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醒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看了手机，居然有好几个未接电话。
有一个是周译存，剩下的全是韩淑瑶。
是了。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自然有资格给我发这种消息来问我的情况。
我垂下眼。看许然还睡着，脸色已经好很多，便抽了体温计给他塞上，自己则起来走到阳给韩淑瑶回拨了电话。
“许回！你没事吧，怎么请假了。我下课去你班找你，你怎么不在，你那个同桌也一问三不知的。出什么事了，也不联系我一下。”她劈里啪啦一通输出，甚至完全没有给我说话的机会。
我静静地等她说完，才淡淡地开口：“许然昨晚发烧了，我在家照顾他。”
“啊，弟弟发烧了。严重吗？我放学过去看他吧。”那边的声音立刻变了语气，听起来很是关切。
“不用了，已经快好了，我看看下午恢复的话就带他去学校了。”我可不会让韩淑瑶来家里，那许然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他还不知道我和韩淑瑶谈恋爱的事情。
许然的态度让我更不想跟他提和韩淑瑶在一起的事，虽然他迟早会发现。
我瞒也瞒不了多久，可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跟许然解释。我难道跟他说你爸爸逼着我跟这个女生在一起，你要怪就怪你爸去。
怎么可能，许然怎么会理解这些。
说出去都好笑。谁会相信。
再说，许然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其实不是他亲哥哥，不知道我只是他爸妈买来的。不知道我的这个“女朋友”通过威胁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而他的亲生爸爸正是这场威胁的帮凶。
他还是个小孩。他只是全身心依赖我这个假的哥哥而已。
他什么也没错，但是我也什么都没错。
可是我一想到许立行，就忍不住心都硬了，连带着也迁怒给许然，更觉得实在没有必要对许然解释什么。
许然是我什么人？就算不是许立行逼着我和韩淑瑶在一起的，就算是我真的喜欢韩淑瑶，和她在一起，我又需要对许然交代什么？
和韩淑瑶的电话挂了之后，我回去看许然的体温表，看数字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把许然叫起来吃了饭，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除了比往常一样更加粘我之外也没有什么异常。不过到底是刚刚退烧，还是有些虚弱的，我问了医生，说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所以下午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学校。
许然要跟我一起，被我拒绝了，又委屈起来，但他到底还是知道自己之前蹲在门口等我着凉这事我还没找他算账，加上我一整夜都在照顾他，他这会还知道内疚了，也不敢闹得太过，老老实实委屈的送我出去上学，自己眼巴巴地瞅着我的背影。
下午去班上之后，我没去立刻找韩淑瑶，现在光是想到她就让我厌烦。
之前我对她还有些欣赏，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居然成了这副模样。
这几年我一直在许家装出一幅礼貌优秀的模样，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
带着面具生活的时间太长，那张面具也仿佛和我融为一体，我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样子了。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足够适应他们这群人的游戏规则，但每次我总会被他们新一轮的操作击穿底线。
我也以为我在面对韩淑瑶的时候依然能够演出她想要的那种模样。
可我还是感觉每次面对她的时候那种面具即将破裂的征兆。她就像一个警示牌，无时无刻提醒我，我的软弱我的卑微我的虚伪和我的无力。
周译存见我来上课，抓着头道：“韩淑瑶怎么回事啊，一副你妈的模样，抓着我一通审问。我都没和她说过话，她怎么这样啊。你和她什么时候变这么熟了。”
“她现在是我的女朋友。”我平静的说。
