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兵不厌诈,他静静观察着对面女子,他的手里是王牌通赖,八三,这个相当含混又稳妥的起手,她没有必胜的把握,胡大掌柜微笑着,对方手里至少有两个三,或许会有一到两点赖子,和另外两张杂牌,从她的神情里,他断定里面有一颗四。
仿佛要印证他的猜想似的,女子毫无留滞开口,叫的是“九四”。
原来是三个赖子,胡大掌柜在心底笑了笑,两颗三,一颗四,三个赖子,看来第二回是她已探出自己底细,胡泉发又一次笑了笑,可惜仍是迟了一步。
他又一次发音似的做出开口动作,女子眼中转瞬即逝的细弱明光亦迅速掠过,是时候结束了,他悠悠向后靠去,稳操胜握地道出一句“九六”来。
已无退路。
荷官的一句“九六”落下,众人皆知胜负即见分晓,根据二人神色,大多数人已猜出此局结果,望向苏妙音护的眼中便不禁多了一丝叹惋之意。
苏妙音护端起未尽的茶来细细饮过,放下茶杯时做出一个开口的动作,却亦顺势化作一个明媚笑意,胡大掌柜心底忽然滑过一丝不详的猜测,便见得那张朱红如殷的柔唇轻启开合,清清浅浅吐出三字:“大满贯。”话音方落便云淡风轻揭开了自己的骰盅。
再次哗然。
桌上又是十二点同色的单红,便如同雪地里盛开的点点红梅。
旁人皆以为“拈花之手”一击之下同时改变了双方盅内的点数,胡大掌柜苦笑,只有他自己心中清楚,这个装模作样的“大理公主”身上无一点真实功夫,那一摇,一碾,一拍,皆没有改变盅内点数,从始至终,她便只坐拥荷官摆下的六枚一点。
“猜盅第三轮,苏妙音护胜。”荷官宣布道,胡大掌柜有些失神地倒在椅上。
苏妙音护迎着众人的目光欠了欠身款款站起来,正要开口,忽有一个微冷的嗓音从旁响起:“且慢。”
只见人群中宽袍缓带走出一个一袭红衣的青年男子,风流倜傥摇着一把折扇,眉宇间带着一点轻佻的俊逸洒脱,大红的袍穿在身上偏生显得清冷,男子闲庭信步般地踱到赌桌旁侧,身后静静随着一个双手奉剑的白衣小婢。
“胡大掌柜出师不利另有其因。”放荡不羁的公子哥摇着折扇,眼神飞挑,苏妙音护发现他眼睛的轮廓非常好看,未经过脂粉烟酒的浸染,清晰得如雪藏已久的明锐刀锋。
胡大掌柜心中一凛,终究还是有人识破了这个番邦妖女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却听得大红衣袍的男子笑吟吟开口:“定是未穿红衣之故,”一面一本正经向着他,“胡掌柜难道不知,红衣最助赌运。”
胡大掌柜一口闷气噎在胸口,未及反驳,便听得男子声线清冷:“在下愿与姑娘一赌,仍以先前赌注作注,再加上,”男子从怀中掏出一件黑魆魆的巴掌大物什,随随意意抛在桌上,发出“铮”一声金石鸣音,“这个。”
玄铁令!
“你究竟是……”胡大掌柜目中露出惊疑之色,颤声向他。
苏妙音护眼中兴致盎然,眼波流转投去莞尔一笑,飞扬神采明艳不可方物,爽亮亮的声音醇冷响起:“好。”
消息传开整个江阳尽皆沸腾,一是拥有神佛之佑“拈花之手”的大理公主三局三胜毫不费力地挑平了梁州独大的江阳赌坊,二是传闻里代表着公冶家最高权势威仪的一令难求的“玄铁令”竟然作为赌注现身梁州。
半个梁州的赌坊对一块公冶家的玄铁令,这场空前绝后的九州豪赌却结束得格外迅速。
后来有传闻说,那名携带着玄铁令的神秘红衣男子正是在“姑苏之宴”时获得公冶家主垂青的燕地江欲行,随在他身后的白衣小婢乃是东朝长公主姬念苍所扮,二人于端午拜访过隐于青州的仪山公子后取道豫州,径直入梁;又有传闻说,那位苏妙音护并非南诏王族后裔,而是江南苏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一赌之下与江欲行暗生情愫,两人携着整个梁州的赌坊势力同玄铁令,双双北上雍州投奔了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