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拂晓,迷蒙的雾霭还笼罩在北平城上,燕王府端礼门两扇大门却已倾敞。丹漆金涂铜大门下十数名王府侍卫护举着煌煌燃烧的火把,将端礼门前照得一片红光通明,地上人影交杂。
仪华站在石阶下,见阿秋先带着朱高炽上了马车,她才转过头,向着俏生生立在跟前的众妃妾,含笑道:“晨间天寒露重,让诸位妹妹生受罪了。”立于众妃妾之前的王蓉儿微移半步,恭敬地福身道:“妾等不敢有累罪之念。只是此行行程匆忙,还望王爷、王妃保重。尤其是王妃,魏国公大人之事,请您勿要忧伤过度。”话落,身后众妃妾附和,含娇细语如清风拂来。
如此柔情相付,难怪朱棣对身边女子狠心至此。
莞然一念后,仪华徐步上前虚扶了一把王蓉儿,又拉过李婉儿的手,将她们一齐放在手心里,语含感激道:“妹妹们不要担心,我知道保重自个儿。”话略停了停,似舒缓了口气,又道:“一来一回至少一个半月,中间又要在京师待上些时日。这王府的事,姐姐就交予你二人照应了。具体事宜,我殿内的魏公公、陈妈妈会寻两位妹妹说的。”
王蓉儿脸上一僵,忍住去瞥李婉儿的冲动,低头应道:“婉夫人虚长妾几岁,能与婉夫人共事,妾也可免了担心。”李婉儿窥了王蓉儿一眼,越发的恭敬道:“婢妾定不负王妃嘱咐,从旁协助蓉妃。”
从旁看这她们二人你来我往,仪华笑意渐浓,拉着她二人又相嘱咐了一番,方侧身一福,问道:“王爷,臣妾已和二位妹妹交代了府务,不知王爷可有话相予?”
朱棣很少留心府中女人的相处,只要她们不闹得过分,一般私底下的小动作,他皆是睁只眼闭一只眼就罢。这会儿见仪华一派落落大方的处事,俨然一名贤惠大度的主母,他心下暗自满意:到底是徐达之女,理应如此。
这样想着,朱棣也颇为礼遇的趋身扶起了仪华,扫了一眼含情凝睇自己的众妾室,复又看向仪华,道:“该交代吩咐的,王妃都说了,这就启程吧。”见朱棣无半分眷念,众妃妾脸色顿时一黯,转瞬又盈盈带笑,款款福身呼道:“恭送王爷、王妃启程。”
听着齐齐入耳的恭送声,仪华又一次在心里感叹了一下,便不紧不慢的随着朱棣身侧小半步的距离往马车走去。
“王妃!”立在马车下,朱棣向仪华伸出一手。
在外人面前做惯了戏,仪华也没半反不自在,仰头朝朱棣笑着道了声谢,就将手递了过去,踩在车辕下的小杌子欲要上马车,却听身后一个脆生生的嗓音,喊道:“父王——父王——”
回头一看,只见身披大红缎袄儿,扎着双丫髻的大娘,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她也不等身后哎哟叫着的养娘,一下扑上了朱棣的腿,扬起红扑扑的小脸蛋,一副天真无邪的望着朱棣,道:“父王这次要去很久吗?会不会回来了,就忘了大娘,也不去母妃那看大娘了?不要,大娘也要跟着去。”
等话刚一说完,李婉儿已跑了过来,一把扯过大娘跪在地上,大惊失色地道:“王爷恕罪,都是臣妾教导有失,才让大娘她——”话没说完,朱棣弯腰一把抱起了跪在地上的大娘,又觉抱着有些不对,忙将她交给了养娘抱着,微咳一声,板了脸道:“照顾好小郡主,本王回来不想见到她哪里有失!”
闻言,养娘骇然,连声称是。众妃妾却脸色一变,十几道目光齐刷刷的抬起直看向宛然起身的李婉儿,听她应道:“王爷放心,臣妾自当照顾好大娘。”话一顿,飞快的看了眼朱棣,忙低下头:“等着王爷回府。”说着又觉此话过直,李婉儿立时加上一句:“王妃回府。”
以前还真是将李婉儿看走了眼!
仪华瞥了一眼李婉儿,尔后似笑非笑的低头不语,等着眼前这依依惜别的两人。不过显然地,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朱棣并无意儿女情长,只随口回应了一句,便携着仪华上了马车。随后,自由新晋为燕山中护卫千户的丘福以及朱能等四十八名侍卫护卫下,驶出北平城门,在郊外的官道上飞驰,向着京师应天的方向而去。
历年少有的大雪在昨儿夜里停了,凌烈的北风却依然呼呼的咆哮不止。坐在这辆似一间小耳房大小的马车内,却丝毫感觉不到外面冻人的天气,若不是马车行驶间的晃动,真让仪华有种置身于室内之感。
“早些赶去京师,说不定还能再见国公最后——”话戛然而止,朱棣停了一停,接着道:“不投驿站,本王便让陈德海准备了这辆马车,夜里可当寝室。”
“哦。”被朱棣发现自己打量的目光,又听他简单的解说了一下,仪华也只随口应了一声,便椅上了软实的靠褥闭目假寐。须臾,却察一道强烈的目光锁在自己的脸上,仪华即刻睁眼,果真对上朱棣一双虎目,她怔了一怔,忽而错目一笑,道:“还是王爷考虑周全,臣妾谢过王爷。”
说罢,也没让一旁跪侍的阿秋帮手,仪华就目光四下搜寻了一眼车厢,突然将目光聚在舆几上,拿手背“咚!咚!”地敲了两下,听是空心的响动,她满意的挑挑眉,这才伸手在舆几侧面摩挲了一会,竟打开一个小抽屉,里面放着茶具、吃食等物。
“王爷,早上估计也没用什么吃食,不如这会儿用些茶食。”仪华一面不卑不亢的轻语着,一面从抽屉里取出糕点、暖着的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