张去为说:“我能开五百斤的弓,小羊一个人才多重?”

张去为对皇帝的天生神力表示拜服。

伯琮就这样被他抱了一路,一直到张婕妤的溱洧阁前才被放下来。

张婕妤是皇帝后宫中唯一有名号的嫔妃,皇帝生不出孩子来,大臣们请他扩张后宫,皇帝说张婕妤年轻,并没有生不出孩子的道理,再纳新的嫔妃又要花新的钱,还不如他俩再努力努力。所以也有人说皇帝至今没有子嗣是因为张婕妤不能生——皇帝本人是有过子嗣的。

但无论如何,她是一种传奇,她的父母是谁没有人知道,皇帝也没有为她访求,只知道她曾是懿节余皇后的人,被她推荐给赵熹,懿节皇后去世以后,赵熹册封了她做妃子。

当然,伯琮不知道这些,他只觉得溱洧阁精巧而美丽,到处摆着漂亮的花朵,风轮转出雾一样的花香,张婕妤穿着天青色的窄袖褙子、梅色百迭裙,戴一顶缕金云月冠,踩在水晶脚踏上挑果子吃。伯琮往后回望,赵熹身后的侍从自动分出两列,内侍都往后退出阁中,只有宫娥跟了上来。

张婕妤见他们来了,由侍女搀着起身,向赵熹行礼,又问:“官家吃果子吗?”

赵熹顿了顿:“你吃罢。”

伯琮感到空气凝滞住了,张婕妤方才靠在榻上吃果子的闲适荡然无存,她站着,两只手交握,看起来有点紧张。

赵熹对她说:“这就是我选中的孩子,日后就记在你的名下。”想想也是,皇帝后宫就只有这一个有名位的女人。

张婕妤没表态,赵熹松开伯琮的手:“这就是张姐姐。”意思就是要伯琮去打个招呼。

可她看起来好奇怪!

伯琮将信将疑地走上前,却发现张婕妤的两只手抖得更厉害了,不得已,他停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躬身:“张姐姐。”他自我介绍,因为这座皇宫里的人看起来都挺喜欢他,所以他变得勇敢:“我是伯琮。”

张婕妤“呼”地一声喘出气,向后跌坐在椅子上,不住地安抚胸口:“伯琮好。”

伯琮感到无所适从,张婕妤看起来把他当成了一只口吐人言的怪兽,还好赵熹对他招了招手:“过来吧。”

伯琮扑回赵熹的怀抱,和张婕妤两个人相对惊慌。

面对这种场景,赵熹仍然和颜悦色,对张婕妤道:“他不过是个小男孩子,你怕什么?”

张婕妤抚着胸口:“妾失态,官家恕罪!”可她仍然没有从椅子上起来。

赵熹又拉回伯琮的手,这一场养母子见面到此为止:“你既然怕,这孩子我就先带回去。可他名分上养在你膝下,日后请安侍省必不可缺少,你也不要让这孩子失却慈训,觉得难堪。”

张婕妤被侍女搀着下拜:“妾谨遵官家圣教。”

赵熹点点头,并没有再说什么,身体一转,就带着伯琮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他们乘坐的是轿辇,在轿子里,伯琮靠在赵熹的身边,感到非常疑惑。

没有皇后,张婕妤就是皇帝的妻子。可哪怕是在伯琮的家里,父亲来了客人,母亲也不能什么事都不管,躲在后面。

可赵熹显然以此为常:“她不是不喜欢你,只是胆子小,怕人。”

伯琮仰头:“怕人?”

赵熹说:“有人怕猫,有人怕狗,当然有人怕人。”

这个伯琮知道,在他们家对门住的李娘子就很怕狗,不论是大狗还是小狗都会引起她的惊慌,因为她小时候被狗咬过。

可是,张婕妤阁子里有好多宫女呢,她也没怕啊!

伯琮感到很奇怪,但这些都是小问题。

大问题在于,他还是没有和赵熹说自己不认字的事。

这是他来到皇宫的第三天,昨天晚上他因为睡前喝了赵熹的一碗水,梦里水淹龙王庙尿了一床,福宁殿所有人半夜都被他闹腾醒。第二天他还睡晚了觉,没有人叫他,赵熹也不见了。

他想要表现表现,给自己穿衣服,可陈源劝他:“哥不折腾了,夫人已经来了。”

哦,对,陈源——伯琮感到挺开心,他被选中了,陈源来到了他身边,不用挨惩罚,虽然张去为有点不满:“是他跟着哥儿的?”又向赵熹请示:“还这么小呢,不会做事,跟着哥也不方便。”

