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聚
那雌蛟杀气腾腾直扑过来。太翊不闪不躲,转头问道:“卢弥焉,他们是不是你族人?”
卢弥焉失声道:“爹、娘!”天上蓦地炸开一记霹雳,把他的喊声淹没在雷霆风暴之中。
宗裕骐欢喜道:“那就是伯父伯母么?仙长,你别站在人家爹爹头上了,快下来啊。”
太翊袍袖翻飞,倒纵而落。
那雌蛟恰于此刻冲到,张开巨口就往太翊身上咬去。太翊身似流星,迅捷滑下,那雌蛟就咬了个空。她气得眼都红了,反尾就向太翊身上抽去,这一尾巴但教抽实了,就是泰山也要垮下半个山头!
太翊掐起避水诀,迎头钻入了灰黑海水。
雄蛟说道:“你敢跟我们比水性,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么?”雌蛟说道:“我下水追这凶徒,你把天上这些妖修都宰了。”雄蛟说道:“是!”
卢弥焉背负着宗裕骐,急速飞过群妖头顶,大喊道:“爹娘,我还活着啊,我在这里。”
雌雄二蛟闻声一顿,双双扭头瞪视着卢弥焉,只见是一个黑衣青年,满脸着急之色,眉眼依稀熟悉。
雄蛟睁着硕大双目,奇道:“夫人,这小子好像咱们的弥儿。”雌蛟喝道:“你老糊涂了!乌云子不是说了,弥儿在无色山为正道所害。却是谁假扮我儿来哄我夫妇?”
卢弥焉急道:“谁没事要假扮成我啊?”
宗裕骐从他背后探出头来,说道:“你如今长大了,二老不认得你了。快变回原形呀。”
卢弥焉醒悟道:“啊,是了!”
宗裕骐一拍他的肩膀,便凌空纵身一跃,跳上了枕流的莲花宝座。那宝座悬浮在长浪巨涛上,随着疾风飘飘摇摇。宗裕骐踩在一枚莲花瓣上,狂风吹来,他立足不稳,就要往后跌倒。
枕流是盘膝而坐,抬头向宗裕骐微微一笑,伸手揽住了他的膝盖窝。宗裕骐往前一扑,总算站定了身子,笑道:“多谢!”这才稳稳坐在枕流身边。
卢弥焉则一声长啸,化为黑蛟原身,冲破雨幕,急不可耐飞向父母。
雌雄二蛟眼睁睁看见他的原身,再无半分怀疑。爱子失而复得,岂是“欣喜如狂”四个字可以形容?
只见惊雷暴雨之下,三条黑蛟盘旋缠绕,又互相追逐,忽而穿云上天,忽而破浪下海,把北溟搅得天翻地覆,喜气冲天。卢弥焉的原身大小与父母几已相同,众人只看得目不暇接,都快分不出谁是谁了。
太翊踏破海浪,腾空飞起,高高俯视着卢氏三口骨肉团聚的情景。
宗裕骐打心眼里为卢弥焉高兴,两手合十,抵住嘴唇,赞叹道:“多好啊……”蓦地想到自己父皇母后,不知何日能返家乡?
枕流伸臂揽着宗裕骐的腰,柔声道:“二太子坐近些,别掉进海里了。”瓢泼大雨下,他凤眼弯弯,仍然光彩照人。
宗裕骐大为心折,欣然挪动臀部,向枕流挨近了数寸。
太翊忽道:“求人不如求己,你几时学会腾云驾雾,就不必依赖他人了。”
宗裕骐笑道:“那你得空教一教我,管情我一学就会。”
太翊神情疏淡,低头望着三蛟上天入地,只道:“班昊早已传了秘籍给你,你认真研读就是。”
宗裕骐应道:“谨遵真君法旨!”
