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琴-马查德早晨坐在他的办公室里,津津有味地啜着一杯浓郁的咖啡,为王储参观的成功而独自庆幸。除了颜料涂脏了地板,引起一场令人不快的喧哗之外,一切都按照事先的安排进行得很顺利。王储和他的扈从一直被拖住,直到地板擦净后才进入那间大厅,对此,马查德感到欣慰。馆长想起那个美国白痴侦探,不由忍俊不禁。他试图说服他,有人从普拉多盗走藏画。这种事过去没有发生过,今天和明天也绝不会发生,他自鸣得意地沉吟着。
他的秘书走进办公室。“对不起,先生。有一位先生想见您。他要我把这个给您。”
她递给他一封信函,信笺上端印着苏黎世康斯撒西博物馆的字样。
我尊敬的同僚:
兹介绍亨利-伦戴尔先生前往贵馆。伦戴尔先生是一位艺术品鉴赏家,正在巡视世界上所有的博物馆,他尤其渴望能一睹贵馆无以伦比的珍藏。如蒙您给予提供方便,我将不胜感激。
落款处是康斯撒西博物馆馆长的签字。
或迟或早,马查德得意地想,所有的人都会到我这里来。
“让他进来。”
亨利-伦戴尔身材高大,风度翩翩,头顶已谢,讲话带一口浓重的瑞士口音。他们相互握手时,马查德注意到,对方的右手失去了食指。
亨利-伦戴尔说:“我感到荣幸。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参观马德里,我期待着欣赏贵馆著名的艺术品。”
克里斯琴-马查德谦恭地说:“我想说您不会感到失望,伦戴尔先生。请跟我来,我亲自陪同您。”
他们在园形大厅中慢慢走着,先看佛兰芒大师的杰作,然后看鲁本斯和他的追随者们的作品。随后他们又来到中央大厅,鉴赏西班牙画家的名画。亨利-伦戴尔仔细欣赏每一幅画,两个专家不时发表着高见,对于不同艺术家的风格、透视和色调感作出各自的评价。
“现在,”馆长声称“让我们去参观西班牙的骄傲。”他领着客人走下楼梯,来到戈雅的作品画廊。
“这里是视觉艺术的奇迹!”伦戴尔惊呼,压抑不住内心的激动“请等等!让我站在原地看一会儿。”
马查德伫立等待着,客人的敬畏之感使他满心喜悦。
“我从没有见过如此辉煌的艺术。”伦戴尔大声说。他在画廊里慢慢移动着脚步,研究着每一幅珍品。“妖魔聚会日,”伦戴尔喃喃说“精美绝伦!”
他们继续走着。
“戈雅的自画像——美极了!”
马查德春风满面。
伦戴尔在波多面前停伫片刻。“绝妙的赝品。”他再度移动脚步。
馆长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您刚才说什么,先生?”
“我说这是一幅逼真的赝品。”
“您完全搞错了。”他面有愠色。
“我不会搞错。”
“您肯定搞错了,”马查德生硬的说“我敢向您断言,这是真画。我有它的出处。”
亨利-伦戴尔凑到画前,更加仔细地甄别一番,说:“此画的出处也是摹写。这幅作品出自戈雅的弟子尤金尼奥-卢卡斯之手。您当然知道,卢卡斯临摹了几百幅戈雅的作品。”
“这我当然知道,”马查德厉声说“但这幅并不是他画的。”
伦戴尔耸耸肩。“我尊重您的判断。”他向前走去。
“这幅画是我亲手购买的,曾经过摄谱仪检验。颜料检验也——”
“我毫不怀疑它是赝品。卢卡斯制作此画时,与戈雅处在同一个时期,使用的材料也是相同的。”他俯下身认真看了看这幅画下端的落款,说:“如果您愿意的话,验证这幅作品真伪的方法很简单,把它拿到修复室,检验一下签字就清楚了。”他感兴趣的笑笑“卢卡斯的自我意识驱使他在每幅画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但他的钱袋却迫使他临摹戈雅的名字,覆在他的名字之上,这样一来,价格就提高了百倍。”伦戴尔瞥了一眼手表“请原谅,我有一个约会已经迟了。承蒙您陪同欣赏这些珍品,非常感谢。”
“不必客气。”馆长声音冰冷。这人是个十足的阿斗,他想。
“我住在大别墅饭店,有事可以与我联系。再一次谢谢,先生。”说罢,伦戴尔自顾走了。
马查德望着他走远的背影。这个瑞士白痴,居然敢断言那幅戈雅的名作是赝品!