其实张去为说的也没错,伯琮五岁,陈源十一二岁,看着竟然差不多高矮。张去为又不知道哪里打听到陈源原本是扫地的,伯琮很认真地说:“陈源不是扫地的,陈源是帮人扫地扫入了神,没听到我的名字,才没跟上我的。”

不知道听了哪一句,赵熹说:“肯认真比什么都好。”

陈源就这样留在了伯琮身边,那天他给伯琮穿上了一件红色的凉衫,用丝缯扎了他头顶上的头发,又给他戴上一顶黑色的纱帽巾:“对内夫人和对外面的先生一样,就连官家小时候也是内夫人教着开蒙的,一定要头紧、腰紧、脚紧,端正严肃,才是对老师的礼节。”

伯琮被五花大绑,如同一直红粽子,被推到内夫人跟前,对内夫人弯腰:“夫人好。”

内夫人穿着褐色八宝纹的圆领缺胯袍,两鬓剃秃,戴垂脚幞头,穿皂靴,乍一看如男子打扮,目光严肃宁静,不知为什么,她手上没有书,只有一把琴:“臣来教您弹琴。”

伯琮很惊讶:“弹琴?不是读书吗?”

内夫人道:“也是读书。一边学琴,一边学书。”她的语调稀松平常:“官家和臣说,您的学力已经超出寻常孩童一大截,就直接从《千字文》开始吧。”

等等!他哥伯圭读了两年书,伯圭还没学到千字文呢!

还有,为什么是一边学琴一边学千字文?他不会弹琴,也不认字啊!

可内夫人没有理他,径自抱琴而坐,伯琮坐到她身边,听她教他最简单的弹琴指法:“官家说,将《千字文》编成歌曲,教哥弹会,哥就又会弹琴,又会背书了。”

听起来太完美了,伯琮艰难开口:“可是,夫人,咱们为什么没有书呢?”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读书、背书,总得有本书吧?

内夫人微笑道:“书,官家还在写呢。”

伯琮睁大了眼睛:“啊?”

内夫人解释道:“昔年唐太宗集书圣王羲之的字,作《圣教序》,官家近日临摹,颇有感触,预备亲写一本《千字文》给哥,等官家写成,哥就又会弹琴,又会读书,又会写字了。”

伯琮感觉自己像三头六臂的哪吒,两只胳膊去弹琴,两只胳膊捧书,再来两只胳膊去写字,官家在旁边看,说:“对呀,对呀,三头六臂才是一个好孩子!”

面对内夫人理所应当的语气,伯琮缓慢地答应道:“喔。”

他们开始学最简单的指法,其实伯琮根本分不清宫商角徵羽,但他牢牢记住了内夫人手指的位置,不久就弹得像模像样,乐曲很简单,歌词也是:“天地元黄,宇宙洪荒。日月满昃,辰宿列张……”

“‘元’字,是为了避圣祖的讳,‘满’字是为了避道君的讳。这句话是说,咱们所在的地方,是天的下面,地的上面,天是黑色的,地是黄色的,而天地和时间组成了宇宙,宇宙发源于洪荒之中。天上的太阳会升起又落下,月亮会一会儿圆,一会儿缺少;而星星呢,会布满整个漆黑的夜空……”

月亮、太阳,天啊,地啊,冬天时候冷,夏天时候热,都是四个字四个字的。

晚上的时候,赵熹问他:“书读的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看伯琮剥石榴。

伯琮一点点撕石榴上面的白膜,把里面的红籽放进盘子里,再爬到赵熹身边,依偎着他:“官家知道天上为什么会下雨吗?”他又自问自答:“是云彩升上去了,又遇见冷风。”

赵熹笑道:“原来是这样!”他又问伯琮:“那么世界上最锋利的宝剑是哪一把呢?”

伯琮笑了:“是‘巨阙’,越王一共造了五把宝剑,还有四把叫纯钩、湛卢、莫邪、鱼肠!”

赵熹叫人拿来书:“学到哪儿了,念给我听罢。你的那一本,我还在写。”

伯琮虽然不认识字,不过他一点也不害怕,字是一小个一小个方块,他把书拿过来,放在他和赵熹的两腿中间,一个个指:“天,地,元,黄……”他努力记住这些字都是怎么写的,抬头却看见赵熹在笑:“官家?”

他歪着头,赵熹笑得更开心了:“都会背了?”

伯琮很用力地点头:“我还会弹琴。”他又把盘子捧给赵熹:“我还会剥石榴。”

赵熹一点点吃石榴,伯琮踩着凳子,努力回忆内夫人教他的手法,一遍弹过以后,装石榴的盘子已经空了。

官家怎么这么爱吃石榴?

