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叹息一声:“唉,要是贾家的船晚走一天就好了,咱们也能跟着走了。”这一摊子事儿也不用插手,赚钱的时候没份,倒霉的时候赶上了,想想都晦气。
“别想了,就是贾家等咱们到月底咱们也走不了。大房的事儿不是一天两天能弄完的,我姐姐是女孩,需要我抛头露面,咱们怎么能走的掉啊?”
薛蟠选择了醉生梦死,但是他不能。
第二天薛宝钗来找薛蟠,薛蟠在地上躺了一晚上没人管,薛宝钗来的时候看到他躺在地上,旁边还有一堆他吐出来的东西,忍不住问夏金桂:“怎么能让我哥哥在地上躺着?”
夏金桂的眼睛一瞪:“不躺在地上躺哪儿?姑娘,不是我说你也该看清了,现在还有一片地方躺着已经很难得了,将来连躺的地方都没有了。他日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想躺都是奢望。”
薛宝钗无话可说。
夏金桂就说:“我也是命苦,你也没好到哪儿去,我虽然可怜你,却知道你是那为虎作伥的伥鬼,把我骗来还想用我骗我家的金银。想来也动了心思打我陪嫁的主意,我劝你别费心思了,要是弄不好你我鱼死网破了,你也落不到好。”
薛宝钗没说话。
接着夏金桂对着薛宝钗又哭又骂:“我当你们是好人家,谁知道是个破落户,就是穷点破点也算了,再想不到丈夫不是个好人,婆婆小姑子八百个心眼整日算计着要吃绝户。呸,活该你们家这么倒霉,活该你们家断子绝孙,活该你嫁不出去一辈子当个老姑子……”
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薛宝钗静静的听着,但是薛姨妈听不下去。就扶着丫鬟的手过来,说儿媳妇:“你也嘴下积德,你也是那读书的姑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连路边的泼妇都不如,谁家的贤惠媳妇这么骂公婆小姑子啊!”
夏金桂一听更是生气:“我是读了书的,我读书了就让你们这么欺负吗?这是我没个兄弟,我但凡有个兄弟,这会早打上你们家的门了,还让你们这么欺负!
你说我连个泼妇都不如,这也是你们逼出来的,要是早日劝着他点,我也不会一辈子就跟着这么个玩意吗?”
说完朝着薛蟠吐了一口吐沫。
薛姨妈气的浑身发抖又无可奈何,薛宝钗默默听着,只有夏金桂在院子里大骂,薛蟠一直在地上躺着打呼噜也没人扶他起来。
在夏金桂的骂声中,薛宝钗想着,既然决定把家业卖了,就要找个公道一点的人家去卖。她认识的人里面做布匹生意的就有三奶奶,三奶奶殷云芳手里有钱,这是公认的事实。
以前在园子里的时候,婆子们就说三爷肯定在外面收银子了,只是二爷二奶奶不说罢了。
后来家里没钱,三爷往家里的账房里放一万两银子。放了几次,眼睛都没眨一下,看见实力雄厚。
她想着既然云芳涉足布匹生意,这时候无论是皇商的招牌或者店铺存货她都能吃的下。要卖就要卖的利索点,希望看在熟人的份上,对方压价不要太狠。
想通了之后,她对骂骂咧咧的夏金桂说:“嫂子,请你先停一会,坐下喝点水歇歇喘口气,我有话和你和哥哥商量。
家里这个样子你们也看到了,家业再难聚拢了,卖了吧。”
夏金桂惊讶的看着她,但是薛姨妈却说:“这事儿要让你哥哥拿主意。”
薛宝钗再难忍住怒气,就说:“让他拿主意,他拿过什么主意?往日都是你我拿主意,这会他不卖也没法子了,他能让家业起死回生吗?”
