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斯年直起身子,垂下视线,面无表情地俯视。
身边的队员都不敢出声,紧张地盯着他看下一步打算。
几秒过后,向斯年晃了晃拳头,退后几步,道:“都散开吧,两个小时后继续赶路。”
有人上前问:“老大,这人就这么算了?”
刚才那一拳打过去,这俘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眼神像一潭污浊的井水,这感觉就像是在打一个死人。
向斯年感到蹊跷,本能地抗拒对这种人动手。但谜团尚未解开,的确不能这样轻易作罢。
“那岂不是便宜他了?”向斯年看着俘虏,像是在说给他听,“是让你们去待命,我去准备些称手的家伙。”
队员们挥舞着拳头,说要好好审审这个人出气。
向斯年站在原地,等他们慢慢散开,疲惫地叉起腰。
可唯独林迁站在原地不动,没有任何服从命令离开的打算。
向斯年只好明说:“回机甲上待着去,如果遇上机械造物突袭,站在这儿不安全。”
“那你呢?”
“有情况他们能及时响应,我来得及回去。”
“那我也可以。”林迁上前几步,握住他手腕,“你去拿工具,我帮你看着人。”
向斯年皱眉:“这么多条锁链绑着,怎么可能不见了,你别给我耍花招。”
“这么多条铁链绑着,我怎么耍花招?”林迁摇晃对方的胳膊,“哎呀你放心去嘛。”
向斯年还想说什么,林迁却突然扬起下巴、踮起脚尖,要不是他躲得快,势必要被亲上一口。
对向斯年来说,充满风沙和机油味的戈壁和暧昧情事沾不上半点关系。但林迁却根本不在乎,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大大方方地表达爱恋。
向斯年慌张地环顾四周,见没人看见才放下心,压低声音骂道:“臭小子你搞什么?”
“越看你越喜欢,忍不住。”林迁狡黠地笑,“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更忍不住了。”
向斯年点了点林迁的鼻尖作为警告,转身快步走开。
其实他猜得到林迁想做什么——无非就是发表一下善意,柔性劝导。到头来不过是徒劳,但也由着他性子去了。
果然,当向斯年拎着工具箱折返回来的时候,他远远地听见林迁跟那人交涉,说什么“只要回答问题不仅不会杀他,还能给他满足温饱的生活”,以及“你离开安塞城后找到更好的幸存者城邦了吗?还有没有受苦?”
向斯年不以为然,拎着工具箱走近:“你跟他讲这些都没用。”
林迁垂下肩膀,颇为失望:“他为什么不说呢?我明明只是问他有没有——”
话音未落,那俘虏突然绷直了身子,高声大叫:“天堂!”
向斯年看他唾沫飞溅,赶紧把林迁拉远了些。林迁也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到向斯年身后 。
“我看见了天堂……不,是我正身处天堂!我不要走……我……我不要!”
与先前的死寂正相反,现在的俘虏正处于极端的亢奋中,嘴中皆是没人能理解的荒诞之语。他不断摇晃身子,扯动锁链,毫不在意链条勒进皮肉中。
“你对他做了什么?”向斯年只能用更大的声音说话,虽然听起来像是在怒吼,但没有埋怨的意思。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跟他说了几句话!”林迁用同样的方式扯着嗓子喊,“你来之前他什么反应都没有的!”
骚乱被守在旁边的队员听见,待命的机甲稍稍移动,问向斯年需不需要帮忙解决。
“不用,还在控制范围……”
至少目前是。
俘虏的体型并不强壮,相反很瘦弱。向斯年想不到这家伙哪儿来的力气,竟然能像条狂犬。
俘虏瞪圆了眼睛,因此能轻而易举地看见他的瞳孔在快速缩放,诡异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这时候,他又忽然静止住了,保持着脖子绷直、头高抬的姿势,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晴朗的夜空。
干瘪的嘴唇翕张,他轻声问:“我……回来了?”
“你一直在这儿。”向斯年终于有了跟他沟通的机会,“你是不是看到幻觉了?精神不太——”
“那绝不是幻觉!”那俘虏再次高声打断,身子前倾,盯着向斯年。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项圈不见了,快速而癫狂地四下搜寻,最后又将目光钉在向斯年身上。
“我的药!你拿了我的药!还给我!”
向斯年挑了下眉毛,漫不经心地举起手,将药瓶夹在指间:“你是说这个?”
“还——给——我!”音量创下了新高,像是要把声带扯断,“我要回去做我的国王!你们这些贱民……贱民……”
他说着说着梗住了,艰难地喘息着,同时额角和颈部都出现了暴起的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之下,像是某种恶心的寄生虫。
向斯年有所了然。
他瞥了林迁一眼,只见对方眼中仍是清澈的震撼和不安。于是他揉了揉林迁肩头,作为安慰,然后走上前、俯下身子,将瓶子举在对方面前几厘米、但又不可能接触到的位置。
“告诉我,你从哪里得到的这种药剂,和你有类似情况的一共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俘虏呜咽着,涕泗横流,“把药给我吧……求你了,我还想,见见我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