“啊？？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知道！你这家伙太过分了吧。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跟我说。”周译存一副被雷劈了的模样，“我不相信！你是不是在开玩笑啊。你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啊。你喜欢她吗？我怎么感觉不到啊。”
“没骗你，昨天才确定的，你的女朋友呢？外婆怎么样，手术做了吗？现在怎么样了？”我不想和他多说韩淑瑶的事情，于是立刻生硬的转移了话题，尽管生硬到如此程度，周译存还是很轻易就上套了。
一听到小女朋友的事，周译存立刻把头磕在课桌上，哀叫着：“她要跟我分手！突然发了消息就没影子了！”
“那她奶奶的手术不做了吗？”我明知故问。
“是外婆……”周译存有些虚弱的纠正。
“那她外婆的手术不做了吗？”
“我哥告诉我，她压根没有外婆，她外婆三年前就去世了……”周译存眼神忽左忽右的闪烁着。
“所以，你就是受骗了。”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来，而且毫不客气：“之前我就提醒过你。”
“那也不一定，也许是我哥骗我呢。我哥天天欺负我，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恨死他了。说不定就是他把我女朋友威胁了，她才离开我的。”周译存难得动了脑子，居然还如此接近真相，让我不得不高看他几眼。
“那你宁愿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朋友，也不愿意相信你的亲哥哥是吗？”出于朋友的角度，还出于讨好一下他大哥的角度，我都得出来说这句话。
“额……确实哦。可是……她不是那种人啊，她说我们是天生一对的。”
“我看你也没多喜欢她，还是想清楚要不要为了他和你哥闹掰吧。”我丢下一句话，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我知道最后周译存肯定会站回他哥那边的，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而且他还会把我的话转述给他哥，最后对方必然要承我这份人情了。
这会临近高三，无论是学业上还是学校里都有很多事情有些积压，和韩淑瑶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我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时间陪她。
而由于刚开始的小女生心态，需要在心上人面前表现出自己的大度和体贴，她对此虽然很不满，但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刻意把她和许然出现的时间错开，一段时间下来，她一次也没有和我同时出现在许然面前。她是一个很敏锐的女生，很快意识到了这点：“你弟弟是不是不喜欢我。”
我默认了她的猜测，第一次见面许然就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只是那会我们都没有意识到，这种反感会持续这么久，毕竟我们都没有那么在意小孩子的喜恶。
“他是不是太粘着你了，我和你在一起的时间跟他比起来连零头都不到。他虽然是你弟弟，但是我是你女朋友啊。我难道没有他重要吗？”她的声音很委屈。
我觉得很好笑，你这个女朋友的身份是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对不起。许然现在才二年级。我爸爸妈妈比较忙，他一直只有我来照顾。所以一直这样过下来。突然改变这些模式，小然会很难接受，我知道你很大方，肯定不会和小然这种小孩计较吧，等他再大点他懂事了，也能自己照顾自己，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我表面上还是滴水不漏，在不得罪她的前提下开口劝她。
可这个解释并不能让韩淑瑶满意，她咬着唇：“我表弟也和他一个年纪，爸妈也很忙，我就没见到他怎么黏任何人。许然这样很奇怪。而且，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会开始懂事，他要是十年后懂事，我还得等他到十年后吗？”
“每个孩子的情况都不一样。”我皱了皱眉。
“你是不是不开心了。觉得我在跟一个小孩子计较。”
我摇头：“我理解你想跟我多相处的心情。对不起，我现在能力有限，没办法做到面面俱到。我会尽力抽时间多陪你的。但我不能不管小然。”
韩淑瑶歪着头笑了一下，她顿了顿，似乎在想些什么：“我明白了。你就是这样的人，要不然我也不会喜欢你了。如果你随随便便就为了我改变，那我说不准就会觉得你没意思了。”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的唇：“既然如此，我要一点补偿也不为过吧。”
