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路滑,又逆北风而行,为求路上稳妥,行程自然慢了下来,到第三天才抵达北平城。
感到马车行速减慢,仪华微挑窗帘,帘外已是傍晚之交,暴雪一直纷扬未停,巍峨的古老城池在这沉郁天气下,只剩一道模糊地座影。
这般严寒的天气,大多人都该都在家中,城中也应萧条而清冷。未曾想到,城门外黑衣甲卫列仗一丈,持火把侍立左右,庶民百姓一概回避。新晋王府左护卫指挥张玉、燕山护卫副千户朱能二人,共护世子朱能,出西直门相迎。
朱高炽率先行出,拱手相贺道:“恭贺父王母妃喜得嫡长女!”
一声落,百名相迎护卫齐贺:“恭贺王爷、王妃喜得明珠郡主!”
声再落,近百名随行护卫又贺:“恭贺王爷、王妃喜得明珠郡主!”
一时间,贺声震天,隆隆撼地,只为这个出生刚满一月的小女婴。
如此隆重的相迎,虽不是她所求,却让她满怀感激——也许她的女儿是生下即体弱,不若其他的女孩健康,但有她父兄视如明珠一般的重视,相信她一定能幸福平顺一生,这亦是她一个做母亲最初最美好的心愿。
“五日前,才有三军为小郡主贺满月,军中无人不知王爷、王妃得了爱女。今日又这样,不出明日,整个北平城都将知道,燕王府有个父兄疼爱的小郡主。”陈妈妈看着眸中晶莹闪烁的仪华,不禁也含了欣喜的泪水,道:“小郡主才是真真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
仪华但笑不语,只凝望着怀中酣睡的女儿,目光有一丝黯然闪过,心头也有一抹怅然盘亘:明儿,她唯一的女儿,唯一一个来自父母心灵相倾时的孩子……
一番礼俗毕,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她思绪也渐渐飘散。
一日后,正如陈妈妈说的那样,整个北平城上下无人不知王妃诞女,此女刚出生即获燕王赠明珠郡主称号,而之前却是还未得朝廷钦封。
世间少有雪中送炭者,却不乏锦上添花者,见燕王甚为宠爱嫡女,北平稍能与王府攀上关系者,纷纷送来恭贺明珠郡主出生的贺礼。几日下来,贺礼中奇珍异宝不下繁几,明珠郡主也一跃成为全北平城最炙手可热之人。
在这样的热闹繁华下,众人眼红羡慕的目光中,当事人之一的仪华,却来到了一处凄凉寥落之地——前朝的冷宫,现在关押李婉儿与张月茹的荒废宅院。
是日正是除夕的前一天,人们家置酒宴、往来拜访的别岁日。
天尚早,雪初停,只是风,刮得面上隐隐有着刺骨的疼痛。
仪华全身裹在曳地的皮裘里,双手笼着一只手炉,由阿秋搀着一路沿太液池行去。另一侧李进忠提着一个漆红食盒,随行。
过了太液池,慌林深处一条长长的巷道,走进去,是深仄的死寂。
行至巷尾,别有洞天,竟有一片不小的中庭。中庭的北面有一个月洞门,却有锈迹斑斑的铁栅做门栏,以及八名拿长枪的侍卫守着。
“开门,让看守嬷嬷带路。”李进忠从怀中摸出侍卫令牌晃了晃,颇有狐假虎威样。
侍卫见令领命,少时片刻,看守默默领着主仆三人来到一间破败的宫殿前,推开“嘎吱”作响的朱红木门,侧身恭敬道:“王妃,李氏、张氏及二人的嬷嬷,都收押在这里。不过这里黑,容奴婢燃了灯,王妃再进。”说完,见仪华微微颔首,忙手拿着一盏油灯,跨过一尺高的门槛而入。
随着昏黄色的光线移动,殿内慢慢的亮起来了,尘封几十年的冷宫一隅,映入眼帘。
灰蒙蒙的殿内,四只漆色掉落的圆柱上,各燃着九转烛台,清晰的照出破败宫虚的每一个角落。于左边的壁角,李婉儿面朝壁内卷缩着,从背后看着,只是一个衣衫凌乱的佝偻老妇,三步之遥的地方,是她的乳母吕嬷嬷。右角落架着一点儿火星子,是衣裳整齐的张月茹主仆占的一角。
看来,李、张二人虽同处一室,待遇却有不同。
一边暗暗做了对比,一边跨过门槛走入。
甫一走进,就见张月茹疾步冲来,一下子跪在了跟前,仰起一张不甚邋遢的容颜,泪流满面道:“王妃,明鉴!婢妾是冤枉的,婢妾怎么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呀,再说婢妾待竹影亲如姐妹,又岂会对自己的姐妹下毒手……”
张月茹一边含泪表清白,吕嬷嬷也一旁附和辩驳。
仪华皱了皱眉,阿秋忙向看守嬷嬷使了个眼色,那看守嬷嬷心领神会的退下。
仪华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的张月茹主仆,淡淡道:“吴氏母子昨日已逝。”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听得地上二人犹如晴天霹雳,脸上瞬间一片死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