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天朗气清。肖夫人早早儿就起身,吩咐人进来梳洗盥漱,又令魏昌家的开了楠木衣箱,取出几件簇新花样的衣裳细细儿打扮起来。一时,七小姐王淑雅也装扮妥当前来请安。母女俩收拾停当便携手上了一辆翠盖朱轮八宝璎珞车,众仆妇簇拥着往城郊徐徐而去。
那肖氏母女今日装束异常华美,尤胜往昔。珠翠环顾,鬓影钗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来。
肖夫人头戴金线七梁鬏髻,上金厢大珠猫睛天上长庚挑心,前有杂宝纹垂珠围髻,顶玛瑙佛手蜜蜂形金顶簪,后用半弧形金累丝翠楼人物分心,两鬓分双层楼阁金掩鬓、耳坠金摺丝点翠四珠双面宝石耳环。身披石青缎地盘金绣福庆如意璎珞形珍珠排穗云肩,里着金银墩兰葫芦蔓藤纹绣折枝兰桂齐芳立领长褂子,外罩银红缎滚边蟹紫绣金菊纹配牡丹﹑蝙蝠、古钱的对襟大毛长袄,前垂着金叠胜宝石珊瑚珠串,下系紫金万寿字暗纹绣香椽、扇子配四季花马面裙。通身气派贵不可言。
而王淑雅也丝毫不逊色,头梳偏髾髻,上着金玉玲珑榴钗,眉心贴金累丝蜂蝶赶花钿,鬓边鎏金草虫啄针,耳垂金珠宝姜零子坠子。身着银红缎子实地纱绣金梗整枝桃花笑春风半臂,上有多层绦子捻金绸缎镶边,下摆坠流苏串珠为饰。妃色披帛下系圆领束腰桃红碎朵兰花襦裙,外披茜红蹙金妆花缎面出风毛银鼠里子斗篷。正如诗中所云:“一枝红艳露凝香”,真真是个娇俏明艳的可人儿。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车停在了西郊一所院落外,魏昌家的上前应门递上拜帖,便有婆子引领众人穿堂入户。一路行来,但见周数十里,山阜旋绕,曲岸回沙,水木明瑟,台榭荆榛,夹道柳榆,林虚桂静,宛若画中央;山泉潆绕,清池水田,兰溪隐玉,菡萏含华,鱼跃鸢飞,鸳鸯、鹭鸶、野鸭皆怡然自得;池中有岛,乔松秀柏,苍翠可人,一花一竹,疏密欹斜。
邃阖雕楹,曲栏画栋,及至厅内,四面皆是西洋玻璃窗,壁嵌玲珑木架,上置古铜炉百尊,温之以火,旃檀馥郁,暖气盎然,举室生春。便有几个身着鹅黄撒花祚绸窄银袄,象牙色立领中衣,系蜜蕊色洒花百褶罗裙的丫鬟奉上一色黄珐琅仕女小盖盅。
肖夫人轻啜香茗,抬眼细细打量,这几个丫鬟举止不俗,若不是出自里,也绝非小家小户。环顾四周,陈设华美,雕工细,一看就绝非凡品。常听人言承乾贵妃宠冠六,连底下人也比那三四品的官儿要尊贵些,于是更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神小心应对。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只听得后堂月洞门内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可来迟了,倒劳烦夫人久候。”
说话间一位年过半百,中等身形的老者姗姗而来,径自在上首一张紫檀嵌大理石透雕螺钿博古祥云图的太師椅上正襟端坐。只见他手握瓜果状树形器,身着酱色团鹤纹福庆如意漳缎长马褂,腰束金錾梅花带,中有一枚银托累丝双钱纹寿蝠碧玺带扣,目光炯炯,气定神闲,乍一看去与寻常长者并无不同。正是魏昌家的口中所言承乾总管贾大人。
肖夫人忙裣衽还礼,拉着王淑雅道了个万福,满脸堆笑道:“得知老大人乔迁新居,却未及道贺,今日特来送上表礼。”
魏昌家的顺着眼色忙呈上礼单,谁知那贾大人也不打开,只抬头轻瞥一眼,便漫不经心道:“夫人太客气了,洒家怎么承受的起。”
肖夫人见状便知这些寻常玩意儿,他自是看不上眼,遂从衣袖中掏出一红绫套锦盒打开,亲自递上前去。一个玻璃胎画珐琅福禄图葫芦式鼻烟壶赫然在目。这烟壶通体彩绘枝繁叶茂的葫芦花纹,绿叶白花交相辉映,澄黄葫芦饱满润滑,更有五只红色蝙蝠翩翩然飞舞其间,组成“福禄万年”的吉祥图案。着实工巧美,玲珑剔透。
那贾大人瞥见此物,立时喜逐颜开,反复把玩而不忍释手。忽见壶底刻楷书款,遂笑道:“原来是古月轩的珍品,果然非同凡响。”
肖夫人在旁陪笑道:“老大人真是行家,这小玩意儿还是当年先皇御赐给侯府的。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再好的东西也得像您这般识货的人欣赏才是,若不然也只会明珠蒙尘,暴殄天物。”
贾大人哈哈一笑,答道:“夫人真会说笑。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想当年老侯爷在世之时,洒家只是内务府一小黄门,蒙他老人家不弃,亲询垂问,洒家一直铭记在心。只是后来老世翁闲赋家中,不常进,咱们才渐渐疏远了。”
肖夫人遂奉承道:“老大人一向贵人事忙,岂敢打扰。我家老爷也是日日称赞您不离口呢。”
一时无话,贾大人自怀中掏出一个开光式西洋画珐琅风景人物嵌珠宝怀表来,瞥了一眼乃笑说:“夫人今日初来敝宅,是洒家的荣幸,本应盛宴款待才是,只因方才里传召,随后便要起身,就不留夫人了,改日再叙,改日再叙。”
肖夫人见他拂手便要离座,忙拦道:“老大人且稍待片刻,妾身今儿前来却还有一事相求。”
贾大人停住脚步,面露疑色,道:“夫人有事不妨直言,洒家尽力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