枕流一笑,说道:“你若有疑惑之处,我来教你。”
宗裕骐笑道:“那我先说声谢谢啦。”太翊则不言语。
卢氏三蛟接连长啸,彼此沟通。卢弥焉已将群仙攻打北溟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三蛟便即化为人形,飞到众人之前。
那雄蛟人形气宇轩昂,雌蛟则是英姿飒爽。夫妇相貌俱佳,约是中年模样。
卢弥焉径直飞到莲花宝座旁,伸手指着宗裕骐,对父母道:“我说的人就是他!”他
卢弥焉神情兴奋极了,宗裕骐自打认识他以来,从没见他这么容光焕发。
雄蛟声如洪钟,大声道:“我就是弥儿的父亲卢玄寿,这是我夫人川华。”川华眼中含着笑意,说道:“就是你给我儿戴缚仙索来着?”
卢弥焉说道:“缚仙索是班昊哄孩儿戴上的,后来交给裕骐管着。”
宗裕骐脸色一红,说道:“伯父伯母要说摘,我这就给弥焉摘了。”
川华笑道:“算了罢,弥儿情愿戴着哩!”
卢弥焉向宗裕骐看了一眼,眼中尽是欢喜之色。宗裕骐心中一荡,也不由得飘飘然然。
枕流低声道:“二太子,我们还要追逐魔道余孽,正事要紧。”
宗裕骐回过神来,忙道:“对了,蛟族其他人可都安好吗?乌云子在哪儿?”
玄寿长叹一声,接口道:“大伙儿现下都还算好呢,只是又给乌云子作弄得好苦。这杀头的臭道士,我们做了什么孽,偏生撞着这个魔星!”
太翊蹙眉道:“你们知道乌云子躲在哪儿吗?”
川华脸带愠色,说道:“说来话长。前些天,乌云子派他八徒弟芝蕴子来浅海传话,说他大徒弟抢走了焱阵图,又说弥儿不幸死在了无色山,我夫妇两个痛不欲生。芝蕴子又说,正道不日就要来攻打北溟,而天火魔会已布下了三重布防。”
宗裕骐奇道:“三重?我怎么觉得不止呢?”
川华说道:“这孩子,且耐一耐性子,听我说下去么。”
宗裕骐赧然道:“对不起,我再不打断你了。”
川华笑道:“你认错倒快,不过我也没怪你啊——芝蕴子跟我们说,乌云子还没炼好消魂灯,不能轻易启用焱阵图,他们只能用老法子对付正道。第一重布防就是北溟海眼,乌云子料得你们十有八九找不到总坛所在,只能铩羽而归。”
太翊哼了一声,说道:“这群妖魔鬼怪,把正道看得太无能了。”
玄寿深恼太翊方才踩了他的头,狠狠瞪了太翊一眼,接口说道:“若是你们神乎其技找到了海眼,第二重布防就在总坛等着你们,那就是……嘶,夫人,乌云子那鬼阵叫什么名字来着?”
川华接口道:“叫‘心满遂愿迷魂阵’,这恶阵是第二重布防,刚才也给你们破了。至于这第三重布防么,就是天火魔会群魔本身了。乌云子把他的弟子部下,全都聚在北溟极东最大的一条海沟中。群魔遥遥催动迷魂阵与你们斗法,乌云子又命我蛟族在近旁守卫。你们现下若是找过去,群魔就要与你们血战到底,不死不休——你数一数,是不是三重来着?”
宗裕骐点头道:“还真是三重难关呢。”
卢弥焉抬手搭住了宗裕骐的肩膀,两根手指轻轻一捏他的脖子,说道:“管他呢,数明白这个有什么用?能过关就够了。”
宗裕骐缩了缩脖子,笑道:“你说的是。”
太翊问道:“群魔藏身的海沟在何处?我们这就去斩草除根,夺回焱阵图。”
川华说道:“你们方才捣毁了总坛,乌云子必有感应,只怕他此刻已带着焱阵图逃走,留下群魔替他断后。就算我们领你们过去,你们也追他不上的。何况我们也不能领你们过去。”
太翊皱眉说道:“难道你们还心甘情愿为乌云子驱使?”
玄寿忍无可忍道:“武德真君,你是修为高强,又有拱极教给你撑腰,可天下不是人人都能像你横行霸道,全无忌惮。乌云子夺我家园,欺我族人,掳我爱子,我们与天火魔会的仇结得有海样深,我恨不得一口吃了他!”
太翊说道:“如此,为何不与我们共诛魔道?”
