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都传遍了,整个京城都知道了,所以不少人摩拳擦掌,准备使劲压价呢,就不信薛家这个时候不割肉自救……就是不折价卖,也不知道能卖到什么年月,那些债主们等不得。再有一些人在他们家的当铺里当了东西,有些人家在挤着要赎回,反正闹的越来越大。”
云芳想了想就问:“薛家的那位宝姑娘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如今难道就甘愿认输了?”
仙草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宝姑娘去找二太太求助了。”
云芳也能理解薛宝钗,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了。这时候真的是哪个亲戚有钱就去哪个亲戚那里借,借不借来另说,可是二太太有钱,却未必愿意把钱借给她。
不需要云芳判断,任何一个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薛家没救了,就算是把钱借出去了,也等于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所以二太太是不会借的,薛宝钗这一趟肯定是徒劳无功。
事实就是如此。
薛宝钗坐着车风尘仆仆的到了城外见到了二太太,二太太听了她的来意,先是感叹了一番生活不如意,接着就开始跟她说:“我的儿,我知道你来是让我帮忙的,我也很想帮,然而我这会儿手头上也没钱,当初分家的时候分的那些钱我是动不了的,这些钱都是我们家老爷当家。我如今跟我们家老爷关系不好你不是不知道,我们弄成这个样子难以收场,我如今谁都指望不上,你宝兄弟又不愿意回来,我都不知道我下辈子该怎么办呢?”
说着就开始哭了起来,薛宝钗吞咽了一下口水,艰难的说:“当初老太太给娘娘分了一笔嫁妆,这钱我先借用,日后我必当双倍奉还。”
当初老太太是给贵妃娘娘分了一大笔自己的私房钱,以薛宝钗对二太太的了解,肯定是什么贵重拿什么,这一笔银子最起码有二三十万。
当然这个数目是薛宝钗估计的,就算是没有二三十万,有十万也够啊。
薛宝钗打的是最有钱的主意,然而二太太是绝不会给她的。
这钱说是给娘娘的,二太太一方面惊讶她居然把主意打到了娘娘的银子上面,一方面这银子在二太太的手里握着,其实是二太太的钱。无论这钱究竟属于谁,二太太都不会拿出来给她用。
“我的儿,这钱是给贵妃娘娘的,我哪里敢替娘娘做主。要不然你等等,等我进宫问一问娘娘,娘娘那边答应了,我就把东西给你送去。”
这分明就是一个拖字诀。
二太太如今是白身,她哪里有进宫的机会,更不会和娘娘商量这事儿,这是打算拖到薛家彻底崩盘了,薛宝钗也不用再来借了。
面对着这位如貔貅一般的姨妈,薛宝钗觉得心酸痛苦。叹了一口气,强颜欢笑的跟二太太告辞。
二太太连忙将她送出去,又打包了许多吃的喝的用的让她带走。此时的薛宝钗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又夹杂着许多的愤怒。
知道姨妈这是将自己当成穷亲戚打秋风的了,薛家艰难,却没有艰难到连饭都吃不上连衣服都穿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给吃的喝的,不就是等于施舍要饭的吗!
然而薛宝钗还是落落大方的谢了姨妈,东西没拿,上车走了。
马车载着她到了城外的寺庙,最近一段时间天热,宝玉在林家和寺庙中来返。
薛宝钗来这里就是要来找宝玉。她知道二太太插手不了宝玉的财物,只要宝玉答应,这钱就能拿到手。
花了一点时间见到了贾宝玉,贾宝玉看见薛宝钗,先睡上上下下看了一眼:“我虽然有一些时日没有见到宝姐姐了,今日再见却觉得宝姐姐和以往不一样了。”
薛宝钗满嘴苦涩,只能叹口气。其他话不说,直接开门见山的和这位表弟商量了起来。
“我今日来找宝兄弟是来借钱的,实话跟你说,这钱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还得上……”
贾宝玉叹了口气。
“银子我有,不过是身外之物,要是宝姐姐想借尽可拿去。既然姐姐今日到了这里,咱们也有很久没说话了,我倒是想和姐姐聊一聊。”
薛宝钗反而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心头却更加沉重了。
“我也有很久没有跟宝兄弟聊过了,宝兄弟想说点什么?”
“我虽不知道薛姨妈和薛大哥哥的近况,看宝姐姐的样子也能猜出来一些。有些事不可强求,我以前不明白这个道理总想着姐妹们永远在一处,全家还在一块住着,大老爷二老爷和十几年前一样,大家日复一日的团圆美满下去,后来我才知道,人世间最难求的就是四角俱全。
如今想和宝姐姐说一说,一朵花盛开是理所应当的,凋零也是理所应当的。一个家族的枯荣也是避免不了的,一切顺其自然吧,你救了这一次,下一次呢?”