薛姨妈又开始哭。
夏金桂安静了下来。
既然要卖,那就要仔细衡量一下了。
夏金桂说:“想卖也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卖了如果还能剩下点,还能重新开始,这一代人不行了,下一代人或许还能做大。”
薛宝钗点点头:“是啊!只要一息尚存,早晚能翻身。”
这一瞬间,她们算是达成一致。
可是对于薛宝钗和夏金桂来说,卖家业这个决定好做,但是卖给谁就由不得她们了。
夏金桂觉得,夏家的金银存量能吞下这份家业,想让娘家来接收,自己名正言顺的掌握了家业,把薛家一族踢出去,往后养个孩子,也不至于生活太艰难。
薛宝钗内心想找云芳接手,因为她觉得云芳不会压价太多,薛家的产业不至于贱卖。毕竟三奶奶要顾及太子妃的名声,不能传出吞人家产业的名声。更重要的是只要太子妃的母亲参与进来,其他人都会畏惧起来,不会再对自家频繁施压了。
可是夏金桂坚持让夏家接收,就跟薛宝钗说:“你要想清楚,你们家的欠债太多了,到如今欠人家四十多万,家里各处卖了顶多有五万,还有三十多万的缺口,这都是债啊!卖给我母亲,传到我儿子手上,将来还是你薛家的家业,等于我们家替你们还了这个债,要是卖给外人,你还有收回来的那一天吗?”
薛姨妈立即说:“听你嫂子的!”
如果这份家业最终回到了薛家人的手里,哪怕是吃了点亏也是值的,薛宝钗没想过夏金桂会改嫁,于是妥协。
夏金桂这话没有和夏太太商量,她急需立即回去和夏太太讲明白这其中的利弊,只要能保住皇商的招牌,她相信夏太太会答应的。
夏太太也确实心动,然而总觉得女儿胳膊肘往外拐了,这会就该死劲压价才行,还讲究什么人情!
她说:“不急,先抻一抻。”
夏金桂问:“抻到什么时候?”
“你别管,不会太久的,我知道怎么做,何须你来催我。”
夏金桂是没再催着她了,但是有人来警告她别插手。
这人就是贾雨村。
当官的俸禄就那么一点,连家都养不起,家里的太太们随便用的一件首饰都已经是他们一年的俸禄了。
所以想生活的好,必须要有钱。
当官也是为了有钱,以前在地方上当官的时候,贾雨村用的办法是贪,但是贪才能贪几个钱?他就巧取豪夺,速度虽然快,但是留下的把柄也多。自从进了京城,他捞钱的办法也变换了一下,就是绑定一家皇商,一年的孝敬也有几万两十几万两,比当初破家灭门强多了。算起来这种办法来钱轻松,而且也免了各种意外,也不会让人抓住小辫子攻讦。
如今皇商想扩大规模,对于他来说,得到的孝敬只会更多。
他绝不会让人在这里破坏了这次的吞并。哪怕夏太太日常也有孝敬,但是和一家绑定的皇商比起来,这点孝敬算得上是不值一提。
他就派人去警告了一下夏太太,除了警告夏太太不许掺和到这里面之外,还要让夏太太多出力劝薛家把这份家业卖给另外一家给户部供应布料皇商。
夏太太既惊又怒,惊的是贾雨村胃口这么大,布局这么广,怒的是自己花了这么多钱还喂不熟这头狼。
然而这个时候京城里面已经掀起了一轮血雨腥风,贾雨村跟一条狗一样,在草堂上逮谁咬谁。不是说这个贪赃枉法,就是说那个纵奴行凶。
夏太太虽然不知道他这样贪婪的人为什么开始忧国忧民起来,但是也能知道夏雨村这个时候风头正劲,得罪不得,只能小心应对。
就跟女儿说,这事作罢。
薛宝钗得知这个消息,瞬间觉得自家被贾雨村视作猎物,在劫难逃了。她这个时候生出一种念头,自家哥哥甚至自己母子三人,只要活着,这位贾大人就会觉得如鲠在喉寝食难安,放自家蹦跶这么久,实在是他这人够能忍的了。
