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室内一灯荧荧,发出亮堂的黄光,照明屋子里每一个角落。
身着白色丝质亵衣的朱棣,坐在与门相对的一张填漆戗金龙纹罗汉床上。明耀的烛火洒在他刚毅冷峻的面庞上,投下一道摇曳莫测的暗影,亦照映出小麦色的肤色上一块块或青或紫的瘀伤。
三双眼睛,六道怔怔地视线齐刷刷落在朱棣青紫的脸色,惊得无法出声。
面对三人的瞠目结舌,朱棣黑瞳一下子收缩,聚焦起凌厉的锋芒,又透着一丝狼狈的愤怒。
仪华与他的视线绞缠在一起,只觉身上凉飕飕的,半阵才敛下心里的不对劲,抬脚跨进半尺高的朱红门槛,似浑然未见朱棣鼻青嘴破的样子,如常道:“听说王爷让取消了明日的行程,臣妾便前来看看……”
说话之间,朱棣猛地一下站起来,带着滔天的怒气大步流星疾跨两步,却在逐渐逼近之时,陡然一僵停足站立,紧绷着全身的筋骨,一脸平静无波的看着门口三人,淡淡的道:“恩,路黑跌伤了,就让延迟了回去的日子。”停了停,又道:“伤势极轻,就没让人去给你说。现在既然王妃你来了,就进来吧。”
话毕,朱棣转回身,又回到罗汉床上坐下。
同一时刻,立在一旁的丘福上前,目不斜视的给仪华拱手一礼,将手中青瓷白底大红塞的药瓶递给仪华,以气势吓退随后跟来的许公公、阿秋两人,然后一起走出房间,顺手掩上门扉。
随着“吱呀”一声门扉合上的声响,室内恢复了开始的寂静。
幽闭的空间下,一股若有似无的药酒涩味在空气中弥漫。
仪华握紧药瓶在眼前看了看,低敛的眉目中满怀懊恼。
一时慌乱急于打探北平官员贪污一案,又恐朱棣在路上受到了暗杀,未作多想的赶了过来,却忘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霸主一方的男人,有着他自己的颜面。而现下,非但让她看见了,还让侍人看见了他一脸挂彩的狼狈样,可以想见骨子里极其骄傲的朱棣必是恼羞成怒。
“王妃你来得正好,本王背上还有几道瘀伤,就你来上药好了。”朱棣扫了一眼两步之遥的仪华,一壁动手脱下亵衣,一面不辨喜怒的吩咐道。
听他这样说,大约可以断定朱棣不会牵责。
仪华眼中懊恼退下,抬头向朱棣笑了笑,保持着平和的语气应了声,徐步上前在他身后坐下。却未料一抬眼,一道道小儿臂粗的瘀痕,在朱棣背上纵横交错,比起他脸上的伤有过之而无不及。
惊见此一幕,仪华止不住地捂上双唇,倒抽了一口气。
屋子里静得仿佛一根针掉落之声都能闻见,何况是仪华惊跳的抽气声。
当抽气声清晰地入耳时,朱棣裸露的后背瞬间僵住,背对着仪华的面上一回红一回白,却未置一语,只是放在双膝上的拳头捏地“咯咯”作响。
这声唤得仪华骤然清醒,她忙揭开药瓶,到了些许在手心上,便手法熟练的为朱棣搽药散淤。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地,只有朱棣粗重的喘息声偶尔响起。
一刻后,刺鼻的跌打药味散发出越来越浓烈的味道,仪华也顺着朱棣身上的伤痕渐渐地摸清了些缘由。
朱棣全身除了脸上有伤,就只有后背受了伤。而他背后的瘀痕道道差之无几,显然是坐地挨打,由人以棍状硬物所至。但是以朱棣的身份,能让他甘愿挨打的人,放下整个京师,甚至是整个天下,不出二人。
……北平官员贪污……朱元璋下旨入宫……
莫不是贪污案已坐实,朱元璋才不顾颜面的下此狠手?!
念头一起,仪华思绪飞速转动,止不住地就想了下去,手上推拿瘀伤的力道不觉小了下来。
“没想到到你一个闺阁女子,铁打推拿的手法不错,倒有几分像营中的军医。”在仪华不轻不重的揉挪下,朱棣胸口止仰不住的怒火硬生生的强压了下来,却敏锐的察觉身后之人气息紊乱,只当她担忧自己,便随意寻话问道。
这一句如若平常的话,听在仪华耳里,却宛如惊雷骤响。
当年她毕业当兵之初,接连几月的军训下来,身上又酸又痛,一偶然的机会就跟着部队上一个中医学了这一手,未想到今日竟让朱棣察觉一二。
仪华咽了咽唾液,竭力掩住话中的底气不足,曼声道:“王爷谬赞了,臣妾这也是幼时顽劣,和兄弟们玩耍时磕磕碰碰了,就跟着学了一些,免得让照顾臣妾的冯妈妈伤心。”
听着身后柔声细语的话什,朱棣想起多年前仪华与徐膺绪打架的一幕,晓是她一个无母孤女就是得了徐达的承认,怕是在后宅的那几年也是受尽了欺凌,在将门之家学上一手跌打的手法确是情理之中。
朱棣微微颔首,道:“恩,本王明白你的难处。”
明白她的难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