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耳边是辘辘的车轮声,身下颠簸不止,硌得隐隐生疼,凭直觉念苍感到这是一辆并不怎么好的马车,走的也并非官路,怔忪了片刻想起自己方才大概是晕过去了,头很重,费力撑开眼睛,发觉自己一个人躺在空荡又狭小的马车厢里,或许几乎算不得车厢,不过是一张铺了茅草的硬木板,和一顶用来与外界隔开的简陋罩棚。
是什么人出手暗算?难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明玉又去哪里了?是风陵渡的茶舍黑店?是青兖交界的劫匪流寇?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政家门客?
一连串念头转过,念苍想得脑袋都痛了,车身猛一颠簸直晃得她几欲作呕,好容易支起身子,念苍抬手用力擂动薄薄的车壁,一面放开嗓子高喊:“停车!”
一声长长马嘶,车身却是立时稳稳止住了,从令行禁止的动作念苍断定驾车的是一个极好的车把式,随后过于明亮的光线陡然从掀开的车帷闯进来,念苍遮住面前缓和片刻,却惊讶地发现马上坐着一个好看的青衣女子。
女子自马上回身扭过头来,单手撩起一边的车帷,眉眼间带着种不含感情的冷肃,没甚温度地开口:“有事?”
念苍一时语塞,除了大哥姬广,她从未见过能这样理直气壮不讲道理的人。
“那便算了。”不及念苍反应,掀帘的手便要撤回去。
“喂,”念苍急急脱口,“明玉她人呢?”
“我不认识什么明玉。”女子疏冷应。
“就是那个,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同我一起的穿杏黄色衣裳的姑娘。”念苍边抬手比划边描述道。
女子唇角挑起轻微蔑意,平平淡淡道:“你说的那人恐怕是陈朱。”
“沉珠?”念苍有些疑惑地望着对方。
对方不欲作答,转身便要重新驭马,念苍一把拦住将要垂下的车帷,追问道:“那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东方落。”偏冷的声线静静落下。
念苍忽然愣住,东方落,这个名字……念苍有些艰涩地开口,小心翼翼道:“是破了引丘山阵法的……那个东方落?”
女子轻哼一声表示默许,念苍一时间愣在原地,望着身前马上那个清萧的背影,削肩窄窄,腰若束素,怎么看都是一副弱不禁风的病美人模样,后腰别了一尺剑鞘,较之匕首略长,比作佩剑又嫌短,素青的颜色无半点纹饰章记。
“看够了没。”没半分感情的声音冷冷响起。
“我为什么在这里?”念苍斟酌着语气缓声问。
“不知道。”
“那你又为什么在这?”念苍不气馁地追问道。
“路过。”
念苍哭笑不得,左右打量发觉果然四周无人,不知何时下过了雨,土路泥泞,浑色的浆水一蓬蓬裹着车轮四溅,便问:“这是哪里?”
“风陵渡。”
念苍心下略奇,醒来前尚在风陵渡的茶馆,也不知过了多久,这等荒僻冷寂的地方竟也叫做风陵渡,可惜对方惜字如金,心底一连串疑问只能暂压箱底,念苍兀自盯着那个青色的背影,陷入沉吟。
“还有问题?”前面那个声音冷冷问。
“今天是什么日子?”念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五月初四。”
“明日便是端午,”念苍惊道,“可是明明……”抵达风陵渡时正是五月初二,如此算来,自己竟已经昏睡了两日有余,这中间发生了什么,恐怕便只有对方口中的那个沉珠一清二楚了。
忽然身下猛一颠簸,马声长嘶,整个车厢似都矮下一截,念苍一个踉跄啃在冷硬的车板上,耳边似有轻叱,抬眼发现自己正落在一片泥泞之中,那匹拉车的老马前蹄鲜血淋漓,倒在泥淖里挣扎不止。
狭窄的山路口出现了一队人马,形色各异,额上皆系着血烈的红色头巾,沉默地冲着马车的方向,带着股无形的山岳凝滞缓缓压来,念苍后知后觉地想,这大概便是青兖一带的流寇了。
为首的男子肤色古铜,似常年风吹日晒而成,左颊自眉至眼下有一条深褐的疤痕,像是刀伤,嘴角噙着一抹阴鹜的笑,从靴底抽出一柄残刃的短刀。
“我这里有些银两,”念苍一脸忧色地望向车边负手而立的东方落,一面伸手去解腰间的丝绦,“还有家传的玉佩,大约可以……”
东方落蔑声道:“你真以为他们是寻常的劫匪?”
稀稀落落的掌声缓缓响起,在轻寂无人的山岭显得格外空亮,一个女子嗓音清清冷冷响起,如落珠玑:“一别经年,别来无恙否?”
听到那个声音念苍不禁睁大了眼,马队中让出一人,劲装红巾,稳稳御在一匹通体乌黑的高头大马之上,面上含笑,带着不食烟火的淡漠神色。
“昨日不是方才见过。”东方落冷冷道。
“明玉,是你……”念苍失声惊呼。
“对不起了公主殿下,”马上的女子淡淡道,“我是陈朱,塞北陈家的陈,沅陵朱家的朱,”一面盈盈转向东方落,“从前是我对你不起,今日这个人我却必须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