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真好,拍照肯定出片!”
“我特意弄了台相机过来,怎么样李师兄贺师姐,够不够意思?”
“够够够,回头师兄请大家吃饭,最后一顿,谁也不准缺席。哎,靳晏人呢?”
“靳晏啊,他去院门口取花去了,咱这不是不让外来人员进嘛。”
“嘿,靳晏,正说你呐,快来快来!”
“来了”,靳晏捧着两大束花,嘴角扬着笑,跑得一头细汗,喘着气把花束塞到师兄师姐手里,笑道:“大家一起买的,祝师兄师姐毕业快乐!”
李师兄乐呵地接过花,一手揽过靳晏肩膀,哥俩好地问:“辛苦师弟了,夜晚想吃啥,师兄都给你点。”
“要吃干锅牛蛙”,和靳晏一届的冯明插一嘴说道。
“行行行,给你点,靳晏呢,有啥喜欢吃的菜不?”李师兄好脾气地继续问道。
“李师兄,我什么都可以,别灌我酒就行。”靳晏讨饶道。
“你小子贼精”,冯明说着话用肩膀撞了靳晏一下,靳晏笑着从李师兄胳膊下躲过,拉开两人间的距离。
“都跟你似的,喝了发酒疯,有多远滚多远去”,博一的方师姐笑骂着开口,大家想起上次冯明小论文被拒、借酒浇愁结果大闹实验室的着名事迹,纷纷嘲笑起来。
“哎呦好师姐,就那么一次被你们念了两年,要老命了。不说了,我带相机了,占好位置来拍照,贺师姐快来,先给你拍。”冯明跳起来招呼道。
“冯师兄,你可别拍到啥不该拍的,师兄师姐毕了业没事,咱们这几个可要倒大霉。”说话的是研一的姜师弟,戴个黑框眼睛,小小年纪一派老成的姿态,冯明他们私下都把人唤作“太公”。
“我提前去院里问了,外面这一片区域没问题的”,靳晏回道。
见是靳晏说话,众人都没了异议,开始笑着闹着摆着各种姿势进行拍照。
中途,靳晏和冯明还被套上深蓝色学士服拍了几张。冯明劝道,反正一年后也要拍,提前感受一下,省得到时候被论文摧残得不成人样,连张好照片都留不下。靳晏心里觉得这是师兄师姐的毕业照,自己掺和一脚不合适,摆着手不肯拍。可实验室里那一群纷纷起着哄,连话少的贺师姐都笑着开口,“靳师弟,拍一个呗,我这花给你当道具。”
“靳师弟要读博吧,以后还是这个位置,先穿蓝再穿红,多有纪念意义。”方师姐又劝,“你贺师姐一直说你长得俊,大方点给师姐留张纪念照。”
贺师姐脸微红,轻呸了一声,让方师姐赶紧滚。
于是靳晏站在门口石碑前,穿着学士服抱着花拍了一张。天空瓦蓝,阳光正好,微风和煦,绿叶白石,是最明媚的六月,胸前的向日葵开得正艳。
六月的风刮来夏日,绿影摇曳,车水马龙,人人皆是行色匆匆。
“材料狗不配拥有暑假!”
“大哭特哭jpg”
靳晏一边沿着树荫下的人行道快步前进,一边翻看实验室的小群消息,看到冯明的消息他笑了笑,敲了四字发过去——“出差勿扰”。
冯明跟住在手机里一样,立马回他——“知足源于比较,靳大师我悟了。”方师姐也在群里潜水,立马吐泡泡道:“请出差人员关闭微信步数,这样其他人不会产生负罪感,ok?”并艾特了靳晏和姜师弟。
姜师弟发了个“举白旗投降”的表情包,靳晏跟着发了个“收到但摆烂”的表情包,正准备退出群聊,消息栏突然跳出一条新信息——来自王老师。
王老师是薄老实验室里的小导,年轻有为,干劲十足。靳晏之前和他出过两次差,对其行事风格颇为了解。一般师生出差,基本都是寸步不离的,但是王老师会视情况将师生分开展开工作,双线并行。
本来这趟差落不到靳晏头上,但是王老师对靳晏的观感很好,觉得靳晏做事不张扬上手快,又耐吃苦稳得住,是个理想的学生助手。况且他们这次是市内出差,去借用一家国企的检测实验室,这一趟算是比较轻松的,于是把靳晏和姜师弟都喊去了。
王老师:小靳,我带小姜去了,你自己把控一下进度。
靳晏:好的,王老师。
王老师要带姜师弟进行等离子火焰喷涂,那个危险性偏高,王老师不放心也很正常。靳晏这样想着,收回手机大跨步往联众集团大门走去,给门卫看过临时通行证后顺利进入公司内部,一路朝着实验中心方向奔去。他昨天加了个晚班,结果一早醒来王老师和姜师弟都离开半小时了,好在订的酒店位置够近,靳晏紧赶慢赶终于在九点到了实验中心。
联众是一家专注材料研发的老牌国企,和研究院也有不少合作项目。靳晏之前没来过,但听方师姐说这公司伙食不错,而且工资待遇不低。她是随口这么一提,但是靳晏暗暗记下了。他一路走来用临时通行证刷开几道门,甚至有一道是是核心实验室的大门,心里多少有些怪异,这通行证的等级这么高吗?
