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忙过去将衙役推开,可不等他扶起老泪纵横,满脸哀绝的老妇,衙役手里的鞭子就落在了他背上、头上,火辣辣的疼。
陈奕忍无可忍,反身将拳头挥在衙役脸上。他到底是来自乡村,自小干农活,筋骨强健力大非常,三五下就将衙役打翻在地。
他获得了围观百姓的大声叫好。
他也被琐拿进了衙门。
他以为他会被带到公堂上审讯,得到公正说话,被皇朝律法保护的机会。
他没有。
他得到的,是更多衙役的拳打脚踢,被丢进了牢狱。
那时候他才知道,皇朝虽然有律法,但他却根本没有跟律法见面的机会。
更别提被律法公正对待了。
他浑身是伤躺在阴暗牢房里的时候,以为有人会为他鸣冤,为他主持正义,毕竟他帮了那名老妪,对方应该会救他,还有很多人为他叫好,这些人或许也会到衙门为他喊冤。
答案当然是没有。
十多天后,他被丢出大牢,重见天日时,见到的,是将自己从乡村带到码头做事的族叔,对方面容憔悴的厉害,叹着气警告他不得再多管闲事。
原来,族叔为了贿赂衙役救他,花光了积蓄不说,还到处借钱欠了很多债。
后来陈奕才知道,衙役之所以殴打街边摆摊的穷苦人,一方面是抖威风,显示自己的权力,享受权力带来的高人一等的快感。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只有摆摊的人,都去市场固定的摊位做生意,他们才方便收取摊位费。
真正让陈奕对官府彻底失去信心,是源于他族叔的死。
那天晚上,有贼人入室盗窃,起夜的族叔发现了对方,争斗中被刺伤,陈奕听到动静起来帮忙,贼人已经逃窜,他抄起菜刀追赶,那贼人慌张之下掉入运河,淹死了。
陈奕本以为事情会就这么过去。
第二天,盗贼的家人,抬着盗贼的尸体,堵住了陈奕的家门,要他们杀人偿命。
深感匪夷所思的陈奕,觉得盗贼家人疯了。
可事实证明,对方没疯,因为京兆府官差判定他跟他的族叔有罪,必须赔偿盗贼家人。
理由是,盗贼逃出了他家,就已经停止了犯罪。而他持刀将盗贼追死,就是过失杀人,是另一件案子,是新的犯罪。
陈奕不服,非常不服。
他要去京兆府鸣冤,他相信律法会还他一个公道!
京兆府官差翻开了厚厚的律法,指着上面的条文,一条一条的给他解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显示:他杀人了,他有罪。
“我族叔被这个盗贼刺伤了!”陈奕冤枉至极的大喊。
“只是受伤而已,抵不上一条命,算下来你们还是得赔人家三百两。”官差公事公办。
陈奕的族叔听到这里,气急攻心,腹部伤口崩裂,失血过多,不治而亡。
“这不是人家杀的,盗窃案早已过去,跟人家没关系。”官差翻着律法条例道。
那一刻,面对红着眼冲上来,饿狼一样抓住他,嘶吼着要他赔钱的盗贼家人,面对面无表情所以“铁面无私”的官差,陈奕的世界观完全崩塌。
当他还是个少年郎,没有走出偏远乡村来到繁华城池的时候,村子里的老人们,时常在纳凉闲聊的时候告诉他:
眼下是大齐皇朝百年未有的盛世,他们的安稳生活来之不易,这都多亏了陛下圣明,律法公正,朝廷为民,他们得心存感激。
在他走出乡村的时候,老人们百般叮嘱,去了外面不要怕,遇到问题就找官府,只要没做恶事,律法会保护他。
而今抬头看,陈奕泪水滂沱。
村子里的老人们从来没有说过,律法掌握在官府手里,律法怎么解读是官差说了算,罪案如何判决全凭官差一锤定音。
从小到大,人们告诉他要善良,这是美德,而且善有善报;更要心怀正义,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为非作歹,因为有理走遍天下。
可人们从来没有告诉他,这世间的律法根本不在乎善良,这世间的官府其实容不下正义,这世间的道德与情理认知会与律法条文相悖。
他能怎么样?以一己之力,去改变黑白不分的朝廷律法?还是以一己之力,去掀翻是非不明的皇朝官府?
原来恶有恶报,只是弱者在奈何不了作恶强者的情况下,一厢情愿的愚蠢奢望罢了。
这世道根本没有善有善报,只有人善被人欺。
在这个鱼龙混杂的漕运码头,陈奕终于认识到了世道的黑暗面目,他知道自己太过渺小,面对世道规则,能做的不是什么改变,而是适应。
什么是善报?钱财,地位,权力,还是美人?
要收粮就得种地,要有钱就得做生意,要有权力就须科举入仕……这些东西不是靠善良能获得的。
陈奕决定用双手去获取。
他埋葬了族叔,在那个寒冬的大雪天里,走进了以往仇视唾弃的永顺船行——这是一家黑船行。
从那时起,他拧起刀子浴血拼杀,每回械斗,下手都极狠,能砍头绝不砍身子,能砍要害绝不碰手脚,倒在他刀下的对手越来越多,很少有还能爬起来的。
每回械斗完,他都伤痕累累,有好几回次是差点儿没命。
他不曾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