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芳让人走了,回头跟邢夫人说:“她要是爱这个,说不定还要给她寻摸个好物件一起送宫里呢。幸好不爱,要不然还要再操一份心。”
邢夫人就笑:“你也不用发这个愁,老爷有,一直落灰,要是他孙女想要不放直接找他。孩子喜欢,找来就是了,又不是那小门小户的算计着金银过日子,别这么小气。”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真的是奇了怪了,明明这是个最小气的人了。
但是这话不能说,云芳和她一起检查了东西,加上一路奔波,此刻都觉得累了,所以她就说:“我送您回去吧,这会也不早了,您这些日子也累了。”
邢夫人一听,瞬间觉得全身筋骨都开始酸疼起来,可是刚才不是这个样子的。再低头一看,眼前都是些装金饰的盒子,邢夫人了然,跟儿媳妇说:“看到这些东西真的一点烦恼都没有呀!连身体都没有那么疲惫了,简直是包治百病啊!”
云芳哭笑不得,还是吩咐人收拾好东西,送她出门。
两个人刚出来大观园,就看到邢夫人的陪房之一喜气洋洋的跑来,跟邢夫人说:“太太,徐家的亲家太太送帖子来了,她今儿刚到京城,明日一早来咱们家拜访老太太和您。”
云芳问:“徐太太来了?”
“嗯,听说是来照顾咱们家二姑奶奶坐月子,因为他们老家在收庄稼,她先来,等秋季再收一茬粮食,他家的老爷和舅老爷来京城办事儿的时候看了孩子,徐太太和他们一起走。”
邢夫人就说:“哎呀,这位亲家太太真是厉害,一个人千里迢迢的来了,就说我明日摆下宴席请她。”
宴请过徐太太之后就是四月底了,迎春比算好的日子提前十多天生下来一个女儿,消息报到荣国府,王熙凤和云芳赶紧去徐家。接下来的几天,她们两个加上李纨每天都去,每次去的时候有时候带着探春惜春和林黛玉,有的时候带着荂哥儿长生和巧儿。
在孩子出生的第八天,王熙凤和他们商量:“明天来了之后就不用再来了,等满月再上门吧。”
云芳和李纨也跟着点头,天天来一趟来的多了真的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每次来徐家的太太都很热情,云芳觉得两家人天天摆着热情的态度也挺折磨人的。
商量好了之后在徐家下车,徐太太早就等着了,热情的接着她们。
论辈分徐太太是长辈,每次大家都客气的说别接了,人家还是天天来接,看她们三个下车,徐太太看着车上问:“呦,只有你们吗?你们府上的几个小宝贝没来吗?”
王熙凤就说:“在家里淘气呢。”
徐太太来拉王熙凤的手:“我就喜欢你们家的几个小宝贝,日后多往我们家来,这是亲姑姑家,来了跟自家是一样的,随便他们淘气。对了,二奶奶是不是有个表亲姓薛的啊?”
王熙凤不解的问:“是啊,我有个姑妈嫁到薛家了,您怎么这么问?”
“哦,今儿薛姑娘来看孩子呢,在你们妹妹的房里说了半天的话了,正好你们也是亲戚,见面也自在,我领着你们去。”
前程路
宝钗带了一些给小孩子的小衣服来看小婴儿,在迎春的房里说了半天的话了。
因为徐礼升每日要去翰林院,家里只有迎春和徐太太在。徐太太只管照顾小孙女,在吃饭的时候问问迎春,在来客人的时候出面接待,其他的事儿一改不管。
这几日来贺喜的人很多,都是徐太太出面的,关系亲近的人家才能到迎春的小院子里来看看产妇和小婴儿,一般人都是在外面和徐太太说几句就告辞了,所以这里非常安静,大人和孩子几乎不受什么打扰。
也因此宝钗和迎春也能一起安静的说说话。
迎春问她:“你有什么打算吗?这样一年又一年,时间过的可快了,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啊!”
和宝钗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很多都嫁人生子了,就是没有嫁人的,也有婚约了,极少有那种还留在家里的。
宝钗叹口气,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是实在没办法丢下薛姨妈。
“我妈一直病着,加上我哥哥去年……这事儿对她的打击很大,如今头发都白了,身体越来越差,整日也不出门,也不说话,就在床上躺着,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她。”
迎春叹口气。
宝钗又说:“我也跟她商量过,说是我嫁出去,带着她,她又不愿意,说是宁肯在自家儿子的家里吃糠咽菜,也不愿意去女婿家里大鱼大肉。”
“那……这可怎么办?”也不能一直这样啊!