他掉转头再度瞥向那幅画。这是一幅不朽的作品,优雅美丽。他俯身细看戈雅的签字,没有一丝破绽。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性呢?疑虑的阴影逡巡而不肯离去。人人都知道,戈雅的同时代人尤金尼奥-卢卡斯临摹了几百幅戈雅的画,借这位大师的光而发迹。马查德付了三百五十万美元才买下戈雅的波多。倘若这是假的,他可被黑市交易坑惨了,想到这一层,他浑身不寒而栗。
亨利-伦戴尔所说的一点却是有道理的:甄别此画真伪的方法十分简便。他准备检验一下落款,然后打电话给伦戴尔,不失礼貌地暗示他,也许其他的职业更适合于他。
馆长把他的助手叫来,指示他将波多送往修复室。
检验杰作是一项十分细致复杂的工作,稍不留心,就会损坏一件无价之宝,而且无法补偿。普拉多的修补人员都是行家。大多数人都是不成功的画家,他们改行去干修复工作,为的是能够接触到他们所喜爱的艺术。他们从学徒起步,在老师傅的指导下学习,工作数年后升为助手,此时便可承担名作的修补工作,但身边必须有经验丰富的老技师监督。
普拉多艺术品修复室的负责人朱安-戴尔加多,将波多放在一个专门的木制支架上,马查德站在一旁观望。
“我想让你验证一下签字。”馆长对他说。
戴尔加多内心一惊,但却不露声色。“好,馆长先生。”
他往一个小棉花球上倒上二烯酒精,把棉花球放到波多旁边的一张桌子上。然后又在另一个棉花球上倒上汽油馏出液,这是一种中和液。
“准备好了,先生。”
“开始吧,但要小心点儿。”
马查德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呼吸也困难起来。他看着戴尔加多拈起第一个棉球,在戈雅名字的第一个字母“g”上轻轻擦了一下,随即,他又拈起第二个棉球,中和这一部位的二烯,以便不至让酒精渗透得过深。两个人紧紧盯着画面。
戴尔加多蹙蹙眉。“对不起,看不出效果,”他说“我必须使用更强烈的溶剂。”
“快动手!”馆长近乎命令地说。
戴尔加多打开另一只瓶子,将里面的溶液溢在一个新棉花球上。然后,他用这个棉球擦拭戈雅的名字的第一个字母,接着,用第二个棉球再擦一遍,房间里充满了浓烈而刺鼻的化学药剂气味。马查德伫立在那里,瞪视着画面,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戈雅名字的开首字母“g”渐渐消失,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清晰地出现了字母“l”
戴尔加多转向他,脸色苍白。“还——还继续吗?”
“对,”马查德沙哑地说“继续。”
逐渐地,在溶剂地化学作用下,戈雅名字的字母一个一个地消失,卢卡斯的名字完全再现出来。后者名字的每一个字母对马查德都是一个打击。他,世界上最著名的博物馆之一的馆长,竟然被欺骗了。这一消息将传到董事会;将传到西班牙国王的耳中;将贻笑全世界。他,完蛋了。
他趔趔趄趄地返回办公室,要通亨利-伦戴尔的电话。
他们两人坐在马查德的办公室里。
“您说得对,”馆长沉重地说“此画是卢卡斯的手笔。这消息一经传出,我便会贻笑大方。”
“卢卡斯蒙骗过不少专家的眼睛,”伦戴尔慰藉地说“他的赝本画正巧是我的嗜好。”
“为此画我付出了三百五十万美元。”
伦戴尔耸耸肩。“您还能追回这笔钱吗?”