于是迫不及待的去找云芳,云芳没见她,只让仙草出去给薛宝钗了一份提示:“我们奶奶那点生意是小打小闹,而且太子妃没入东宫,我们家行事小心,像这种事一没钱做二不能做。我们奶奶也知道您这会着急,想着大家一起在一个屋檐下过了好几年,念在往日的情谊上给您指一条明路,只是有些话出的我口入的您耳,你是万不可告诉您的母亲哥哥和其他人的。
如今通州有家商行,叫做‘如春风’,那家的东家是京中的王府。做生意十分公道,且王府有银子,你们找上门,他们会压价,却不会压太多。如今我们奶奶只能帮到这里了,奶奶让我跟您说,大家在商言商,你们只能卖他们店铺,不能求太多。
京中权贵翻云覆雨,每次被卷进去的人轻了获罪,重了家破人亡,您卖了铺子赶快走吧,走的远了有好处,留在京中只会出事。”
因为薛蟠逍遥法外的日子太久了。
人嚣张 上
发觉到贾雨村对薛家的关注之后,薛宝钗已经知道不能再留在京城了,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薛家所在的宗族,薛氏在金陵生活多年,金陵比不上京城,但是金陵的各家宗族不好惹。
很多京城豪门大户的根基都在金陵,只要薛家想救人,各方奔走之下,贾雨村能在京城翻云覆雨却不能要了远在金陵薛蟠的性命,在薛宝钗看来,哪怕是吃点苦头呢,到时候真的弄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流放充军都行,也比死了强啊。
宗族能保住她们母女,未必能保住哥哥逃过制裁,但是留在京城,连个庇护他们的人家都没有。不如处理了家产赶快走,就不信贾雨村能一直得意,只要他倒霉了,薛家的危险就解除了。
她明白该怎么做,就说:“替我多谢三奶奶,我们家的事儿办完了,留着也没意思,我们肯定走!”
既然有条路可以走,她也不多停留,急冲冲的回家找到了薛蝌,嘱咐薛蝌:“咱们这会卖给如春风好歹能多卖点,辛苦蝌弟跑一趟。”
“本就是家里的事儿不能说辛苦,我这就去通州,姐姐和伯母在家等我消息吧。”
这里薛蝌刚走没多久,贾雨村家的女人上门了。
就是当初给他们送账本的女人,来了之后就问薛姨妈:“薛太太,我们老爷和贵府是旧相识,这会除了我们老爷能帮您家,您怎么反而犹豫了呢?”
薛姨妈就说:“实在是你们老爷身边的人家出价太低了。”
这个女人笑着说:“太太,您想想看,您家库房里什么都没有了……”
“还是有的!”
这女人就觉得薛太太在这里争执这个太可笑了,就笑着说:“是有一些,但是在我们眼里,那些东西值不得几个钱,和没有一样。您家库房里没了东西,当日铺子遍布江南,又卖了那么多,眼下只剩下十几家,库存和地皮店铺这些折价八万两不少了。”
薛姨妈就说:“这怎么是八万两呢,剩下的布料有很多上品啊,我虽然不懂的生意,但是我知道那些布料在十几年前都是上造的好料子。这些如今难寻了,一般人家根本就买不起,还有那里面掺着金丝银线的布匹,因为颜色显得老旧那些伙计有些不识货,只捡着新的偷,岂不知旧的才是好东西,这几匹好料子都是给贵人用的,一般人也无福消受,这样金丝银线的布匹一匹上千两银子也是能出手的。光是这些布料,就是折价三万两也是有的。
别说我们在京城的几家店铺了,都是九开间的大铺子,里面柜台二三十丈长,布料花色上千种,都是前店后宅的样式,前面卖货,后面住着伙计还能当库房。这几家店铺加在一起都能卖十多万。外地的铺子也不少于十万,我们家账上没银子了不假,但是我们家的这些资产还有二三十万呢。”
这个女人笑着问:“您说的都对,我就问问太太,谁给您出这二三十万?您家的那些好布料都等着当下等的粗布买。您家的铺子是好,除我家谁敢出价?
太太,实话告诉您,我们家跟京城所有的东家都打了招呼,您家的生意我们吃定了,要是哪个敢不听招呼,我们大人绝不轻饶!”