“我就想着,要不然狠狠心走了算了,给我堂弟写信来,让他接走我妈,但是……”
她内心是不太放心的,毕竟薛姨妈还有金银在手里,要是没了金银,回去不过是看侄儿的脸色,饿不死也活的不够好,但是有金银在手,未必是件好事啊,吃绝户的事儿她不是没见过,宁国府珍大奶奶怎么说也是诰命夫人,她爹留下的东西不也是被吃了绝户。更何况薛姨妈这样没了儿子的寡妇!回去反而结局更糟。
她们正说话的时候,云芳她们来了。
薛宝钗赶紧站起来,迎春因为还在月子里,仍然在床上躺着。
大家都认识,互相见面问礼,都是客客气气。薛宝钗和大家也是好久没见面了,比当初显得瘦了很多,当初的薛宝钗生活过的好,人也年轻,满脸的胶原蛋白显得生机勃勃,犹如雍容富贵的牡丹。现在却显得消瘦苍白,那份生机已经淡去,比较前后变化,令人心中惋惜。
徐太太让乳母抱着小婴儿出来给几个舅妈看看。
在大家看孩子的时候,徐太太笑着说:“她爹这么多年的书也白读了,本来说让他取个好名字呢,到现在也没憋出个好字来,以前写了一张纸,现在觉得哪个都不合适,正斟酌呢。”
云芳笑着说:“这个不着急,孩子还小呢,先起个乳名叫着。我们家那个小子到现在也没个大名呢。”
徐太太就说:“是呢,我听人家讲小孩子先不起名字,要避一避才好。”
自然是避开鬼神,免得被勾了魂夭折了,民间迷信的认为不起名字就是生死簿上没记录,到时候鬼差找不到人,小孩子能躲过一劫。
孩子在几个舅妈的怀里被抱了一圈又被乳母接去,徐太太就借口看去看看饭菜就离开了。
大家说话的时候王熙凤看了几次薛宝钗,想起来前些日子婶子说的那些话,再看看薛宝钗如今的样子,就觉得成不成的自己也算是给她指一条路,就看她的造化了。
她站起来对着薛宝钗招招手,两人出去了。
两个人站在院子里,王熙凤先问“姑妈最近如何?”
薛宝钗不由自主的叹口气:“我也不瞒着你,她这时候不太好,安静的时候一句话不说,心烦的时候看到我就骂,骂我卖了家业,骂我不救我哥哥,然后就大哭,哭着不让我抛下她。
前几日,有以前做生意认识的一个娘子给我说了一户人家,是个鳏夫,做过一任县令,在通州哪儿有家业,前面的太太留下了两子一女,大的孩子已经十多岁了,他想再娶个填房操持内宅。说是我没嫁妆也行,带着个老母亲也可,唯一的要求是对他的儿女好一些,我想着搭伙过日子吧,眼下我们家已经这样了,族里对我们恨之入骨,去年是一点分红都不给,显然已经是撕破脸了。
可我妈不愿意,说什么他一个老男人,官场都混不下去……骂的可难听了,媒人一听就走了……我能怎么办?我想一走了之,可我走了她命都没了。我没爹和哥哥,她……唉,实在是不能再没了娘啊。”
王熙凤知道这种感觉,她是恨不得拿王仁这狗东西换叔叔或者爹爹,只要他们还有一个人活着,王家都不会这样,王家的子孙也不会这么凄惨。然而没办法,总有一个不想搭理的亲人在不断的恶心人,还拿他没办法。
王熙凤想了想,就说:“前不久鸾儿家出事儿了你知道吗?”
薛宝钗点点头:“听说了,听说她公爹获罪入狱,家里都被封了!”
“那家的老爷子没事儿,但是官儿丢了,爵也没了,全家回原籍去了。”
勋贵大部分都是江南的,回原籍就是回江南老家去了。
王熙凤接着说:“婶子担心妹妹,跟着去了,我的意思,要不然你给婶子写封信,要是婶子愿意冰释前嫌,你带着姑妈投奔她吧。
姑妈不听你的,却能听婶子的,如果婶子那边愿意接纳,你也别想那么多,也别算计那么多,安安心心在附近找个人家嫁了,如今比不得当年了,当年咱们几家赫赫扬扬,倒是能挑挑拣拣,如今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到时候你们家和婶子抱成一团,毕竟没办法单打独斗,抱成一团才能过上好日子,你自己想想吧。”
王熙凤说完之后回迎春的房间去了。薛宝钗在外面沉默一会才回去,倒不是她不愿意主动迈出这一步,而是不知道舅妈愿不愿意接纳。
到了中午一群人吃了饭,离开的时候薛宝钗跟王熙凤说:“我回去就写信。”
这是她必须抓住的一个机会,要不然,母女两个就真的烂在京城了。
薛宝钗写了信,亲自去找贾宝玉,她这会只能找到贾宝玉给她送信,如今她身边的人手越来越少,能使唤的也就是几个女人而已。家奴已经散去,产业也在凋零,一顿饭只能吃一盘菜,而且手头上的银子越来越少,如今到还能买得起一盘菜,将来说不定只能拿窝头啃咸菜。
这已经不是她人生的低谷了,而是她人生的下坡路。一直在向下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逆势而上。
贾宝玉日常就待在三个地方,寺庙,林家,老太太给他置办的小院。
他去的最多的还是寺庙,其次是林家,回自己的小院是有事儿要处理。
薛宝钗想去城外的寺庙找他都不可能了,因为薛家没马车。
得知薛宝钗找他送信,贾宝玉特意从城外回来,在家里等到了薛宝钗。
姐弟两个面对面坐着,中间摆着一封信。
贾宝玉叹口气,“一封信送了也就送了,万一舅妈不愿意呢?”