“下一次……下一次再说吧。”
“宝姐姐早晚要走,你走了姨妈能守得住家业还是大哥哥能守得住家业?我如今在寺中听了一些经文,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因果,薛大哥哥有一笔人命债是要还的,拖得越久,你们家就要付的因果越多。唉!听我一句劝,该了结的因果了结吧,该认清的现实认清吧,该放下的放下吧。宝姐姐若是这个时候抽身,尚可保全你和姨妈,我怕拖的久了你连自己和姨妈都未必能保全。”
“这话是什么意思?”
“大哥哥那里什么都指望不上,将来你若是陷入泥潭,谁来照顾姨妈?让她求亲靠友?她能求谁?能靠谁?舅舅若是还在,到时能指望舅舅,如今舅舅又不在了,我们太太……你是知道的。舅妈又不与咱们来往,南边王家的表哥又是另外一副德性,指望我?我都不知道将来何去何从,又怎么照顾姨妈。难道你愿意让姨妈老了没吃没喝到处打秋风,再老一些躺在床上没人照顾等死吗?”
这些事儿薛宝钗不是没想过,只是不愿意想而已。
宝玉说完之后叫了自己的长随侯三儿过来,让他等会儿陪着薛宝钗去提银子。贾宝玉自己又去寺中听老和尚讲经了。
薛宝钗在外边想了很久,她本来就是一个聪慧的女子,只是不愿意舍弃兄长而已。
她呆呆的坐了很久,最后天黑了,在莺儿的提醒下才站起来。
侯三儿在一边站着,态度不冷不热。
薛宝钗刚想张嘴,侯三儿就说:“宝姑娘,虽然我们二爷说了让您尽可取用,你也该给他留点老婆本吧!你也是当过家的,知道柴米贵,我们这么多人跟着二爷每个月的吃穿嚼用就不是个小数,再说了,你若真是动了二爷的钱,到时候让我们二爷的银子打了水漂,往后是个穷光蛋,娶个二奶奶进门,因为银子的事三天两头跟我二爷吵闹,我们府里不会就这么看着的。”
薛宝钗明白了他的暗示。
这银子现在可以拿,宝玉不在乎,但是荣国府会在乎!
所以这银子是动不得的!
宝玉也知道这个道理,他也愿意把这个钱借出来,但是宝玉左右不了荣国府其他人的想法,只劝说放弃吧。
放弃了之后,母女两个生活困难了求到王熙凤那里,王熙凤还愿意伸把手,宝玉也不会不管,大富大贵的日子没有了,吃喝还是不愁的。那些亲戚不会真的看着他们母女两个沿街要饭。
如果真的拿了这笔银子,那就彻底断了和宝玉凤丫头的情分。
薛宝钗呆呆的上了车,在车里面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几代人奋斗过的商行就这么倒了。
真的是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后人。
一旦决定任由事情发展不再去管了之后。薛宝钗开始谋划自己的后路,哥哥那里先不考虑。
她开始考虑自己和母亲的处境以及将来,但是思来想去,母亲又担心哥哥,想要安排母亲,就必须要安排好哥哥。
哥哥那里……在摇晃的马车里,薛宝钗头一次生出这样的念头。
如果当初哥哥被判了秋后问斩,是不是后来的事情和眼下的就不一样了呢?
为鱼肉
马车紧赶慢赶,在关城门前回到了城里,当薛宝钗下车的时候,薛蝌和薛姨妈都迎了上来。
薛姨妈紧张的握着女儿的手问:“我的儿,你姨妈是怎么说的?”
薛宝钗没直接回答:“进屋里说。”
一群人急匆匆的进了屋子。
另一边宝蟾进来跟夏金桂禀告:“奶奶,姑娘回来了,不知道借没借来钱。”
夏金桂冷笑了一声:“谁家放着几十万银子等人借啊!就是有,也不会扔到这个火坑里。”
宝蟾忍不住问:“万一荣国府……”
“荣国府有钱也不会救他们的,我算是想明白了,以前可能会,现在不会了。他们家有了太子妃,贾家的子弟连上街的人都少了,薛家值得他们家舍了脸面去救吗?更何况和太子妃没血缘,也不是荣国府的心腹,更不是臂膀,这时候插手就等于自找麻烦,偷不了鱼还沾了一身腥的事儿那一家子的人精是不会做的。”
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宝蟾赶快看夏金桂,夏金桂知道薛蟠在外面喝酒呢,这会砸东西是生气了,八成是伺候的人跑了,他找不到人发脾气呢。
就跟宝蟾说:“别管,这人活着拖累家人,死了正好,我巴不得他现在立即死了呢。”
薛姨妈的院子里,薛宝钗说的很清楚:“我姨妈是不肯拿钱的,我说把老太太给娘娘的银子拿来应急,将来双倍奉还,她说要去问娘娘。她手里的银子不止是娘娘的那部分,她早年捞了很多,后来也积攒了不少,说了那么多是她不愿意施展援手罢了。”
薛姨妈急忙问:“你去找宝玉了吗?宝玉手里有钱,宝玉是个心软实诚的孩子,只要说出来他肯定帮忙。”
薛宝钗停顿了一下,摇摇头:“我去找了,没见到他,他的那些奴才们拦着呢。”
莺儿赶快看看薛宝钗,因为是见了面,宝二爷也是答应了的,她实在想不明白姑娘为什么不拿宝二爷的钱。
薛姨妈立即说:“必是他身边的人不想让咱们见他,这些人这时候看咱们家要败了,开始拿架子欺负人了。”说着哭了起来,她身边的丫鬟立即拧手帕给她擦脸。
薛宝钗说:“妈也不用这么说,就是宝玉愿意,老太太还在呢,老人家没糊涂,是不会看着咱们用宝玉的钱的,这钱老太太都不让姨妈粘手,也不会让咱们粘手。”
薛姨妈这时候哭着说:“这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他们不缺钱,咱们缺这么多,借给咱们度过难关怎么了?”