不过一到单独的实验室,换上实验服,靳晏那点乱七八糟的心思就全部沉下来,他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手头工作。
午饭时间,王老师和姜师弟都给靳晏发了消息喊他下来吃饭,靳晏忙着记录数据,根本没看手机。等他反应过来时,俩人早就吃完又回去弄实验了,靳晏只好自己一个人去食堂。
联众是国企,财大气粗,行政大楼都十几层,日常福利也做得十分周到,免费提供一日三餐,全是自助形式,各色各样的小菜、粥饭、水果、牛奶等摆在小餐盘里随意挑选。靳晏跟着人群拿了一碗青菜、一碗豆角烧肉、一份米和一盒酸奶,找了个没人的座位安静坐下吃饭。
他不是这里的员工,什么都不熟悉,也融入不了热热闹闹的环境。只想着实验还在反应阶段,得赶紧吃完饭回去看着,虽然一般不会出什么意外,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且这个数据对他来说也挺重要的,说不定还能发篇刊,这样申博又多了重保障。
靳晏面无表情地塞着饭,脑子里的思绪却跑得很远。突然,有人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靳晏抬头看去,来人没有佩戴工牌,一身看着就很昂贵的西装。他坐着都要比靳晏高出半头,想必个子也极高,一头直挺挺的短发,深眉浓眼,轮廓很深。靳晏边将嘴里嚼着的青菜咽下去,边收回打量的目光,他甚至感觉面前的人有一些眼熟,但细想,完全没有印象。
但来人却没有因为他的打量而不爽,反而朗笑着发问:“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我看周围都没位置。”
靳晏下意识道:“当然可以,您自便”。
那人笑了一声,随口问道:“你是今年的新员工?哪个部门的?”
靳晏看他没戴工牌,可说话语气和姿态又不像员工,反而像年轻领导,因此语气里多了几分谨慎,“不是的,我是军工研究院的学生,来这边是借用贵公司的实验设备。”靳晏说得含糊,他觉得这人说不定是个考察的领导,还是少说为好。
“哦,那挺好的,打扰你吃饭了,快吃吧”,来人似是看出他的拘谨,体贴道。
靳晏礼貌一笑,没有再说话,低头继续吃饭,吃完他起身礼貌表示自己先走一步,来人也好脾气地劝他吃饭慢点对胃好。
靳晏是那种别人给他一分好,他能反馈三分的人,他从这人的语气里虽然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命令语气,但见他态度温和又有礼貌,于是更加礼貌客气,躬身告别。
实验一连进行了三天还没结束,但靳晏得回研究院一趟,他之前送出去检测的涂层样本回来了,样本比较珍贵,他得亲自去签收才放心。于是靳晏难得向王老师请了假,王老师倒也爽快,夸了他两句后就利索放人了。
靳晏走出联众大楼,此时临近下班时间,天际一轮圆乎乎的红日,彩霞弥漫。自从靳晏来到b城,常见的都是阴天、干风和雾霾,他又常年埋头于实验室,倒是忽略了这里还有这么壮丽动人的景色。他站在公司门口台阶处眺望,心里期待着那个耗费了近一年时间的样本,虽然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此刻的晚霞确实很迷人。
夕阳再好,靳晏也无暇仔细观赏,联众集团位置偏西,研究院位置在东,一东一西,去一趟至少得两个小时,他得抓紧时间去赶地铁,不然待会赶上下班潮,他根本挤不上。这么想着,靳晏往台阶下奔去,刚巧,一辆车停到他面前。车窗摇了下来,靳晏一看,愣了,这是中午一同吃饭的人,他中午没问别人的名字,眼下有些不知所措地礼貌道:“先生您好,您是下班了吗?”
“是啊,你实验完成了?”那人彬彬有礼,嘴角一直含着笑,显得过分亲和。
“没有,但是快了。”靳晏老实答道。
“那你这,是准备偷溜出去玩吗?”来人揶揄一笑。
靳晏反应过来他在开玩笑,笑着解释说:“不是的,我准备回一趟研究院,我的样本回来了。”
“东正路那个研究院对吗?”来人挑着眉继续问。
“是的”,靳晏有些惊讶。
“真是巧,我正好要去那办事,上来吧,载你一程。”
“啊?”