薛宝钗没说话。
舅妈如果不想和他们冰释前嫌,那么薛宝钗这一条出路也断了,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贾宝玉说:“你愿意住在王家吗?”
薛宝钗看着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贾宝玉解释:“仁表哥很不像样子,常常喝醉赌钱,输了就回去打嫂子和表侄儿。嫂子管不住她,我的意思你带着姨妈回去,我给你人手给你银子,你把那个家撑起来。
其他的事儿你别管,王氏族中也好,薛家族中也好,他们找茬我给你们办了,你看好这个家吧,别让这个家再零散下去了。
你去了就做两件事儿,舅妈和姨妈年纪大了,到时候你和鸾妹妹送走她们,再把仁表哥家的孩子拉扯大,其他的就不用管了。”
宝玉的话让薛宝钗很意外。
不知不觉中,这个表弟真的长大了。
给老一辈送终拉扯小一辈的人……这件事儿不是一两年能做完的。
薛宝钗当即点头,“好,我回去。”
回去以后她就是被推到台前的王家家主,宝玉远在京城,对她的干预不多。她已经打算好了,回去接着做生意,也不必想着嫁人,哪怕到时候一把年纪日子是过一日少一日,要是王家的孩子将来孝顺,自己晚年也不算寂寞。要是不孝顺也没什么,一辈子与人斗与命运斗,已经足够精彩了,纵然是有缺憾也没什么。
如果人生当中能有这样一条出路,也不失为一桩美事,所以她一口答应了。
她以前在金陵的时候过的都是好日子,自从来到京城之后,一直在走一条荆棘路,去支撑家业,去忍受人生,去努力的维护这个散碎的小家庭。中间也想一走了之,也想和母亲恩断义绝,但是最终没有这么做。
接下来的日子仍然要走这条荆棘路,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习惯了。
和宝钗说好了之后,宝玉想了想回了一趟荣国府来见王熙凤。
姐弟两个把这事儿说了。
王家的人手在王家大难之后四散奔逃,被老太太收拢起来留给了宝玉,以前宝玉不当回事儿,现在他声名鹊起,这些人自然是鼎力支持,还有荣国府留下来的那些老人们,也教会了宝玉很多。就目前而言,宝玉有自保的能力。
宝玉只是觉得受了舅舅家的恩惠,自然是要回报在王家的血脉身上。舅舅家的表姐妹,姨妈家的表姐这些都是要照顾,王家直系的后人也该受到照顾。
其他的他没想过。
王熙凤觉得这样也好,主要是王仁这个烂人,一般人还真管不住他。要是婶子肯管,王仁不敢反抗,就是换成了宝钗,也能辖治的了他,只要在人在江南老老实实不惹事儿,王熙凤就谢天谢地了。
既然今天宝玉愿意出手管这事儿,王熙凤自然是拍手称赞,她觉得这样也行,王家好歹有从泥潭里爬出来的可能。王熙凤对薛宝钗的能力是认可的,觉得只要是薛宝钗真心实意的为这个小家付出,那么烂的就如王仁这样的人,到时候也要给他找个花盆装起来,只能烂在花盆里。
把这件事儿说完之后,她对薛宝钗不是很关心,对宝玉实在是很挂念。
王熙凤问:“你和林妹妹的事儿我是乐意看见的,咱们家上下都很乐意,你也别总是在外面寺里窝着,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又不是和尚,天天在那儿干嘛?叫我说你就该多去姑父跟前走动走动,你只要把姑父给哄高兴了,到时候想成人家女婿还不简单。”
事情不是这么说的,也不是这么办的。
贾宝玉脸上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沉默了一会儿告诉王熙凤。
“其实,如不是林妹妹,我想出家……”
王熙凤被这话唬了一跳:“你别胡说八道,老太太还指望着你将来封侯拜相呢。”
贾宝玉淡淡的说:“我本就是一块顽石,你们却偏偏说我是块宝玉。我根本不是那擎天白玉柱,也不是那架海的紫金梁。”
说完之后站起来,跟她说:“我去老太太院子里等林妹妹了。”
王熙凤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出去了。急的左右转圈,她觉得宝玉这个样子不太好,哪有年轻人老气沉沉的。可是眼前的宝玉就是这样子,没一点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