他又得意起来,因为石榴是他剥的呀!

他感觉自己再一次过关,因为他已经纯靠技艺背下了八句千字文,又一个个对照出那三十二个字怎么写,只要他不说,等学完千字文,他就能认识一千个字,赵熹再也不会发现他不认字的事了!

就这样过了几天,伯琮的感觉越来越好,他每天白天学琴、念书,晚上把学到的东西都和赵熹说一遍,千字文翻得越来越薄,赵熹什么也没发现。

他捏着翻过一大半的千字文和赵熹说:“官家,我是快学完了吗?”

官家正在看另外一本书,伯琮凑过去看,发现上面的字他竟然一个也不认识!按理来说他已经学了很多的《千字文》,认识几百个字了,怎么会一个字也不认识呢?

好吧,官家是大人,他看的书总是更深奥的,但伯琮也不差:“伯圭还没学完《千字文》呢!”

赵熹的目光从书上移开:“伯圭?”

伯琮说:“伯圭就是我哥哥。”

赵熹抚一抚他的头,忽然说了句:“既读了书,往后把头发留起来吧。”

伯琮似懂非懂地说:“好。”又摸摸自己毛茸茸的头:“可是娘说,我的头发会很难梳的。”

头发直才好看,他的头发如果长起来,肯定会有点弯的。

赵熹没说话,一旁的张去为不知道为什么变了神色,道:“怎么会呢?梳头娘子们的手艺可精巧了,哥的头发哪有不好打理,用油擦一擦就顺了!”

可伯琮忽然有点想家,晚上赵熹让人给他喝羊奶,他一边喝一边觉得羊奶碗好像月亮,月亮为什么一会儿大一会儿小呢?伯琮不明白。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赵熹竟然还在殿里没走:“今天带你出去玩。”

伯琮愣住了:“出去玩?”他故作矜持道:“可我还要读书……”

赵熹点点头:“嗯,读书很要紧的,人只要一天不读书就会变丑,所以,我就一个人出去玩,小羊快去读书吧。”

伯琮跳下床:“官家不要一个人变丑!”赵熹回顾,伯琮说:“我可以和官家一起变丑的!”

车轿就这样载着两个即将变丑的人走出和宁门,这是伯琮第一次浏览临安城——他从秀州到临安的时候,离选拔开始还有半天,根本没时间去逛街,父亲把他叫过去学了很久的礼仪,后来他就进宫了。

即使是白天,临安的街市上也有很多人,楼宇鳞次栉比,伯琮忽然听到一阵美妙的歌声:“有人唱歌!”

赵熹把帘子掀开,伯琮就趴在车窗旁边听,再复述给赵熹:“东南形胜,都会,钱塘自古繁华……”

赵熹说:“这是柳三变的词。在下瓦,大家都爱听他的词。”

那时候他们经过很长的一座桥,赵熹告诉他,这是望仙桥。

走过望仙桥,他们停在一座宅子面前,这座宅子显然没人住,但被打理得很好,一进门,伯琮就看见了许多石榴果树、葡萄藤架,铺天盖地的一片绿荫世界,里面还有两块大田,田畔有一汪活水,水上遍载着莲花。

伯琮趴过去看莲蓬,莲蓬绿油油,回头看的时候,却见到赵熹挽起袖子和裤腿,戴上一顶斗笠,在田里面浇水,时不时还弯腰检查一下菜苗的生长情况:“小羊过来。”

伯琮旋风一样刮到他面前,赵熹让他浇了两瓢水,又把帽子扣给他:“本来就黑,再晒更黑了。”伯琮头顶着一顶和自己尺寸不符的斗笠,像戴了一把伞在头上,赵熹看着乐呵呵的:“拔两颗菜,晚上给你做了吃。”

伯琮爱吃肉,不爱吃菜,挑了两株最瘦小的,赵熹的声音有意无意响起来,对张去为说:“好像吃青菜才能长高吧?”

张去为大声说:“是呀!光吃肉只能长胖!”

怪不得怪不得,伯琮心想,自己长得那么高,原来是在家里的时候菜吃多了!要是不吃菜,以后就不长高,一辈子就这样矮矮的了。

他赶紧拔了两颗绿油油的菜,带出泥巴来,赵熹不满意,带他摘了一排的菜,然后又浇水,让伯琮撒种子,再把土铺上:“它们马上就会发芽,以后你就吃自己种的菜。”

长得高高的!

伯琮蹲在田地旁边,赵熹也蹲着,胳膊、小腿被晒的通红,可竟然没什么汗水:“以前在秀州的时候有没有种过菜?”

