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乘着五彩祥云,仿佛御剑,这种感觉多少让她怀念起断念了,回来到现在,她都不敢多问一句关于断念的下落,因为那是一道伤口,是自己和师父之间不敢触碰的痛。
脚下刚平稳下来,她就开始默念师父的名字,还没来得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变化就已进入了一片雪白的世界。刚开始眼前一片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花千骨站在云上,蹦过来跳过去,一边用手剥开重重迷雾,一边鼓起腮帮子用力吹气,希望快点吹散眼前的雾霾。
不消一会功夫,迷雾散尽。眼前一片开阔,这里是?居然是绝情殿!殿前开着大片粉色的桃花,这场景太过真实,唯一不一样的是,这里的绝情殿到处悬浮着多姿多彩的泡泡,这些泡泡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熠熠生辉,每一个泡泡上都有一个影像。
花千骨轻轻摊开手掌,一个泡泡很快就飘了过来,花千骨好奇地托起泡泡,认真凝视,嘴角上扬,自言自语道,“哈哈,这是师父在书房里!这是师父在入定!这是我陪着师父在吃饭呢!”一个一个泡泡被花千骨托起,又轻轻吹开,又托起,又轻轻吹开,她越看越开心,“这个……”花千骨托起一个五彩泡泡,顿时羞红了脸,“是师父的裸背!”花千骨赶紧放开泡泡,双手捂着脸,又忍不住偷偷从指缝间偷看那个越飘越远的泡泡!
这时,又一个泡泡飘到眼前,花千骨捧在手心里,脸色刷白,影像里,所有人围着长留大殿,师父立于大殿中央,一脸心痛与淡漠,不远处的诛仙柱下,一滩血水,断念残破不堪地躺在地面,这是?她被判销魂钉的那天!她怎么从来不知道,她只知道他为她受了六十四根销魂钉,却从来不知道当时的一切。花千骨还停在自己的回忆中,却突然看见师父双手一伸,似是在集聚真气,突然,销魂钉如漫天飞雪一般从各个方向飞速向师父刺去。师父悬浮于半空中,身体随着销魂钉的刺入而颤抖。“师父——”花千骨倒吸一口气,大声喊了出来,她伸出手,想要阻止这一切,可是碰到的只是幻影。影像里的他千疮百孔,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上沾满血迹,他眉头轻皱,脸色苍白,右手抚在胸前,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眼睛里分明有着些许仇恨,是吗?她看错了吗?师父也会恨吗?这销魂钉是如何的钻心刺骨她比谁都清楚,那痛楚犹如山崩地裂,胜于万箭穿心,她当时还一直在想着自己怎么没有在销魂钉下灰飞烟灭,那是因为大部分销魂钉是师父替她受了!“师父……”花千骨心里呢喃着,泪水早已覆盖了她的面庞。
又一个泡泡停在手心,场景已经转到了长留天牢,她全身上下血迹斑斑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虚弱的身体已经进入了深度昏迷。一袭白色的身影掠过,是师父!他打开牢门,望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她,竟一时没了主意,只是愣愣地现在那里。他是在心疼她吗?只见师父走向她,用颤抖的双手将虚弱的她轻轻地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每一处伤口,他用脸贴着她的额头,柔柔地婆娑着,那动作轻的仿佛像在对待一件极其珍贵的艺术品。嘴里喃喃念着,她似乎能听到他在耳边悄悄地说,“对不起,小骨,对不起,师父这样做,只是想让你用心恨我,只有离开了我,你才能过得很好!”
“师父!”看到这里,花千骨满面泪水,一遍一遍地摇头,他怎么会觉得只有离开他她才能过得好呢,她做了那么多仅仅只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呀,她只想一直陪着他,让他不再孤单,露风石上是这样,绝情殿上是这样,甚至在云宫里两人以那样不伦不类的身份相处也是这样,他怎么能觉得离开他她才能过得更好?难道他真的不知道,离开他,她将不再是她,只是一缕孤魂。
画面继续着,师父恋恋不舍地把她扶离怀抱,轻轻抬起右掌,运功将真气源源不断地灌入她的体内,直到看到她又重新能自主呼吸了才转身离开。他怎么能输这么多真气给她呢?他才刚受完六十四根销魂钉呀,他和她一样,一样虚弱,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危险至极吗?她死不足惜,但他不一样,他肩上担负着苍生,担负着六界生灵,他竟为了她不要自己的身体了吗?
泡泡们还在争先恐后地想要往花千骨的手上挤。这些师父的记忆,有些让她嘴角上扬,有些让她痛彻心扉,师父啊,你究竟瞒了小骨多少事?