薛蝌和薛宝钗都没说话。
薛姨妈擦了脸立即说:“要不然你去找凤丫头借一借。”
薛蝌说:“伯母,算了,卖了这些产业咱们回金陵吧,金陵族里还有土地,将来总有一口吃的。”
薛宝钗说:“凤丫头有什么钱,就是有,琏二爷也不会让她拿出来的。她的银子都是留给两个孩子的,她虽然管家,油水也不多,这会你找她,只能让她拿嫁妆来帮你。”说到嫁妆,薛宝钗叹口气,“您的嫁妆不是个小数,您手里还有多少私房钱……”
薛姨妈一听立即说:“我哪里有私房钱!我的嫁妆不是薛家的东西,就是抄家也不能抄我的嫁妆”
薛蝌惊讶的看着她,吃惊她态度如此剧烈。
发觉到薛蝌的目光,薛姨妈只能说:“我哪里有嫁妆,我当时不受宠,拿到手的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都是些木头玩意,现在已经腐烂了。”
薛蝌叹口气,这位伯母有没有嫁妆只要回去问问族中的长辈就知道,这不是难打听出来的,当年她是王家的女儿,属于低嫁,王家当时如日中天,在财产方面实力雄厚,不会克扣她的嫁妆的。
这会不愿意拿出来,还是不想填这个窟窿,为的是有个养老钱。这么说更多的是堵自己的嘴!
薛宝钗说:“既然如此,您和我嫂子的嫁妆都不动用,我的嫁妆就没必要留着了,我祖母留下的东西当初我爹和叔叔分过了,分给咱们的这一份处理了吧,如今把所有的欠账还了,咱们关门大吉。”
薛姨妈立即喊:“不行不行!”
薛宝钗反问:“不行,不行拿什么救?”
这一瞬间她觉得委屈起来,“您只说不行,让我一个人出去借钱,您和我哥哥在家里坐着说是张不开嘴,我一个女孩家,脸皮本来也不厚啊!”
薛蝌立即安稳她:“姐姐,先别哭,哭是不行的。”又跟薛姨妈说:“眼下没法子挽救了,不如按照我姐姐说的,关门吧。”
他开始想着第一步怎么办了,就跟薛宝钗商量:“先去户部,跟户部说清楚,咱们家没法在年底交账了,请户部赶快通知其他三家吧,别到时候年底了户部再问责起来,又是麻烦事儿。然后变卖家产,能卖的卖了,卖完了咱们回去。要是还是不能抵债,先写了欠条,将来有钱了还钱。”
说着安慰薛姨妈:“就是全卖了也没什么,族里虽然有怨言,但是不会不管您和我哥哥姐姐的,我家里也有一口吃的,就是我哥哥姐姐将来一时半会不在您跟前,我也不会让您饿着的。”
薛宝钗就说:“就这么办吧。”
薛姨妈不同意:“家里当家的是你哥哥,怎么办要你哥哥来说,不是你们说的。”
薛宝钗就问:“我哥哥呢?既然说到这里了,请我哥哥出来吧。”
薛蝌叹口气,带着浓浓的疲惫:“喝醉了。”
他站起来对着薛姨妈说:“太晚了,您早点睡吧。”
说完出去了,他回到了客院坐在屋子里久久睡不着。
这时候薛蝌也明白了,家族彻底的没落了,从此之后和千万个普通人家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从地里刨食吧。
他跟身边的人说:“明日你们把婚书给梅家送去,让他家的人别东躲西藏了。就说咱们家配不上他们,往后一刀两断,各自婚嫁。”
他身边的小厮忍不住哭起来:“二爷……”
“哭什么,坦坦荡荡无愧于心就够了,有本事打回去,没本事就要认命,人嘛,要学会体面的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