和韩淑瑶告别之后我就去接了许然，许然这会正坐在门口，穿着中筒袜的小短腿在台阶上晃荡着，眼神有点忧郁，表情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这幅样子不像个小孩子，反而有种中老年特有的味道。
“小然。”
他听到叫声，立刻抬头，迈着两条小短腿向我跑来。
“哥哥，你最近来得都好迟。”他嘟着嘴抱怨。
最近放学后要陪韩淑瑶，所以来迟了不少。以往我都是提前到，还能看一会他排练或者上课的画面。现在基本都是卡点或者更迟，许然或许已经有了一些意识，只是他没有提过，我也自然装傻。
“哥哥最近学校有事情。”
撒谎是不对的，我很清楚的知道。
如果许然发现，远比我一开始坦白的后果还会严重，我也知道。
可是我的心里又另外一个声音告诉我，那又怎么样，你对他撒谎有什么错，是他爸爸逼你和那个女孩在一起的。又不是你自愿的，你对仇人的孩子撒谎又算得了什么。
不管怎样，我还是不知道怎么对许然开口。
“哥哥，明天要开家长会了，你看到老师通知的没？”许然扯着我的衣角，“你来好不好。”
给许然开家长会，是我的一项常规工作。幼儿园开始就是我去的了。
许立行自然没有时间出席这种场合，蒋怡也不愿意来学校抛头露面，她自恃身份，而且许然是她孩子的身份也没有在学校公开。
所以不仅他家长群里的家长是我，班级大部分活动都是我，有时候我都不知道，如果我没有来到这个家，是不是这些任务都是原来的许潇完成，抑或是交给其他什么人，因为蒋怡和许立行从任何角度看起来都不像是能做好一个合格的家长的模样。
作为高中生，我在一群家长中间稍微有些格格不入，毕竟我还穿着学校的高中制服。不少妈妈们都悄悄打量我。
家长会这种场合多是妈妈来参加，少数男性反而变得十分显眼，尤其是我这种年纪的，简直是独一份。
那些或漂亮或富态的女士除了围着老师打听孩子的情况，多数就是凑过来和我交谈，加上许然漂亮的在整个学校都是独一份的。我们兄弟俩反而成了这个家长会的主角。
我早就被教育过礼仪，而且是血泪的浇灌下，因此哪怕是这种被围着的情况下也能保持最基本的礼貌。许然虽然还小，站在我后面抱着我的腿，和我一起被这些阿姨一起调戏着玩闹，也没有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挂着甜甜的笑容。
他的家教不允许他不听话，加上以前也是经常被蒋怡带着到处炫耀，早就知道该如何做出得体的模样，所以表现的十分讨喜。我当然知道他这副模样纯然是装出来的，现在已经十分不耐烦甚至濒临爆发的边缘力。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拉着许然溜了出去。没想到后面还跟了个小尾巴。
我见那孩子眼熟，“你是王思毅吧。后来有没有再欺负许然了？”
王思毅这孩子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现在和许然是朋友。对吧，许然。“
许然臭着脸，没有拒绝，也没有认同：“你跟我和哥哥出来干嘛。“
“我觉得你哥哥很厉害。我也想认他做大哥！”
我噗嗤笑了出来，这孩子是有受虐倾向吗？被我训过一次居然还上头了。
许然当然不可能同意，别人跟我多说几句话他都不开心，更别说跟他一样叫我哥哥力：“不准！他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你不能叫！”
“许然，你怎么这么小气，上次你考试我还给你抄了一道题呢！”王思毅叫了起来。
我撇了眼许然，果不其然看见小孩的脸色瞬间变了。许然小心翼翼的抬眼看我，“哥哥……”
王思毅自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还想继续抖露些许然的事情，“还有上次你把林娜娜弄哭，也是我帮你让她不要告诉老师的。我这么讲义气，你连哥哥都不借我！”
许然大声叫道：“不借不借！哥哥是我一个人的！拿什么也不换！你告老师去吧，我不怕。”
王思毅也叛逆起来，丝毫不让的吵了回去，两个小孩差点撕打起来。
我只好一手一个抓住领子把两人分开。
“不可以打架。”
我转头对王思毅道：“你以后继续和许然做好朋友。我是他的哥哥，不能做你的哥哥了，但是我比你大，你也可以喊我大哥哥，只是这个哥哥和许然的那个哥哥不一样，你明白吗？而且你不是说了你跟他是好朋友，好朋友是不能动不动就打架吵架的对不对。”
王思毅这孩子点点头：“我明白的，大哥哥，我以后不和许然打架了。”
我满意道：“不错，大哥喜欢聪明的小孩。以后有人欺负你就报我的名字。来找我我帮你。不过前提是你不能先欺负别人。”
王思毅满眼崇拜，恨不得抱着我的大腿，但是硬生生被许然拽开，接着就被我打发去找他妈了。
接下来是许然，我现在真的还挺擅长哄小孩的，看着毛都要炸了的许然叹了口气：“哥哥愿意理他是因为他是许然的朋友。哥哥是为了小然才做他大哥的。这样的话小然还介意吗？”
