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端的是“宝马雕车香满路,蛾儿雪柳黄金缕”,真真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笙歌鼎沸,热闹非常。如云的宾客里不乏皇妃,诰命,夫人,连素日深居简出的静懿太妃也降贵纡尊,亲身前来。江雨霏少不得出去应承周旋了一番,至于脸上那从不轻易摘下的面纱,只说是饮食不调,风疹复发也就罢了。众人反赞郡主贞静自持,端方庄雅。怎奈雨霏不甚酒力,微微饮了几口,便觉闷心烦,突突地似往上直冲撞。便寻了个由头,略坐了坐就回了暗香阁。
桔梗忙命人准备酸汤,又酽酽地沏了一盏女儿茶,递上一枚醒酒的寒水石使她含在口中。方才笑道:“郡主今日可受累了,奴婢瞧着前来贺喜的都是些权豪显贵家的女眷,连太妃都到了。咱们瑜哥儿真是好大的面子呢。”
雨霏换了身家常的品月缂金凤梅花纹灰鼠皮衬衣,回身歪在临窗暖炕上懒懒笑道:“正是呢,除了静懿太妃,哪一个是省事儿的,恨不得将我灌趴下了,才好呢。”一时又问道:“瑜哥儿呢,都这会子了,还没下来。大冷天儿的,可别招了风。”
正说着,忽听得门外廊上一阵急促脚步声,还夹杂着小丫鬟们焦急喊声:“我的爷,你可慢着点,看跌破磕着了牙。”就见瑜哥儿头戴冠镶百眼筛缀珊瑚米珠熏貂皮边福寿帽,身着石青缎绣云蝠纹貂镶海龙皮小袍,外罩宝蓝缎缉米珠彩绣平金三星拱照排穗褂,腰间一条汉白玉蹀躞带,挂着内填珐琅西洋人物斋戒牌及红色缎串珠绣葫芦荷包等活计,项上带着黄澄澄赤金嵌猫眼石项圈,下缀着錾以“长命富贵”“福寿安康”字样边上雕刻吉祥八宝莲花蝙蝠祥云瑞兽的天官锁,锁下垂东珠九鎏,鎏各九珠,蓝宝石坠脚。足蹬麀皮粉底小朝靴便冲了进来。
雨霏忙一把拉了他上炕百般摩挲抚弄着,嗔怪道:“怎么穿的这样单薄。天还落着雪珠儿呢,连件斗篷也没罩。跟着的人也太不经心了。”又一叠连声喊道:“还不快把那一裹圆拿来给瑜哥儿披上,瞧这小脸儿冻的。”
那瑜哥儿一边叫着:“不冷,不冷。”一边挣扎着下地恭恭敬敬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口里说着:“孩儿给您请安。”一屋子的丫鬟嬷嬷都禁不住抿嘴嗤嗤笑了起来。
雨霏却眼圈一红,忙抱了他起来,用披风裹了个严严实实,连声道:“我的儿,娘儿俩这会子行什么虚礼。这石头地上硬实冰冷,又没个厚垫儿,当心碰坏了头。”又骂跟着的子:“谁叫你教他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快去端碗腊八粥来给瑜哥儿暖暖胃。”又吩咐着:“再叫小厨房做些甜甜酸酸的吃食过来,可怜的孩子,空着肚子都到这会子了。”
瑜哥儿扭身求道:“婶娘别怪她们,是我听贞儿姐姐叮嘱过,回来一定要磕头请安的。”
一旁的江嬷嬷笑道:“嗳呦,我的小爷,从今个起,这称呼可要改一改了。不能再婶娘婶娘的,要叫母亲,记住了?”
雨霏含笑道:“罢了罢了,他还小呢,爱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江嬷嬷因劝道:“俗语说得好‘礼多人不怪’。这样随意惯了,咱们私底下倒还好,若是被那些有心人听到又要多生事端了。”
雨霏正要说话,不料瑜哥儿却立时跳下地,脆生生道:“我知道的,贞儿姐姐教过我。以后婶娘就是我的娘亲了。”
杜若在旁笑道:“瑜哥儿可真聪明,一点就透。”
雨霏嗔道:“都是你们,看把孩子吓成什么样儿了。”说罢搂着瑜哥儿,任他在怀里大玩大闹,大跳大笑。一时又问起祠堂里的事儿。
那瑜哥儿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与激动,边蹦边掰着指头:“那里的房子真是又高又深,走的我的脚好酸好酸啊。大门上有两个凶神恶煞的妖怪,吓得我低着头赶紧跟上大伙儿。那里面还有块好高好高的石头,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可惜好多都不认得。对了,台阶上还有石狮子呢,像活的一样,我还上前了呢。”
江嬷嬷笑着端来一碗牛酥酪,道:“瑜哥儿真勇敢。老奴听说民间有这样的歌谣‘石狮头,一生不用愁;石狮背,好活一辈辈;石狮嘴,天天不闹嘴;石狮腚,永远不生病,从头到尾,财源广进如流水。’咱们瑜哥儿过了石狮子,往后必定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瑜哥儿忸怩着声气道:“我还学了一首诗,在那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可一个字儿都没错呢。”
雨霏喜道:“瑜哥儿还会背诗了,快些念来听听。”
瑜哥儿站直了身子,摇头晃脑一字一句,抑扬顿挫:“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蓼蓼者莪,匪莪伊蔚。哀哀父母,生我劳瘁。瓶之罄矣,维罍之耻。鲜民之生,不如死之久矣。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衔恤,入则靡至。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南山烈烈,飘风发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南山律律,飘风弗弗。民莫不谷,我独不卒!1”又低头小声道:“贞儿姐姐说,这是念给亲娘的,她在天上一定能听到呢。”
雨霏闻此诗,不禁泪盈于眶,几乎不能自持。那瑜哥儿见状,吓得哭腔连带,语无伦次:“娘亲,你怎么哭了,是不是生瑜哥儿的气呢。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想亲娘了。”
旁边的丫鬟、母忙上前连哄带劝,雨霏一伸手便将瑜哥儿紧紧拥入怀中,哽咽道:“瑜哥儿乖,娘没生气,是高兴的。咱们瑜哥儿真是长成人了,懂事了呢。今晚瑜哥儿哪都别去,就跟着娘睡,可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