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的黑夜,总是如一张漆黑的巨口,不管夜幕上的星河与圆月多么闪亮,都能将倾洒下的光亮吞噬的干干净净。
唯一能发出亮光的,只有两方为了防止被对方偷袭,在距离营盘不远不近之处点燃的一堆堆篝火。
而这点亮光与无边无恨的旷野相比,连萤火都算不上。
不过对契丹人来说,这些火光却是指路的明灯。
只要越过两道篝火,大方向没有出现偏差。
闭着眼都能冲到想要啖其血食其肉的辽东军营盘之前。
但能冲过去,不代表着容易冲过去。
那些篝火只能起到引路的作用,而无法将整片旷野照的明亮。
冲阵期间的凶险除了来自唐人的打击外,还有黑暗中高速疾驰带来的相互碰撞与踩踏。
不想让唐人得以安宁,又想要降低冲阵的风险,契丹人自然选择之前效果不错的牛群冲阵。
从傍晚开始便慢慢汇聚到一起的牛群,在天色刚刚彻底黑透下来,就被平日放牧的半大小子与妇人驱赶出了营盘,等待着发起冲阵的命令。
牛对于契丹人来说,既是食物的来源也是相依相伴的伙伴。
即便耶律涅里是新八部的大夷离堇,与共举的可汗只有一步之遥,用牛群冲阵的主意又是他所想。
可这一次集中了差不多十万头牛。
源源不断冲击辽东军的营盘之下,最终不知道要死上多少,还是十分心疼。
而想要少死些牛,就需要驱赶牛群的人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能将路领偏,更不能因惧怕面临的死亡而退缩。
在下令冲阵之前,耶律涅里将第一波驱赶牛群的半大小子与妇人叫到了身前。
“我的孩子们,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为了部族,我什么都不怕!”
“只要能打败唐人,死我也不怕!”
“为了给阿祖和阿哈报仇,没什么可怕的!”
……
耶律涅里见半大小子与妇人们都喊着不怕,先是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挥手向下压了压,“你们的回答让我很欣慰,同时也很惭愧。
你们是部族的根基与未来,本不该由你们去上阵。
可平日里只有你们与牛群整日为伴,是牛群最为信赖的伙伴。
面对唐人的狠厉与阴险狡诈,我不得不做这样的抉择。”
将手放在心口,耶律涅里环视了一周眼前的人群,脸色变得激动道:“但我们契丹人是神狼的后裔,最无惧的就是生死!
我的孩子们!
你们此刻能站在这里,你们就是族中最为勇武的勇士。
此次无论你们能不能回来,都将得到契丹人永世的传颂!
部族将永远以你们为傲!
你们的勇气更会被天神所认可,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并且加以护佑!”
耶律涅里的这番说辞让即将冲阵的所有人都变得狂热起来,纷纷嗷嗷大叫着誓死也要破开唐人的营盘。
耶律涅里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再有任何犹豫,抬起手臂一挥,“去吧!我的孩子们!
用你们的勇武带领牛群将唐人狠狠踩在脚下!”
倚靠在木栅上的罗一,半眯半合着眼眸。
休憩的同时,也将思绪飞到了都里镇。
更确切的说,是飞到了洪秀的身上。
在他抵达柳城时,就到了洪秀生产的日子。
没有传来消息证明日子延后了一些。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再怎么延后也该生下了孩儿。
不知道洪秀的生产顺利不顺利,也不知道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更不知道孩子长得到底像谁。
若是都随了他与洪秀的优点,那可是会漂亮的不得了。
想到这,罗一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并且嘿嘿笑出了声来。
“你又琢磨什么了,眯着也能笑成这样。”拿着砺石正磨着刀的陈杉,瞥了一眼罗一,“与我说说,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罗一诧异道:“这么黑你都能看出我在笑?”
“看是看不太清,可我耳朵并不聋。”
“与你待久了,心思都变得迟钝了。”
“我想听的是你琢磨了什么,而不是嘲讽。”
“除了想起我的孩儿,你觉得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能让我这么高兴。”
放下手中的砺石,陈杉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道:“你不提都把这茬给忘了,这倒真是该高兴的事。”
罗一耸耸肩,“不是你娘子生孩子,你当然不会记得。”
“给孩子取名了吗?”将物件归拢好,陈杉凑到了罗一跟前,笑嘻嘻道:“让我给孩儿做义父吧。”
“想了几个名字,洪秀都不喜欢。”
感慨了一句,罗一用胳膊轻轻拐了拐陈杉,“你不是都打算着去倭国与我划清界限。
给我孩子当义父,关系岂不是更近了。”
陈杉先是挠了挠头,随后重重叹息一声道:“自打你发了告示到现在,祖父一封信也没传过来。
再怎么划也划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