许然咬着手指头思考了一下：“哥哥喜欢小然。小然和王思毅是朋友。哥哥才喜欢王思毅的。”
“对。这叫爱屋及乌。”
“矮屋鸡乌？”
“嗯。哥哥希望小然多一些朋友。小然喜欢的人哥哥也会喜欢。”
“可是，可是哥哥喜欢的人，小然不喜欢。小然不喜欢哥哥喜欢别人。”许然的脑子做数学题不灵光，其他方面转的倒是很快。
“无论哥哥喜不喜欢其他人，哥哥都会喜欢小然。而小然喜欢的人，哥哥也会喜欢。”我继续劝导，试图纠正这个孩子奇特的逻辑。
“我不会喜欢其他人，我只会喜欢哥哥一个人。“
我叹口气，觉得有些头疼。
最后只好试图用感情绑架，“如果小然不喜欢哥哥喜欢的人，哥哥会很难过。“
许然愣了一下，表情陷入一种难言的纠结，仿佛遇到了人生重大的抉择时刻，“哥哥，会难过……”
我没有作声，继续给许然留下思考的空间。
许然艰难的思索了一会，委屈的开口，显得十分痛苦，“不想让哥哥，难过。小然会，会喜欢，哥哥喜欢的人。”
然后他就抱着我哭了起来，仿佛经历了莫大的委屈，真的是嚎啕大哭的那种，鼻涕和眼泪糊了满脸，全蹭在我衣服上了。
我再一次有种被割裂的情绪，一半的我在为许然这样因为我哭泣而感到心疼，另外的一半我冷漠地看着他。
泾渭分明地划分了黑色和白色的我。
我努力把那两半的我揉在一起。这才感觉自己恢复正常的思考能力。
记忆中许然的哭泣都是小声的啜泣，或者无声的控诉。只有这次，是毫无保留的幼童的放声哭泣姿态。
我看过一些儿童心理学的书籍，许然这个年纪对于某些事物有占有欲是正常的，以往他过于粘着我这些我都默认了，适当的引导过，只是用处不大罢了。我也没法在他身上投入过多的精力，所以有些忽略了。我现在也没有想到许然居然会这么难过。
我把许然抱起来拍了拍后背。
“无论哥哥会不会喜欢别人，哥哥最后最喜欢的那个人一定是小然，哥哥保证。我们拉钩好不好。”
许然因为哭得过火，这会已经在打哭嗝了，一抽抽的十分可怜。
好在这会他还听了我的话，于是也立刻伸出小手和我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见他终于不哭，也松了口气。
“哥哥，我也会永远喜欢你的，我会只喜欢你一个人的。”许然小声道。
“好的，哥哥相信你。”我笑了笑道。心里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等你长大，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我拉着许然的手回家。
学校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韩淑瑶真的很会自作主张。
我没有说话，停下了步伐。
她走过来蹲下身，笑眯眯的，十分温柔的大姐姐模样：“小然，好久不见。听说你今天开家长会是你哥哥帮你开的。你哥哥对你可真好。”
许然握紧了我的手，向我这里靠近了些。
“呐，我听你哥哥说你喜欢拼积木是吧。这个是我托人买的限量版的乐高。送给你好吗？”
许然漠然地看了眼她手里大盒子，无动于衷。
“别这么冷漠嘛。我和你哥哥是‘好朋友’，哥哥的好朋友送你个礼物没关系的。你可以要的，对吧许回。”她把矛头指向了我。
我垂了眼：“没关系，喜欢的话就收下吧，小然。”
许然低下头，咬着嘴唇，然后咧开嘴笑了，看着就是一个礼貌又有教养的小孩，他长得好，这么笑起来但凡是个雌性生物都没法无动于衷。
许然客气又带着些感激的语气：“谢谢姐姐。那我就不客气了。”
韩淑瑶心满意足起来，“许然，我等你们结束，就让司机先回去了。你们的车能不能送我一节，反正顺路。”
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后排原本只坐的我和许然。现在多了一个韩淑瑶，她十分自觉的坐在边上，拍了拍中间的位置，“小然坐在哥哥和姐姐中间好不好。”
许然的指甲把我的手抓的有点疼。但表面上还是笑嘻嘻的答应了。
他爬到座椅中间端正的坐好，车上两人同时看着我。
我进去坐好之后。司机发动了车子。
我明显感觉到许然已经有些气的发抖了。
我拍拍他的后背，感觉他在我的手下稍微放松了些，但是没有什么用，我捏了捏他的手，冰凉。
“小然，你上二年级对吗？我有个表弟，回头也要转到你们学校。我让他转到你们班好不好，你们可以做朋友。等你有了新朋友，就不要总缠着哥哥了吧。”韩淑瑶一脸温柔。
许然侧身背对着我看他，在我这侧的手依旧抓着我。
“好啊，谢谢姐姐给我介绍新朋友。”许然乖巧的说。
“哈哈，没关系，小然真的好乖。”韩淑瑶心满意足的笑了，然后给了我一个胜利的眼神。她可能觉得许然真的有这么好收买。
到了韩淑瑶家门口，她下车前，身体越过许然伸手帮我整理了一下校服衬衫的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