薛姨妈气的浑身颤抖,这个女人却不在意,她笑着说:“我知道您还指望着荣国府,贾三奶奶就有一家小铺子,别看小小的,生意还不错,人家那生意咱们学不来,做的都是穷人的生意,也是人家关系硬,从户部大仓里拿些霉变虫蛀的出来便宜卖,穷人不在乎,把虫眼补个布丁就好,霉了的只管裁了再拼上一块,賺的也不多,到时候分户部一半的银子入账,一年到头到手的银子也只够她的那点脂粉银子。不过人家就是图一乐,帮着户部把那些积压的东西处理了,不一定是真的要賺钱。
她倒是能救您一救,眼下京城的事儿多,各家都是谨慎应对,荣国府我们大人自然不敢惹,可是贾家又不是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儿,想给贾家找点乐子真的太容易了。到时候是贾家的名声要紧还是您家的生意要紧?”
薛姨妈没说话。她突然问:“你是贾家的下仆媳妇还是同行家的娘子?”
这个女人笑起来,没回答。就说:“您还是早点交接吧,要是迟了,我们大人等的不耐烦了,也不顾的那点旧日情谊,您连八万都拿不到了。”
薛姨妈一听急了:“你们怎么这样!八万,八万!我们家的债都是将近四十万了!”
这女人站起来:“您家的债是您家的事儿,和我们大人有什么相干?话说到这里,您自己拿主意吧,拖一日少五千两,您自己觉得呢?”
说完很神气的走了。
薛宝钗从屏风后面走出来,薛姨妈六神无主的问:“我的儿,这可怎么办?他们早就盯上咱们了,这下是不卖也不行了。”
薛宝钗心里叹口气,无话可说,只能说:“等我蝌弟从通州回来吧。”
薛姨妈根本没听说过有一家叫做“如春风”的铺子,谁家的铺子起这样的名字!一听都不正经!
她这个时候有了隐隐把铺子交出的意思,跟女儿说:“我的儿,这家如春风我根本没听过,是不是在当地做生意的小铺子,万一没那么多的银子怎么办?不如咱们把铺子给他们姓家的吧,我这会只盼着事儿赶紧没了,咱们好平静的过日子。”
薛宝钗不能跟母亲说这家铺子背后是王府,她相信在这方面云芳不会骗她,人家和皇家都是亲戚,王府有什么生意她知道也不奇怪。王府不想声张也是有的,一般人害怕这时候正在官场怼天怼地的贾雨村,但是王府不怕啊!
她只能安抚薛姨妈:“通州那边只要愿意买就没事儿,您放心吧。就是咱们愿意以八万两银子被人家把家业夺了去,剩下的债怎么办?债主日日上门,也没那平静的日子可以过啊。”
就在这时候,外面又开始骂起来,薛宝钗叹口气,薛姨妈开始哭,擦着眼泪往外去:“我上辈子做了多少孽啊,怎么落到如此下场,家里都这么艰难了,这人怎么还在家里闹,再闹下去可怎么好啊!”
说着站在门口朝着外面张望,夏金桂骂人骂的起劲把薛家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薛姨妈也被骂的抬不起头来,自然不敢触她的霉头,哪怕是抱怨不满意,也不敢去说她。
骂了一会之后,夏金桂的婆子们拖着薛蟠进来了,除了这几个拖人的婆子,身后跟着不少媳妇,个个膀大腰圆。
薛姨妈立即说:“你放开她,你这是要干什么,他是你丈夫啊!”
夏金桂说:“这种没用的烂人我是瞎了眼才嫁给了他,要这种丈夫还不如死了呢,留着有什么用。”
说着把薛蟠推了一把推到了薛姨妈身边,跟薛蟠说:“你是个爷们,都指着你呢,你家里成了这个样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薛蟠这时候醒酒了,他看看薛姨妈和赶快出来的薛宝钗,再看看掐着腰气势汹汹的夏金桂,然后一抱头蹲在地上了。
夏金桂越看越生气,对着他:呸。
薛姨妈还要护着他:“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我们家留不得你这样的儿媳妇,你不说劝他,还这么对待他,他也难受啊,命是如此,也改不了了。”
薛宝钗立即说:“妈,嫂子也是一片好意。”
说着就去拉夏金桂:“嫂子,妈也是急了,无心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