靳晏觉得这人客气地厉害,自己的话刚说完,他就接上了。但他也不好拂别人的面子,委婉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您应该挺忙的,我就不打扰您下班时间了。”
靳晏这话说得体面,但那人像是完全忽略了这番话,而是进一步笑道:“你赶时间我也赶,看我这车屁股后面的车队,别废话了,上来吧。”靳晏看向车后,这车挡在大门方向,一会的时间后面就排起长队,还不断有车往这边驶来。
靳晏也不再客套,拉开车门坐到后座,上车还礼貌道谢,“麻烦您了!”
那人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一踩油门,性能极好的车子弹一般窜出去。靳晏从看到这车的第一眼,就知道是自己一辈子怕也买不起的那种,眼下真真实实坐在里面,不免有些拘谨,规规矩矩坐着。
倒是那人一直断断续续和他聊天。
“贵姓?”
“姓靳名晏。”
“挺好的名字,言笑晏晏,一听父母就爱你。”
靳晏勉强笑了笑,没接话,那人自顾自说道,“我姓张,名原恺,你可以叫我原恺。”
其实张原恺说这话是有些自得的,一小部分是因为他的家族确实风头正盛,更大一部分是因为张原恺一路摸爬滚打靠着自己走上如今的位置。早些年还不是这样的光景,可现在谁敢跟他拿乔都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
不过,张原恺从后视镜里隐晦地看了一眼靳晏,大抵是外地人,年纪正轻也不懂,主要是他家这个姓太过寻常,一般人还真不好联想。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或许是为了缓解尴尬,张原恺贴心地放了首轻柔的英文歌,女歌手的嗓音很独特,柔和里带着点沙哑,仿佛在静静诉说着什么。
张原恺随着音乐把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轻敲,出声问:“快毕业了吧?有没有什么打算?”
“大概率会继续读博吧,也可能毕业工作,我还没想清楚。”
“读博是不是挺辛苦的?”
“是啊,因为读博,我师姐都和她对象分手了。”
“那确实辛苦,工作的话,有打算留在b城吗?”
“概率不大,我不是b城人,这边房价和物价都太高了”,靳晏说完佯装叹气道:“我自己单打独斗的话,估计这辈子都没办法在这立足。”
“这边确实对外来人不够友好,不过b城还是有些景点的,平时可以多和女朋友出去逛逛。”
突兀的一句,靳晏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顺着他说话,“我哪有女朋友,不过有空可以多走走”。
车子猛然顿了一下,前座扶手中间的水瓶晃了晃,接着传来张原恺歉意的嗓音,“抱歉,有减速带。”
靳晏没多想,他看向车窗外的逐渐变暗的天空,两侧暖黄的路灯接连亮起,被飞速行驶的车辆甩在身后。
“喝水吗?就在我右手边。”张原恺突然开口道。
靳晏摆手,“谢谢,我不渴。”
“客气什么,渴了就自己拿,对了,我开车不方便,还要麻烦你帮我拧一下。”
“哦,好的”,靳晏解开安全带,前倾着身子去拿中央扶手位置的矿泉水,车内没亮灯,他在拿起水的一瞬间,似乎看见一叠照片,靳晏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嗜好,垂下目光拧开瓶盖,将水送了过去。他本以为张原恺会伸手接过,没想到张原恺顺势就着靳晏伸过来的姿势喝了两口,喝完还颇为诚恳地道声谢。
靳晏只得装作无事地拿回水,拧好盖子,准备放回扶手处。恰好此时,快速行驶的车子经过一条减速带,车身剧烈颠簸了一下。靳晏是半起身前倾的姿势,根本没有着力点,毫无防备地撞上前座椅背,还给弹了回来。
“没事吧?撞疼了没?”张原恺语气有些焦急。
“没事”,靳晏应声,刚才手里的水瓶摔进座椅下面,他矮身低头去捡,目光正好掠过那一叠散乱的照片,最上面那张——
白石碑、学士服、向日葵
那张脸分明是他!
那一瞬间,靳晏心脏狂跳,冷汗直出,但他只表情空白了几秒,接着默默地捡回矿泉水瓶。视线开始在车内左右搜索,寻找一切可供逃脱的机会。
然而下一秒,他赫然瞥见后视镜里,张原恺正含笑看着他,那目光如同看一只深陷牢笼而不自知的猎物。
靳晏反应极快,也顾不得飞速行驶的车身,试图扒开车门把手——被反锁了。
与此同时,车身猛然停滞,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啦声响。车内,靳晏被惯力甩到前座中间。他根本来不及思考,挣扎着想要爬起身,却被人捂住口鼻捉住手腕摁了下去。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面前的人力气有多大,他根本反抗不了。徒劳地摇晃了几下脑袋,刺鼻的芬芳逐渐充斥着鼻腔,他被迫吸了好几口,意识开始迅速下沉。
意识的尽头,他似乎只听见一声低哑戏谑的嘲弄。
——笨死了,放了一路还没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