伯琮说:“没有。”不知道哪里来了一阵风,吹过菜叶,连成一首歌:“院子是大家的,如果种菜,味道很难闻,会被大家不喜欢,我娘想有了自己的房子以后再种菜,还想养鸡鸭。”

他印象很深,因为母亲遐想过有了三百两以后的画面。

赵熹笑了笑:“不种花儿呀?”

伯琮迟疑了:“花可以吃么?”

赵熹笑得更开心了,他又蹲了一会儿,太阳照过他湿淋淋的双手,挽起的衣袖,袖上的萱草勾石榴,仿佛一层金光镀着。

伯琮感觉腿麻了,赵熹问:“小羊想不想妈妈呢?”

妈妈有时候会凶他,但是,家里再困难,妈妈也没有想要把他送给曹娘子:“想……”

赵熹把他抱起来,那是一种很舍不得又很无奈的表情,爱好像要满出来了,伯琮却从里面读到一点伤感。

他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皇帝的母亲宣和皇后似乎还在遥远的北边,皇帝的父亲、兄弟、姐妹、子侄,都沦陷在了遥远的北方。

伯琮和他相处了好几天,赵熹每天就是起床喝药、吃饭,处理朝政,练字、看书、吃饭、喝药,和伯琮玩耍一会儿,临睡前又是药,生活枯燥的像水,又苦涩如药。

一句话也没说,伯琮忽然觉得自己很不懂事,戳了赵熹的伤疤。

但赵熹看起来并不介意,他抱着伯琮走出这座宅子,宅子上的石榴沉沉结着果。伯琮趴在赵熹的怀里,搂着他的脖子,赵熹说:“小羊很乖,很聪明,书读的很好,想要什么奖励?”

他对着伯琮笑了笑,可伯琮并没有开心起来,担忧地看向他:“我不要奖励。”

我想要你……开心起来呀!

很快,轿子停下,赵熹抱着伯琮下来,伯琮搂着他的脖子,并没有回头看,直到赵熹拍了拍他的屁股:“傻小羊,往后看。”

伯琮忽然觉得很后悔,他一直搂着赵熹,盯着赵熹,不想回头直到

他把伯琮放到地上,伯琮一转头,看见……

深宅朱檐下,他的父亲子称,母亲张氏,哥哥伯圭,正拱手垂头站立着,见到轿子停下,他父亲子称慌忙上前下拜:“臣拜见官家!”

赵熹去扶他:“都是一家人,皇兄何必如此大礼,快快请起。”

子称坚持不起:“臣如何克当!”又坚持行礼。

伯琮一时之间愣住了,他想这个宅子并不是他们在临安落脚的地方,一旁的张去为在此时说话了:“羊哥,高兴坏啦,怎么不说话?这是伯伯、伯娘呀!刚才不是还说想伯娘吗?”

“伯……”

伯琮颤颤巍巍地吐出一个字,他想伯伯是什么?伯伯不是父亲的哥哥吗?可他为什么要叫自己的父亲作伯伯?叫自己的母亲作伯娘?

因为…因为他是官家的儿子了!

赵熹的声音缓缓响起来:“还是叫父母吧。”他对伯琮说:“昨晚上想父母哥哥,今天就见到了,开心吗?”他对伯圭招招手,示意伯圭过来:“一家子都漂亮,你哥哥可比你白多了。”

子称顿时色变,猛的上前:“你在宫中,受官家圣诲,竟然还敢胡乱思想!”

张去为阻拦道:“知州相公不可动手!”

伯琮被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赵熹身后揪着他的袍子,赵熹连忙护住他:“小孩子在外哪有不想爹娘的?我都长得二十来岁,夜来思念道君皇帝、渊圣皇帝并宣和皇后,又何尝不是潸然泪下、辗转难眠!”

他都潸然泪下了,一时之间,众人只能陪着他哭,连伯圭也只能把头低下,为那根本没见过的三人吸鼻涕。

过了一会儿,子称劝道:“官家收整山河、中兴在望,二宫必有还国之时,愿官家稍宽怀抱。”

赵熹叹道:“是,是!”他抚着伯琮,念了一句诗:“应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他们缓缓从门口走入,伯琮瑟缩着贴在赵熹身边,见识到了这一所宅子,好大、好漂亮。

“道君、渊圣蒙尘,我以菲德得继大位,夙夜思寐北伐中兴之事,不敢或忘,却奈何无子。天与皇兄可怜见我,为社稷故,将这小儿子送到我身边,我心中感怀,实在难言。”那是一段伯琮听不太懂的话,他跟在赵熹身边,走着,走着,“这小儿子聪慧机灵,俨然若神人,在我膝下,宽我寂寞不少。”

子称道:“小子无知,得以侍奉官家,是他的造化。”

赵熹摇头:“他还小,叫他离开爹娘,这是我愧对皇兄、皇嫂的地方。”子称与张氏连忙下拜称不敢,赵熹没有扶起他们,“皇兄才华绝人,却沉沦下僚,我不能识千里马,更是我的不是。”

说完这话以后,赵熹对伯琮道:“和妈妈、哥哥玩一会儿吧,这以后就是他们在杭州的家了,叫他们带你看看?”

