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皑皑,霜雾凝结。
风轻尘没有随军入山谷,选择留在营地与白家护卫在一起。
他并非东陵人,白明微尊重他此时的选择,其余众人一心牵挂拾骨一事,也无人在意他的离开。
接着,由白家军与霍家军组成的队伍挺/进阴山谷中。
行了一小段距离,队伍便停下了脚步。
只因前路被堆积的尸体挡住,数万具尸骨如林铺陈,一直延伸到山谷更深处去,仿佛没有尽头。
而这满地的尸骸已被大雪覆盖,表面结了厚厚的冰层。
雪盖住了鲜血的触目惊心,却无法遮掩腥风血雨的惨烈。
偶尔露出残破的铁甲边角,散落的兵器长矛凌乱遍野,就连四下弥漫的浮雪也仿佛带着一股呛人的味道,分明没有腐烂,却无处不是尸体与死亡的味道。
忽的一阵凛冽寒风刮过,卷起碎雪凝成白雾,山谷被一层灰蒙蒙的烟雾笼罩,天日愈发昏沉,遍地横尸渐渐模糊在视线中。
猫头鹰的凄厉啼啸很快打破死寂,拂面而来的冷风夹杂零星残雪吹动雾气,数不清的尸骸再次清晰起来。
入眼处又是一片雪色萧杀,尸横遍野的凄凉悲烈景象。
在此处,刘尧的身份最为尊贵,但霍世勋依旧是最高将领。
他一马当先,率领众人来到入谷口,望着已经被白雪覆盖的遍地残骸,一双饱经塞北风霜的眸子染上血色,眼白被血丝覆盖,仿佛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眼中燃烧。m.
他双拳紧握,指骨狠狠攥住,咯咯作响。
仿佛愤怒到了极致。
但这份愤怒并未直接表露出来,像是随着血液流淌周身,最后在心里归于仇恨。
他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利剑往地上重重一贯。
利剑入土,剑身犹颤。
他撩起衣摆单膝跪地。
沉哑浑厚的声音,瞬间响彻于空旷寂灭的山谷之中:“迎烈士!”
数位副将紧随其后,抽出腰间佩剑,愤怒地掷在地上,沙哑着声音嘶喊:“迎烈士!”
白明微的目光漫过眼前雪色,停留在一处尸堆之上。
当日她便是在那找到父亲。
父亲半跪在成堆的尸骨上,仅一把血迹斑斑的剑撑住身子,那双没有阖上的双目,带着不甘与眷恋望向平城的方向。
场景闪现,历历在目。
白明微握紧缰绳,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至心脏,在那凝结成一把刀,狠狠扎在心头,转瞬已是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她放开缰绳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宝剑,狠狠贯入雪地之中,一撩衣摆,笔直地跪了下去,悲声嘶喊:“迎烈士!”
跟在白明微身后的是白璟,虽然他的声音不够铿锵有力,但他喊出撕心裂肺的沙哑与悲壮:“迎烈士!”
虚弱的他,身姿笔直地跪在雪地之中。
他没有看到亲人的死状,然而铺陈在眼前的尸首,每一个牺牲将士的惨烈,都能告诉他。
他能想象,自己的亲长兄弟,究竟死得有多壮烈。
“禽/兽!”
白璟低声怒吼,跪得笔直的他,灵魂却已被悲伤压垮。
八万将士,八万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成了冰冷的尸骸。
心痛的是谁,除了他们的父母妻儿,还有他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还有这些与他们有着同样使命的将士。
白璟再也无法忍耐,身子抖得不成样子,热泪也从眼眶涌出。
“迎烈士!”
他又哽咽着重复一句,声音低低的,像是凄惶无依的鸟雀。
喊声把刘尧从恐惧中拉回,被成堆成堆的尸骨吓得头皮发麻、毛骨悚然的他,鬼使神差地下了骏马,撩起衣摆跪下:“迎烈士!”
似乎觉得声音不够嘹亮,情绪不够饱/满,他又声嘶力竭地喊了一遍:“迎烈士!”
他本凤子龙孙,不用给八万烈士下跪,但也正因为他跪下,使得这场拾骨更有意义。
他是刘家子孙,这些将士为护住刘家的江山与百姓壮烈牺牲,当得他九皇子一跪。
一万五千名霍家军与近四千名白家军不约而同抽出腰间的佩剑,单膝下跪,大喝一声:“迎烈士!”
压抑着悲伤与愤怒的声音响彻山谷,排山倒海般,震耳欲聋。
所有人都跪了下去。
已经过了好一会儿,悲壮的声音仍旧回荡在山谷之中,透过越来越凛冽的寒风传来。
四周的雪粒又被寒风扬起,结了冰雾的树木也在风中震颤,似乎天地间都在呼喊着英烈归乡。
谷中雾霭聚散,回声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微弱,变得隐隐约约。
紧接着,那回声仿佛飘到了身后,响在众人的后方。
仔细一听,这声音竟是从平城传来。
像是呼应着将士们的喊声,平城的将士与百姓,也在呼唤烈士归乡。
霍世勋起身,拔出插在泥土里的剑,剑尖直指天际,再度大喊一声:“击鼓,唱祭歌!”
“咚咚咚……”八架排列在队伍左右的大鼓同时奏响,响声直冲云霄,连绵于东陵国土的翠屏山脉,仿佛也随之震颤。
霍世勋起头,一曲《九歌·国殇》随着鼓声响起,沉哑的歌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口:“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
几名副将沙哑接上:“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
白明微哽咽哼唱:“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
白璟泣声唱出:“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