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重又高兴起来。
晚饭很快开始了,为了欢迎几位京城娇客,晚饭比之前都更丰富些。姑姪被安排到祝缨下手坐着,三人十分推辞,花姐道:“你们现在是客,只管坐。”
赵苏等人又开始问刘家好不好,道路上辛苦,一个一个的自我介绍,都让她们安心在安南生活。三人看这席面,男女官员都有,也有相邻坐的,也有同坐一席的,都神色坦然。也有借机互相讨价还价的,赵苏要管巫仁要俩人,巫仁不给,说到最后,巫仁埋头装死,一口气吃了一盘炸藕夹。
刘遨的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
晚饭后,各自安歇。三人都有些睡不着,刘昆抱了个枕头去敲另外两人的门,三人都凑到了刘遨的床上挤作一堆。只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次日一早,幕府起得早,她们起得也都不晚。刘家也是“诗礼之族”,晚辈免不了晨昏定省,三人都习惯了。
早饭还是与祝缨一起吃,三人留意看着,祝缨也没架子,饮食也不精致。吃完饭便去庙里祭刘松年,法事果然没做完,今天还有一天。
出了庙,刘遨向祝缨道:“还未拜祭太夫人。”
此后,刘遨等人就住在了幕府里,祝炼、赵苏、林风、苏喆都邀他们出门,丧期不能说玩耍,散散心,见一见面还是办得到的。他们都不提正事,只让她们安心住下。
这里的空气很轻松,更轻松的是在与苏喆等人的交谈中,她们得知可以随意出府——核对腰牌就行。可以逛街,注意安全就行,府里还给配了个翻译。她们的官话是不错,架不住街上的官话不咋地。
新奇的日子过了几天,刘遨便主动请缨,交割带回来的书籍。祝缨说让她们休息,几天果然没有催促。三人心中却有事,苏喆林风算故吏,祝缨可不是,她才是主政之人,岂有一直白住着的道理?
三人一合计,借着书籍的事儿与祝缨谈上一谈。
刘衍道:“这……我们还在孝中,说官职的事,未免失礼吧?”
刘昆道:“不说官职,也要说一说我们能做什么吧?总不能这样白住着,那与在家里有什么分别?换个大点的笼子。”
刘遨拍板:“这不是有书籍吗?还有你,天地不也是座大囚笼吗?又打什么机锋?走,求见节帅去。”
……——
祝缨估摸着她们也该来了,因为三人出门买小物件的花费一天比一天少,也不往账上支钱了。回来吃饭的时候也渐像有了心事,晚上支领的油蜡也多了。
三人来求见,祝缨就在书房里见了她们。刘遨先道歉,说:“我们年轻,这几日昏头转向,竟到今日才发现书籍还未交给您。”
祝缨道:“这有什么?是你们带来的东西,你们自会有安排。哪有急着向客人要东西的?”
刘遨试探地问道:“若不是做客呢?祖父让我们,尽力安家,不知您的意思是?”
祝缨反问:“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三人对望一眼,还是刘遨先说:“我们,自是想做一番事业的!您只管考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无论哪一科,我们都考得。”
她们也打听过了,安南科考,什么都不限制。只要做官的人得把家搬过来,这个也好办,刘昆已经想好了,她们仨,就互为家人。要不就先出一个人去考试,考中了,另两个充作家人。条件就满足了,然后另外两个再考嘛!