马查德绝望地摇摇头。“我是直接从一个寡妇的手里买下这幅画的。她声称这幅画在他丈夫的家里已经珍藏了三代。如果我起诉她,法院恐怕会拖延此案,以致招来满城风雨。这样一来,博物馆收藏的每一幅画都会受到世人的怀疑。”
亨利-伦戴尔陷入沉思。“的确没有招来满城风雨的必要。也许您可以向上司做个解释,然后悄悄地把这幅卢卡斯的画处理掉。您可以将它委托给索斯比或克里斯蒂代理商,请他们代为拍卖。”
马查德摇头说:“不行。那样的话,这件事就会不胫而走。”
伦戴尔眼眸一亮。“也许您可以碰碰运气。我有一个顾客专事购买卢卡斯的作品,他收藏它们。他是一个行事谨慎的人。”
“要是能把它脱手我很高兴。我不想再见到这幅赝品混杂在我的美丽名画当中,将它白送出去都可以。”他苦克地说。
“这倒大可不必。我的顾客大概会付给您五万美元。我打个电话好吗?”
“太感谢您了,伦戴尔先生。”
在紧急召开的会议上,董事会成员无不为这一消息感到震惊。会议决定,要不惜任何代价来掩盖普拉多的一幅上乘名画是赝品这一事实。董事们一致同意,最明智的做法就是不加声张、尽快将此画处理掉。当西服革履的董事会成员悄然离开会议室时,没有一个人跟马查德打招呼,他定定地站立着,痛苦使他感到昏眩。
当天下午,一笔买卖成交。亨利-伦戴尔前往西班牙银行,开出一张五万美元的保付支票。于是,尤金尼奥-卢卡斯的波多被包在一块不显眼的粗麻布里,交到他手中。
“如果这一事件张扬出去,董事会将会大发雷霆,”马查德谨慎地说“但我已向他们保证,您的顾客一贯为人谨慎。”
“您尽管放心。”伦戴尔安慰地说。
亨利-伦戴尔离开博物馆后,叫了一辆出租车前往马德里北部的一片住宅区。他挟着卢卡斯的画,上到一座公寓的三层,敲开了一扇门。开门的是特蕾西,她背后站着塞萨-波雷塔。特蕾西狐疑地看着伦戴尔,他微微一笑。
“他们迫不及待地要脱手这幅画!”伦戴尔幸灾乐祸地说。
特蕾西紧紧抱住他。“快进来。”
波雷塔接过画,放在一张桌子上。
“现在,”驼背老人说“让您来目睹一个奇迹——戈雅的名画死而复活。”
他取来一瓶特制酒精,打开盖,刺鼻的气味立即弥漫全屋。特蕾西和伦戴尔看着他往一个棉球上倾注了一些酒精,然后用棉球轻轻蘸擦卢卡斯的名字,一次擦一个字母。渐渐地,卢卡斯签字隐退消失,戈雅的名字活脱脱显现出来。
伦戴尔惊愕地睁大双眼:“妙呵!”
“这是惠特里小姐的主意,”驼背人说“她问我有没有可能在画家的名字上涂上一个假名字,然后再在假名字上涂上画家的原名。”
“不过具体的做法是他琢磨出来的。”
波雷塔谦逊地说:“这再简单不过了,统共用不了两分钟,窍门在于我所使用的颜料。首先,我在戈雅的名字上涂上一层高档白色法国擦光剂,保护签字。然后,我在上面描上卢卡斯的名字,用的是丙烯酸快干颜料。在最外层,我使用一种具有绘画光泽的油质颜料描上戈雅的名字。当这一层被涂去时,卢卡斯的名字就显现出来。如果他们再深入一层,就会发现隐藏在底部的戈雅的真名。当然,他们没有这样做。”
特蕾西将两个鼓歌的信封递给两个人,说:“这是我对二位的酬谢。”
“下次需要艺术鉴赏家时,我愿随时效力。”亨利-伦戴尔眨眨眼。
波雷塔问:“你打算怎样将此画带出西班牙?”
“有一个人会到这里来取,请等他。”她与他们握握手,走出房间。
在回里兹饭店的路上,特蕾西的内心荡漾着一种振奋之感。一切都取决于心理作用,她想。最初,她已看出从普拉多盗画犹如上天摘月。于是,她只得施巧计蒙骗他们,使他们陷入绝境,不得不将此画脱手处理。特蕾西仿佛看到了杰弗-史蒂文斯得知自己被击败后的一脸苦相。她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在饭店中坐等取画的人。当他到来后,她立即打电话给塞萨-波雷塔。
“取画的人已经来了,我马上让他去取画。一定要——”
“什么?你在说些什么?”波雷塔叫喊“你派来的人半小时以前就已经把画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