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众人心中都很清楚,不提屯田的位置,只看非得把原先边地的驻军转移到南边,就知道此事安排地当真乱七八糟,充满了皇帝本人所独有的办事风格。
肃卫军一向待在北地,就算屯田,也应该在北地边境屯田。就算朝廷觉得江南很有发展潜力,一定要在此屯田,那下一道命令来,然后从本地征人就行。
将肃卫军从边地千里迢迢迁过来的行为毫无道理可言,简直让人怀疑孙侞近配合皇帝行事的目的,就是消耗军力并给南边添堵。
不过朝廷的行为虽无道理,却合乎律法,千庄中人被移走后,也会按照荒田被征收的标准,得到经过一定盘剥克扣的补偿。好在这些人跟问悲门有关系,克扣得不会太过分。。
除此之外,季容业本人也并没有值得一砍的劣迹。
命令是朝廷下的,季容业只是遵命而行,而且与问悲门主对着干,也并非触犯律法之事,真要选择干掉他,反而会惊动花鸟使。比如云维舟,她人品武功都出色,心中也亲近江湖正道,却不会眼睁睁看着对方在大夏律法的边缘反复横跳却不阻止。
所以在屯田一事上,季容业占据了天然的优势。
陆月楼忽然问:“之后要是朝门主吩咐我帮忙说项,去请那位季将军改变主意……”
他跟韦念安都是官吏,想做点什么,能采取更柔和一些的方式来达成目的。
韦念安扫了义弟一眼:“你自己决定便是。”又道,“我倒是觉得,那位朝门主不会请人帮忙。”
陆月楼欠欠身。
他方才想问的其实是韦念安会配合哪一边。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韦念安可能会配合每一边。
毕竟这位通判大人平日主打一个对所有人都亲切友善。
没过多久,季容业那边终于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准备好了去千庄看看,希望官府配合,出具迁移千庄本地农人的命令。
他还特地上门拜访,得到了韦念安的热情接待。
当然对于屯田兵的试探,韦念安的所有回答都是“按照流程办”,起码从表面看,她并不打算偏私任何一方。
陆月楼知道韦念安是真的打算这么做——最少现阶段是的。
然而要是朝轻岫本人在此期间流露出跟韦念安更亲近的倾向,事情自然又有所不同。
陆月楼也有些好奇朝轻岫本人打算做些什么,而且他还收到一个消息——就在最近,朝轻岫可能会动身去千庄走一趟,当然此事也屯田无关,朝门主不过是在城中待久了,有些无聊,准备去外面找个远离人烟的地方住个三五天散心而已。
第226章
已经被动增长过见识的陆月楼想,朝门主出门闲逛并精准散心散到千庄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就是不太高,跟有个叫陈微明的路人因为想求见岑照阙才到艰虞别院投宿的概率差不多。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可近来又有些反复,或许也是因此,集市上因此热闹了许多,不少怕冷的百姓都从家中晃了出来,继续为自己购置年货。
平民百姓要购置年货,达官显贵当然也要,军士们更要——眼下距离过年已经没有几天,朝廷正在给各级官吏下发过年的薪饷,朝中高官可以得到较为丰厚腊赐,至于小官乃至普通吏员,待遇就要低得多,通常可以收到相当于一个月或者半个月薪俸的过年钱。
按照大夏朝廷一贯的办事习惯,涉及钱财的流程一般绝不会走得太快,幸而季容业背景不错,朝上的人不会因此给他使绊子,所需的钱款没多久就被拨到了他手中。
季容业带在身边的人除了二十个副将外,还有一干都头队长小卒等,那些人得到的赏赐要比普通士卒更高一些。
因为季容业打算直接在千庄住下,官府那边,也就派人将钱粮送到了此地。
这笔钱主要由铜钱跟白银构成,重量极为可观,负责押运货款的小吏满面疲惫之色地坐在牛车上,忧心忡忡地看着陷入泥的车辙,同时有些庆幸官府那边调高了此次年末薪俸中白银的占比,否则此行需要的牛车还得多出一倍来。
几番努力之下,青牛依旧没能将车子拖出去,最后小吏们不得不亲自上手,好容易才将车轮从泥坑里推了出去。
大冷天,一群人直接累出了汗,蹲在田埂边直喘气。
冬天的土路本来应该好走一点,奈何从前两天开始,本来一直处于零下的温度莫名开始回升,天上半雨半雪地下着,给人一种讨厌的阴冷感,许多地方的冻土更是变成了泥沼。
黑漆漆的乌鸫鸟停在车厢上,用高傲地眼神睥睨着那群瘫坐在田埂边的人,时不时低下头,从袋子的破口里啄点露出来的谷物。
眼见此地离季容业的住处已经不远,小吏中间有机灵的,休息一会后,直接跑去找了数名士卒过来,让军营的人替他们把牛车带了过去。
车轮重新开始滚动,正在用餐的乌鸫鸟很不高兴地从车顶上飞走。
铜钱、白银还有谷物依次从车子上卸下,东西交割完毕后,小吏们从屯田兵这里拿到确认收获的字条后便抓紧时间驾着空车离开,完全没有在此地过夜的打算——千庄一带都是田庄,人烟完全是密集的反义词,住惯城市的人,很难在这样的地方待下去。
大约只有问悲门主这那样的江湖高人,才会觉得此地适合散心。
季容业不清楚那些小吏的想法,否则很容易兴起知己之感。
若非以前有过军旅经历,出身京畿世族的季容业多半已经按耐不住地跑回城中饮酒作乐。
住在千庄的都是农户,季容业目前的住处也是由农庄改建而成的,不过寻常农庄面积有限,无法安置所有士卒,只好又令人在旁临时搭建了许多营帐。
季容业安顿的同时也没忘记嘱咐副将们:“这些天都警醒些,不要乱跑乱逛,违者直接军法处置。”
张伯宪撇嘴,显然十分不耐,不过还是跟其他同僚一样躬身称是。
姚盎仁倒是打心底里没什么反对意见,她很清楚,千庄毕竟是问悲门用来安置退休人员的场所,路上遇见除野草的慈祥老婆婆都得当点心,最好表现得礼貌一点,千万别给人展现自己务农前职业技能的机会。
哪怕在传言里,那些人并非身怀绝技之辈,姚盎仁也不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来验证对方的攻击强度。
季容业摆摆手,让副将们离开,只留了一些文职人员在旁,计算该怎么给人发过年钱——毕竟他们在编制上已经变成了屯田兵,一应待遇也按现在的新身份走,作为主将,他过年时按制可以得到铜钱一百贯,也就是白银百两,而副将只有八十两。
正在季容业忙着办公时,刚离开不久的姚盎仁再度出现,面上还带了点紧张之色:“属下看见了问悲门的车队。”
季容业手一松,蘸满墨水的毛笔啪嗒一下,跌落在白纸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