宗裕骐忙解释道:“仙长,弥焉曾经说过,乌云子暗使诡计,给二老下了‘心火乌金锁’。”说到最后一个“锁”字,他眼皮突地一跳。
川华叹息道:“是啊,要不是为着这劳什子,还有弥儿,我们怎会助纣为虐?”说着,大大张开嘴巴。
众人一看,她的喉管里竟然冒出了一丛明晃晃的火苗,几缕黑烟夹着火星子飘了出来,不禁愕然。想她血肉之躯,体内却无时不刻燃烧着真火,焚烧心脏肺腑,那是何等惨酷刑罚?
卢弥焉的高兴劲儿已过去了,垂下眼睫,黯然颓丧。
枕流问道:“你们可知这心火锁如何破解?”
玄寿说道:“我们要是知道,不就早解开了么?”
宗裕骐说道:“枕流是想问,这把心锁是如何运转的。”枕流说道:“不错。世间万物皆有破绽,从其运作之理中或能推演出破解之道。”
川华说道:“我们也不清楚这心火锁如何运转。乌云子只说,这心火锁牢牢锁在我们的心头。只要他一念口诀,心火就会由内往外,熊熊燃烧,将我夫妇二人烧成飞灰。”
卢弥焉说道:“所以我爹娘不能给大伙儿带路。就算真能打败我师尊,我师尊最后来个玉石俱焚、同归于尽,可怎么办呢?”
玄寿忽道:“弥儿,你别叫那臭道士‘师尊’了。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为人师表?”
卢弥焉说道:“可我确实行了拜师之礼啊,而且我从小到大都喊他师尊,一时改不了口。”
玄寿说道:“怕什么?他此刻又不在跟前。你就叫他‘老不死的妖道’,他娘的也听不见呐。”
卢弥焉眉毛一皱,说道:“我才不怕。”
太翊长袖一甩,说道:“你们不肯带路就别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也能去找。”
川华迟疑道:“可乌云子吩咐我夫妇率领族人,务必在此阻拦你等,若是我们不动刀兵就抬手放了你们过去……他不是一样怪罪么?”
太翊凛然道:“凭你们放不放,我们今日定要杀过去。难道蛟族非战不能放行?”
枕流说道:“武德,你别性急,总有办法的。”卢弥焉则不虞道:“你不要为难我爹娘了行不行?”
太翊说道:“是谁为难谁来?我倒是想助你族人脱离魔爪,可你们如此惧怕强暴,明知助纣为虐还要一错到底。难道这一遭就放过天火魔会了?”
卢弥焉怒道:“难道就不顾我双亲的性命了?”
太翊冷峻道:“奋力一搏才能翻身,自甘为奴只能万劫不复。”
卢弥焉气得双袖乱战,说不出话来。玄寿和川华对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川华肃然道:“我们一族窝囊了整整四百年,这份耻辱已是受得无穷无尽了。眼下不是与你们正道厮杀,就是与天火魔会大战,再没有第三条路可走。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我们也该出一口恶气了。”玄寿说道:“只要那乌云子在世上一天,弥儿就永无宁日。我们豁出两条老命不要了,今日且与你们一同杀去!”
卢弥焉大惊失色,忙道:“可是,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又相见……”透明泪水夺眶而出,滑落苍白的面孔。
宗裕骐看得心急,小声道:“我、我……”
枕流注意到他在说话,问道:“二太子有什么话说?”
宗裕骐鼓起勇气,高声道:“我兴许知道开锁的法子。”
众人大奇,齐刷刷望向了宗裕骐。
卢弥焉瞪大了泪眼,震惊道:“可你什么仙术都不会啊,我还不知道你吗?”
宗裕骐含羞道:“我确实什么都不会,只记得几句开锁的口诀而已,是那仙人老奶奶教给我的。究竟合不合用,我也不敢打包票。”
除了太翊等三人,群妖都不知他说的老奶奶是谁,但见他神色紧张,一看就无多大把握。宗裕骐从没真正试过开锁口诀,万一老妪意指别事呢?万一他用错了口诀,反增二蛟痛苦呢?
玄寿哈哈一笑,说道:“反正都活不长了,死马权当活马医。二太子,你就拿老夫试试手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