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拨天雷几乎是同时降下,其中一道白光稳稳劈在沐攸宁脚边的符纸上,顷刻燃起火焰,而在落下的剎那间,她低呼一声,逃脱不及,双手掩耳就欲往后跌坐过去。
叱裕岚所言的天罚,竟是天雷。
她怎么能忘记,此生最怕的莫过于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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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殷版图不小,处南、北与邻国相近的县城倒是气候宜人,愈往西去,愈是荒凉的大漠,饱受境外游牧民族抢掠,土地干涸,终年不见雨水。朝庭对此不理不采,百姓为求自保,竟与牧民协议经商,互惠营生。
沐攸宁父亲是西部县城中的富商,年轻时肯打拼,运势颇好,多年来积累不少财产,后来把生意交给儿子后,闲了下来,到处玩乐,家中藏了十来个女子,也不知是妻是妾,反正按照出生次序,她排行十二。
她生母得了妾位,在府上的生活不差,也说不上好,反正在那座院宅之中,所有女子皆是用以与商家打好关系的棋子,熟读女德,听从他的安排,或是出嫁联姻,或作为玩物送予何人,不必有自己的想法。
沐攸宁学得快,可总是不解男女之别,姨娘有心教她,却早早逝去。听闻夫子为人师表,能识天下事,她便尽数发问,不加掩藏。
她不明白为何女子在宅院里明争暗斗,便是所谓的安稳生活;也不明白为何大哥能四出游历,而她只要踏出家门都要披上面纱。
更不明的是,为何世上千万种人,却都要遵从父母之言,一生命途被控。
教书先生闻言,默然片刻,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并未解答,之后的时间,视她为无物,对她的提问充耳不闻。
他们说,她总会问一些被视为离经叛道的问题。
那些不屑的言词落在她耳中,很快地,她学会了闭上嘴巴,此后不再多言。
然而,她父亲知道后还是震怒不已,恰逢一个旧友儿子重病垂危,为空出时间照顾他,不得不把整个家中铺子低价卖出,只道将来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奇怪的是,价格如此实惠,仍无人接手。
她父亲多番打听,才得知附带的条件是什么。
那旧友特意请了人前去算卦,并道需为病危的儿子办一门婚事冲喜,因命格所限,需得至少六字属阴童女才有效用。待两家人把所有细节商谈好,沐攸宁正满七岁。
她就在懵懂中被抬上桥子,由不得她选择,也没有亲人相送,最后独自踏进陌生的宅院。
那时她还有一点兴奋,终于从笼中挣脱出来。
该户人家儿子重病已久,家中阴沉无比,就连在他房中挂满的红灯笼,桌上燃起不时爆出灯花的红烛,又或二人身上的大红婚衣,依旧不能除去那股阴凉之气。
沐攸宁“嫁”过去的头天晚上,本应好转的人忽而不断吐血,短短两个时辰就撒手人寰。
什么冲喜,这是灾星。
一家上下为着突如其来的白事忙碌,空不出人手看管她,于是命人将其绑起,扔进后院的枯井,日后定夺,又或,生死随天。
大漠气候极旱,平常便是下绵绵细雨都如获至宝,更别说倾盆大雨的降至。
沐攸宁初次见识何为雷电交加的雨夜,是在枯井之下。
许是大漠人的血脉在体内流淌,大雨的来临稍稍缓和了她的不安。
她不怕黑,也不怕冷,在抬首无星无月的晚上,大风袭来,甚至能刮到又深又窄的井底,在里面不住回响,呼啸之声更为猛烈。
她反倒是怕那咔咔作响的声音。
雨哗啦哗啦地下。
每一滴都能成为生命之源,每一滴都能结成夺命之果。
是井外人们延续生命的甘露,是井底汇聚夺她性命的洪水。
落在沐攸宁的嫩肤之上,却像墨汁般迅速染黑了她内心每一处,心情更显沉重,像活在无边的黑暗里,不住坠下的绝望。
雷声轰轰,电光在长空中闪过,与风声相互呼应,震得她耳膜疼痛,亮得她头昏目眩。
沐攸宁双手被绑在前方,尽管井内湿滑,她仍以指扣住砖缝,甩掉鞋袜一步步往上爬。
如同埋了炸药的霹雳声响连连,整夜未停,在她脑中份外清晰。
跌下无数遍,染红了雨水,临近天明,竟真让她成功逃出。
她抱膝坐在井边大口喘着气,趁那家人仍在伤心之中,不得空管她,便悄悄溜到厨房,解了绳子,偷了好些吃食,翻墙逃去。
她应该是自由了。
她害怕的从来不是如同猛兽咆哮的震天雷,而是那夜风雨的悲鸣;血肉模糊的指头;声嘶力竭的恸哭,以及终于知晓无人前来迎救的黎明前夕,被雷声深深劈在她骨子里,疼得发麻的无助。
至少,她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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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仙道口诀》着:董沛文——P.206灵宝度人经(摘录+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