刘衍又打了个补丁:“我们还在孝中,请您先考察我们做事。”
祝缨道:“孝中,确实。哦,咱们安南不太在乎这个,给丧假。朝廷也管不着安南的官员休致不休致。不过你们愿意守孝,也是不错的。书籍的事儿,一会与礼曹交割吧。来,我这儿正好有道公文要发给青君,你们拟来,我看一看。”
三人当场被考,颇为紧张,当时书就。祝缨发现刘遨最稳,刘昆不小心写了两个错字,有涂改,刘衍写得最快。
三人写得都不错,首先是格式,相当正规的朝廷公文格式,然后是书法,标准的楷书,最主要的是措词,精确、简明,刘昆还很生动。
祝缨最后认为是刘遨写得最合适。
“十二娘写得比我好多啦。”刘遨说。三人都是叹息。
祝缨又换了一件事考她们,让她们再写一篇关于丰收节的与民同乐,三人又写完。接着,祝缨又考了她们算术题,以及两道判案。
祝缨道:“你们比我这里许多人的学问都好,我既不想埋没你们的学问,更不想埋没你们本人。所以。你们需要更忙更累才行。我需要有人著书立说,为我所用,也需要有人能做些书本之外的实务。可惜那样你们就不能在幕府久留,也要像他们一样到地方上历练。
这些,你们都要想清楚。就先守一年孝,这一年,勘定书籍,帮我审核一下律条,拟一拟公文,熟悉上下,先不授官。一年之后,再给你们定职。”
刘昆问道:“不与别人一同考试了吗?会不会被说不公平?”
举荐荫封之类是常有的,但她们总以为自己既然要做官,便要证明是有能力做这个官,不让人明白看到,这出身就不够“正”,是有些遗憾的。
祝缨笑道:“怎么考呀?我还等着你们中有一个人能够帮我出卷子考别人呢!安南草创,制度至今仍未完备,要靠大家的。给你们半个月,把书籍整理了,然后开始编写蒙书。”
祝缨的算盘打得响,刘松年的家教,想必有不少启蒙的,安南只有一个识字歌,太单薄了。得从三人脑子里抠出点儿东西来。
接下来就是让她们帮忙,把自己拟的律条再看一看,主要是刘松年信里提到的“延续”问题,怎么样用更容易让士人理解、接受的词句,把“女户”的问题给解决掉,免得在这个时候刺激到朝廷,给自己惹事。
三人毕竟年轻,还以为祝缨体贴,既让守孝,又不耽误做事。她们姑姑姐妹一大堆,多半嫁为人妇,只有她们三个运气好,得到南下的机会,当然想做出一番事业来。当下卯足了劲儿,刘衍每天对着她姐牌位汇报今天又干了什么的时间都缩短了,交割完书籍就开始默写自己开蒙时怎么受教的。
匆匆半月过去,何月明等人早就离开了,三人也在幕府渐渐住得习惯了。
刘遨跟在祝缨身边的时间越来越长,身后又添了两个尾巴——祝彤、林戈,两人也住在府里,更喜欢读兵书,常缠着刘遨给她们讲解。刘遨不懂用兵,读起书来却是头头是道,三人凑在一处,也是其乐融融。
入冬后,府里又发冬衣,三人也与府里一样,她们自己又与丫鬟动手,将样式略修了一修,裁出腰身,更显窈窕。做完之后,心底小有忐忑,恐人说她。哪知穿出去一回,也无人指责她们在孝期里这般讲究,不合礼数,江珍江宝还要拉着她们问怎么改的。
刘昆小心地说:“我比在家瘦了一点,冬衣太宽觉得冷,就贴体修了一下。”然后才是告知方法。
当天晚上,厨房就给三人送了宵夜,让她们多吃点,屯点膘。
刘衍把刘昆按在床上直挠她的腰:“你不会说比在家里更精干了么?明明是更胖了。”
笑闹中,日子走到了春节。三人不合适太热闹,与祝缨一起在房顶上喝酒,看满城烟火。到得次年出孝,祝缨将刘遨留在了身边,将刘昆派到了礼曹,刘衍送到了法曹。
她们除了整理书籍,也开始着手协助祝缨重新核定安南律法制度。刘衍心极细,祝缨偶有不在意的地方,她都一一剔除出来,务必要将阴阳尊卑的内容悉数更改。尤其在意家庭的伦理“内外”。
第一批公布的主要是刑律,先定刑罚,其余内容留待陆续公布。
安南诸项制度逐渐完备,学校书籍也丰富了起来。最让人着急的,反而是印坊的速度跟不上。项安在祝缨的授意下,通过自己的关系,在山外高薪诱了几个雕版师傅,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这一年,朝廷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姚辰英还是有些本事的,他又在西陲多年经营,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之后,总算击败了西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