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伏,她紧咬的嘴唇已经渗出血,一手捂住心口,一手紧握成拳,半晌后才一松,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苦笑道:“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了。”
那一剑当胸而过,若非长生蛊勉强续住心脉,赵冰蛾早已身死当场,现在用内力强提真气言行不倒,已如枯木着火,燃烧最后的躯壳。
她本以为自己能足够坚强,如过去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哪怕面对十面埋伏、明流暗涌,都能冷笑对刀锋,长歌踏剑舞。
直到如今,方明白千刀万剐不敌心头之痛。
端清忽然向旁边让开一步。
他身后是通往无相寺的山林小径,草木葱茏,阴影憧憧,赵冰蛾本已伤重失了耳目机敏,来人又小心翼翼,刻意将呼吸都放到了最轻,直到此时才有沙哑之声低低响起——
“……娘。”
赵冰蛾霍然抬头,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玄素从树后走出,苍白面孔上猝然染上血色,嘴唇翕动,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是何时回来的,又听到了多少?赵冰蛾不知道。
玄素一步步地走近,她一点点地看着。
当初最后一眼,所见的还是刚过膝弯的小不点儿,满脸病容,有些呆呆愣愣,每次被她唤到名字,都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抱住她的小腿怯怯抬头;
到如今,他已经身长七尺,英姿挺拔,气度温雅像极其师纪清晏,唯在眉目间依稀可见到她的影子,一笑时如优昙花开,宁静隽永,神似当年浅笑低喃的僧人,通透聪慧不见半点痴傻。
十年已将生死两判,她却错过了他整整二十载光阴,不晓得他何时身高一寸,不知他何时消瘦半分,未曾闻他读一次经卷,也没看他练一回早课。
赵冰蛾有千般万种的遗憾,在玄素走到她面前双膝跪下的这一刻,已全然圆满。
玄素的头只磕到一半,就被赵冰蛾一手挡住,用力把他拉了起来,紧紧抱在怀里。
他已经比身量娇小的赵冰蛾高处太多,这一下看着就有些委屈,玄素弯下膝盖,小心回抱着她,手掌不经意摸到了半干的血,身体一僵,紧接着就被濡湿颈间的温热柔化。
楚惜微不禁唏嘘,冷不丁看到端清转身离开,摸了摸鼻子,识趣地跟了上去。
他们朝小径走去,不出百步就看到坐在树干上的孙悯风,还有树下合掌沉思的色空。
那时走出不远,色空就让恒远先行回寺请来孙悯风,自己带着玄素折返,屏息凝气,聚力双耳,听他们的谈话。
端清第一个发现端倪,没露声色,成全了这一番余愿。
楚惜微看着色空,轻声道:“我以为,大师也会瞒玄素一辈子。”
色空摇了摇头:“出家人不打诳语,他问了,我便明言真相,何从瞒起?”
楚惜微默了片刻:“大师今后有何打算?”
“危局可破,色见师兄也带着伤者悉数返回寺内,老衲一介灯枯之身,已无挂碍。”顿了一下,色空微微仰起脸朝向赵冰蛾的方向,“言出必行,自然是跟赵施主一起走。”
孙悯风大概是天生不会聊天,此时插嘴道:“等取蛊提血之后,就算有我的药物吊命,也不过多活个把时辰,能走多远的路?”
楚惜微险些飞起一块石子把他当乌鸦打下来,却听色空一笑,道:“行一步尽一生,至何方安何处。当年欠她的承诺,迟了三十年,是该履行了。”
吾心安处是吾乡。
楚惜微双拳一紧:“大师知道,她想去哪儿?”
色空但笑不语,倒是默然许久的端清开了口:“大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