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堇就站在他对面,还是穿着那件他无比熟悉的白袍。不知道该说苏堇是狂妄还是如何,总是白衣进屋,血衣出来。可今天那件衣服上晕染开一大片血红色,他知道那是苏堇的血。苏堇手里举着长剑,一步步向后退去。
在已逝去的无数个日月里,黎曦梦到过这一幕很多次。他总是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只能望着苏堇单薄的身体向后坠去,他听见苏堇对他说:“我今日死在这里,你手里握着我的命,也算成全你去做你的盖世大侠了。”
他知道苏堇杀了很多人,留苏堇在世上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可是那天他看着空落落的悬崖,大风吹动苏堇落在崖边长剑上的流苏,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此后的很多很多年,他都还在回想起那一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他恍惚怀疑这也是自己的一场梦。然而是梦不是梦都不打紧,苏堇摇摇晃晃的往崖边退,他看见苏堇举起手中的长剑,剑锋直直对着他。
黎曦几乎立刻出声:“你过来,我们堂堂正正的斗一场!”
苏堇嗤笑出声:“黎曦,你打不赢我。”
“你过来。”黎曦神情严肃,他心下焦急,往前迈出步子,可苏堇立刻后退,雪白的外袍被风卷起,黎曦有些恍惚,竟觉得苏堇要归天了——不,苏堇哪里能归天呢?苏堇顶着一张谪仙般的脸,可想想他干的那些事情,苏堇屠过多少山庄,洗劫过几趟富商,灭了人家几次满门,杀光上上下下数百口人后悠然自得的站祠堂里吃人家祭祖的贡品的人不就是他吗!他堕下山崖难道不是活该吗!
苏堇冷笑:“好,我让你死个明白。”黎曦看见苏堇将剑鞘丢在了崖边,他知道苏堇这是不打算活过今天了。腰侧的血口让他动作比往日迟缓了些,而他拿着剑斜斜刺来的模样,黎曦已经在清醒时回忆过无数遍了。他曾举着自己的剑在幻想中无数次的与苏堇交手,而他挥挡的动作显然让苏堇有些惊异:“你……”
两柄长剑交织着相互贴紧,黎曦化掉了苏堇朝他面门直攻的力气,不顾自己半身全是破绽,一个旋身贴到了苏堇身边。苏堇一怔,紧接着冷笑:“你是越来越冒进了,顾头不顾尾!”他见着苏堇反手收剑又再度回砍而来,锐利的剑锋顷刻间已然抵到他的喉边,冰冷的触感刺的黎曦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黎曦却只是伸出双手,紧紧环住了苏堇的腰身。
“你这是做什么!”苏堇冲他怒目而视,“我现在一剑就可以砍下你的头!”
“那你砍吧。”黎曦说,他弯下腰把脑袋倚在苏堇怀里,他想,苏堇身上还挺香的。他估计苏堇是瞪了他一眼,颈边传来刺痛感,苏堇威胁他:“你觉得我在开玩笑?”
黎曦说:“怎么会呢。”他抬起头来看了苏堇一会儿,随后凑上去吻了苏堇。
苏堇应该是被他吓了一跳,黎曦觉得这是好的。所以他一手搂着苏堇的腰,一手点了苏堇的穴道。他实在不觉得自己向苏堇表白能拦下苏堇跳崖,更不指望苏堇能够从哪儿给他翻出几分心软来。不过苏堇被他吓到省了他的事,他动手很快,被他圈在怀里的苏堇没来得及挣扎就软了身子。
黎曦搂了他一会儿才又开口:“这会儿不是梦吗?我还以为我该醒了。”苏堇当然没办法回答他。他看见苏堇在冲他瞪眼,一双黑色的丹凤眼冲他怒目而视,黎曦看了他两眼,还是觉得喜欢,又说:“还真奇怪。我难道重生了?是我想你想的太厉害,让老天爷也看不下去?”
他两手搂着苏堇的身子,在崖边坐了会儿。他说:“那天山崖上吹着好大好大的风,我看见你坠了下去,你看看你……你作恶多端,你恶贯满盈,你当然是该死的。可是……”他说不下去了。他伸手轻轻描摹苏堇的轮廓,指腹从苏堇的额头慢慢划过脸颊,最后轻轻磨蹭着苏堇早失了血色的唇角。
黎曦忽然说:“阿堇,要是你从此以后再不能出去杀人呢?”他不顾苏堇几乎要灼穿他的视线,走去崖边捡回了苏堇的长剑。黎曦在江湖上已有些知名度,因此他出去替人家收拾地痞流氓恶霸匪人时经常会戴个帷帽,主要是怕人家见了他的面便跑,这会儿刚好给苏堇戴上。他把面纱理好,散下苏堇束在脑后的黑发,给苏堇披了一件黑袍,这回他满意了。反正苏堇如今穴道被点,别说逃跑,话都说不了,他哪怕抱着苏堇招摇过市,应该也没人会发现这是苏堇的。
黎曦便搂着苏堇下山了,苏堇的长剑他就挂在腰侧。他是一个人追了苏堇这么远来的,门里其他人知道苏堇的事情,后来也追着来了。上辈子的事情他还记得,他捡着苏堇的剑鞘下了山,在山口那个小旅店里见着了自己的师弟师妹们。这群人他决计是避不掉的,今天不给他们报个平安,师弟师妹来日还是要满天下的找他的,不然就要传他和苏堇同归于尽云云,恐怕以后要麻烦。
他索性抱着苏堇直接进了旅店。
山口的旅店不算很大,上下两层,木质结构,后头带着一个马厩。这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旅店的东西应该是人家老远运过来的,一进门就有个小二来招呼他:“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有房吗?要间上房,晚上备餐好饭。”黎曦说,从袋里摸出点碎银放在小二手心里,小二冲他笑:“好嘞。”
“师哥!”里头那桌有人对他招手,黎曦拿起苏堇的剑冲他们晃了晃,见到里面那一桌的人满面的喜色。苏堇这把剑风格张扬,在剑鞘上镶银镶钻,极尽华美,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他一样,夜间杀人还爱穿白衣,也是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才如此肆意妄为的。
他怀里抱着个人显然吸引了一桌人的注意。黎曦刚落座,便把苏堇的长剑拍在了桌上。左右两人把碗碟挪了挪,腾出一片空位来。木制的小旅馆采光不错,长剑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师哥,那魔头……”他身侧的师弟有些激动,大概是见他毫发无损,这会儿只剩好奇了。
黎曦笑了笑,开口解释道:“他本就受了伤,被我逼到崖边,坠下悬崖死了,从不离身的长剑也给我捡了回来。回来的路上我还遇见了他……便是我怀里这位。”黎曦先发制人,索性自己先把自己怀里这位介绍了,“我在那山上遇见的,他为我挡了那魔头一剑,我打算带他去隐居,替他养伤。”
这话炸起他身侧的人都叽叽喳喳的吵起来,这个说“师哥少年成名,有人芳心暗许了”,那个说“师哥小心,别是有心之人在你身边害你的”,又有人说“师哥这趟灭了魔头又捡个女子,是好福气”。几个人也担心,便问他:“她怎么一直不说话,她伤的很重吗,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黎曦肯定不能给苏堇找大夫,那口子是他自己前两天和苏堇交战留下的,师弟师妹们一看这剑法出自他们门派,待会儿就全穿帮了,只能说:“已经处理过了。他喜静,我打算带他回人家送我的那处山间小房隐居养伤。”
“隐居?!”黎曦听见自己的师妹满是惊讶的声音,他报以浅笑:“是啊。魔头也除了,我打算隐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