这么大的宅子——他家?

伯琮睁大了眼睛,张氏看出来赵熹和子称有话要说,连忙拽过伯琮和伯圭到后院去。

后院开满了漂亮的花,绣球、芍药,都是灿烂的大花,没有鸡鸭,没有田地,伯圭感到很新奇:“老二,你去了宫里几天,我怎么觉得你变好看了很多!”他凑进去问:“听说你被张婕妤养着,她漂亮吗?听说官家为了她都不娶新皇后啦!”

他被张氏一巴掌拍开,伯琮站在母亲面前,可仿佛隔了一条银河。

母亲笑,但不好看:“当初送你去宫里,没想到你有这样的造化,要知道感恩官家,知道吗?”

伯琮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伯圭窜回来:“老二,你可真厉害,那天我们在外面等了你好久,结果宫里出来传旨,说你被选中了,好家伙,我们就被带到了这里,你猜怎么着?爹做知州啦!”他伸出两根手指:“二品!现在这一整座宅子都是我们家的啦!”

他又被张氏推走,可伯琮没有被碰一下手指头,连抚摸都没有:“官家诏令你爹……伯伯,去处州,我们马上就要走了,离开临安。是官家好,临走前,还同意你来见我们一面,还许你叫我们作爹娘,你要知道感恩,以后,只有官家是你的爹,你的娘,你亲生的父母!不是我们!知道了吗?”

伯琮张了张嘴,他想赵熹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赵熹允许他思念自己的母亲,可母亲却不允许自己思念她。

这是为什么?

“官家春秋正盛,若以后生下亲生皇子……”她没有说完,但,“你在宫中,要对官家尽孝,不可以像以前那样顽皮捣蛋,不干正事!官家给你什么,你就拿什么;官家要是不给你,你不许问他要,不要惹他的烦!不然他就不要你了!——要是被赶回来,我也不要你了!”

他、他才不会烦我呢!

他会听我讲说书,听我背千字文,听我弹琴,会托着下巴看我喝羊奶,带着我、哄着我睡觉,他不会烦我,他对我很好的!

在他眼里,我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孩子啦!

他怎么会不要我呢?

可是,可是,如果他不要我了,谁还要我呢?

就在这个时候,赵熹和子称走了过来,二话没说,伯琮扑倒他怀里,赵熹被他撞的往后退了两步,把他抱起来,拍拍他的屁股:“跑什么,摔倒了怎么办?”

他靠在在赵熹的肩膀上不说话,赵熹笑嗔:“今天带出去种地浇水,累坏了。皇兄说的事我知道了,建宗学是很应该的,和宰相们说过后就颁布下去……我先带着他回去休息了,太阳大,中暑就不好了。”

他温声对伯琮道:“和爹、娘、哥哥说再见。”

伯琮弯腰说:“爹、娘、哥哥,再见。”

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这么称呼他们了。

他被抛弃了,拿去交换,交换大大的院子,遍地的花儿,父亲身上的紫袍,母亲发上的金簪,洒扫的仆人,他已经属于赵熹了。

他跟着赵熹回了宫里,赵熹说:“处州不远,以后你想爹娘了,可以和我说,我叫他们回来见你。”伯琮不说话,他感觉到自己被抛弃了,赵熹感叹道:“你是不知离开爹娘的苦痛啊。”

眼泪又盈盈从他眼眶里奔跑出来,伯琮跟着他一块儿哭,抽抽搭搭,满腹委屈,同时也迷茫着:“他们不要我叫他们爹和娘,我没有爹和娘了。”

凝视了他一会儿,赵熹说:“那官家做你的爹爹,好不好呢?我在你的身边,以后你就不用离开爹爹了。”

伯琮又扑进他怀里:“嗯!”他想官家也哭了:“我也做官家的爹娘,陪着官家,以后官家也不用苦痛了!”

赵熹眨眨眼睛,眼泪水停止了一瞬间:“……啊?”

伯琮很认真地问他:“好吗?”

可官家不仅没答应他,还打他的屁股,把他吓得在轿子里乱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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