又是一个泡泡漂浮在半空中,花千骨轻轻地将它捧到眼前,师父的每一个记忆对她而言都是那么珍贵,她一个都不想错过。眼前的景象又让她倒吸一口凉气。泡泡影像里的师父面容憔悴,脸上毫无血色,他眉头紧锁,嘴唇发白,眼神里有思念,有孤单,也有不可言说的痛苦。师父负手立于冷风中,任风将发丝吹得凌乱,他口中仿佛念着她的名字,不一会儿,又蹲下身来,对着那棵断肠草一遍一遍诉说着他的想念。那时候的自己在哪里呢?为什么会让师父一个人忍受这样的孤寂?难道?是自己身在蛮荒的那些日子?
她看见师父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转身向她的房间走去,摇摇晃晃地踱进她的房间,他拉开柜子的抽屉,颤抖的双手拿出那条画着他裸背的锦帕,“山有木兮木有枝”,他轻轻念着,将锦帕贴在脸上,忽而,一滴清泪划过他俊俏的面庞,重重地落在面前的地上,溅起一地寂寞。他突然愤然起身,用力拽下系于腰间的掌门宫羽,夺门而出,却被前来探望的世尊和儒尊挡住了去路。三人激烈地争吵着,他不顾两人的劝诫,用力甩开世尊紧紧拽着他的手,脸上尽是冷漠和恼怒。儒尊在一边苦口婆心,他却也全然不顾,一心想要脱离他们的阻拦。
他要去哪里?手中紧紧握着掌门宫羽,他是要打开蛮荒去找她吗?花千骨看着这一切,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的心很疼很疼,那种心疼甚至超过销魂钉给予的疼痛百倍千倍。师父到底还为她做了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她,为什么她都不知道?“师父,对不起,是小骨错了!”
最终,泡泡影像里的他放弃了,他双膝一软,身体再无支撑点,重重地跪在地上,他冷笑着,那种笑里满满地装着绝望。世尊和儒尊对他说了什么?又用六界苍生来束缚他了吗?当时的他,心里既念着她,又无奈地压着师门和天下,该是多么心痛啊。想到这里,花千骨多想伸出手来摸摸他,告诉他真的没关系,知道有他这样念着她,即使一辈子在蛮荒,即使死生不复相见,她也满足了。
泡泡们似乎并没有给花千骨任何喘息的机会,它们要把白子画所有的记忆都呈现在花千骨的面前,那些伤的,痛的,疯的,痴的,全部都要□□裸地呈现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抚平他那些曾经的痛楚。
这又是一个全新的记忆泡泡,承载着白子画最深最入骨的噩梦。他怀里抱着即将灰飞烟灭的她。她安静地闭着眼睛,仿佛沉沉睡去,周围跪了一地的长留弟子,大家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摩严和笙箫默早已泪流满面,大家是在为她而哭泣吗?怎么会呢?当时的她身负能够毁天灭地的妖神之力,大家应该恨不得除之而够快才对啊!可那震天动地的声音丝毫没有影响到师父,此刻的他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他只知道,他的小骨死了,被他用悯生剑一剑结束了生命,他这么多年一直在做的事就是要她活着啊,任凭别人责备他护短也好,欺瞒了全天下封印她的妖神之力也好,任心痛与思念淹没也要放任她在蛮荒受尽磨难也好,他只是要她活着,只要她活着,只要这天地间还有她的气息就好,可是现在她死了,死在自己的剑下,这茫茫六界再也没有她,他再也听不到她甜甜地喊他师父,再也听不到那一路蹦哒一路清脆的宫铃响,再也尝不到她亲手做的桃花羹,再也不能抱着她,护着她。他亲吻着她的额头,承诺她爱给她,人给她,只求她不要离开她。可是她再也不会回应他,她既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这死寂的冷漠让他感觉钻心的疼,她生他的气了,她气他不承认爱过她,她恨他了,她恨他削肉剔骨也不肯爱她,她怨他了,她怨他宁愿放弃她也要大爱他的天下。所以她才不理他吧,“小骨,师父后悔了,师父错了,哪怕让绝情池水蚀我心骨都好,我只要你!你,可愿回来?”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死寂。他的小骨不要他了,他的小骨不再爱他了,她走了,随东方彧卿去了,东方彧卿带着糖宝来接她回家了,她的小骨在笑,好久没有看她这样开心的笑过了,可是,小骨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谁都不能把小骨从他身边抢走,他要去追她,他要去向她认错,他要去向她忏悔,他要去告诉她他爱她,从一开始就不可自拔地爱上她……
他轻轻地放下她,一跃而起,额间堕仙的印记若隐若现,他大吼一声,从虚鼎了唤出横霜,默念口诀,横霜立刻化作无数道金光向他身上飞速刺入,周围的人全都惊慌失措地大叫,摩严和笙箫默撕心裂肺地呼喊,这一切都不能阻止他随她而去的决心……
花千骨看到这里,愣在原地,浑身颤抖,“对不起,师父,这不是小骨想要的,小骨只想你无愧天下,好好的活着,做回那个最初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