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有趣,老爹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儿子败光他辛苦积攒的家底,后人却在说康乾盛世。
高澄倒不敢奢望有这么一个能为自己擦干净屁股的好儿子,只希望在第二代君主的治下,百姓也能过得好一点,至于第三代继承人,就不是他所能干预的了。
例如高孝璋、高孝瑜被高欢亲自抚养,但高澄若是对二人不甚满意,照样无望储位。
说回明光殿,高孝琮见四位兄长各往一部学习,觉得是什么新奇玩意,又央着高澄给他一个去处,却被高澄赶走,并告诫他,不许再戏弄宫人,否则下次他亲自执杖行刑。
高孝琮有气无力地答应一声,背过身,朝四位兄长吐了下舌头,溜之大吉。
其余四人也向高澄告退,走出明光殿,高孝璋、高孝瑜、高孝琬便各自回母妃寝宫,要与其母商议入部历练一事,他们三人并未出阁,住在宫城,难得出宫,与支持者们联系起来并不容易,故而许多事情都习惯与母亲商议。
而此番入部学习,也多了与外臣接触的机会,至少在现在的他们看来,父亲的这项安排,无疑是对他们为五弟求情的赏赐。
三位兄长走后,高孝瓘又折回了明光殿,他心中的疑问还没有一个答案。
行过礼后,高孝瓘向父亲询问道:
“孩儿明明抽中的礼部,父皇为何改为刑部?”
高澄走下御阶,来到最下一级,招手让高孝瓘近前与自己同坐,耐心解释道:
“礼部下辖礼部、祠部、膳部、主客四司,掌文教、礼乐、祭祀、外交,于你而言,也只在主客司能有所收获,其余去之无益,也难有作为。
“刑部虽被尚书左丞、都察院侵占职权,但至少在名义管辖全国刑罚政令及审核刑名,是个能做事的地方,况且为父以为律法对于国家的重要性,要高于礼法,往刑部历练,对律法了然于胸,更有裨益。”
高孝瓘一阵沉默,许久才抬起头,鼓足了勇气对高澄道:
“孩儿只愿做个将军。”
高澄没想到素来乖巧的儿子会反驳自己的决定,先是习惯性的恼怒,毕竟自从高欢死后,再没人敢忤逆他,甚至抬手便要扇这个倔强的儿子。
只是手掌落下的时候,却抚在了高孝瓘的头顶。
“瓘儿,生在帝王家,要么就安心当个富贵闲王,整日醉生梦死,游戏于妻妾之间,浑浑噩噩度过余生。
“欲有所作为,便得去争,纵使你一心为将,你那些兄弟,又怎能放心将兵权交付于你。”
说着高澄抓起高孝瓘的手掌,看着他掌间的茧子说道:
“如果不愿往六部历练,这骑射、兵法不学也罢,辛苦练了十几年,最终也只能猎猎兔子。以后就专学诗词文赋,待将来出阁后,为父自会赐下府邸,供你与文人饮酒唱和。”
高孝瓘闻言变色,只得垂头丧气道:
“孩儿去便是了。”
高孝瓘已经离开了明光殿,高澄却依旧坐在御阶上沉思。
也许怂恿儿子争夺储君之位的他确实不是一个好父亲,毕竟他们兄弟之间哪怕为此争得头破血流,甚至互扯对方后退,只要不赋予他们兵权,便无碍大局。
但以天子的身份来说,多一个儿子加入争夺,让他们疯狂内卷,争相做出成绩,于国于民,更为有益。
夺嫡说到底,不是比烂,光给兄弟们扯后腿还不够,自己还得做好,让高澄看到他们的能力。
当然了,在确定继承人后,对于失败者来说,才是惨淡生活的开始,高澄会对他们大举打压,将他们的势力在朝堂上基本肃清。
说起来的确冷血无情,但又何尝不是作为父亲最后的仁慈,想保住他们的性命。
多年争斗下来,也别指望他们兄弟之间能留有几分情谊,但若是高澄已经替后继者解除了兄弟们的威胁,却还是不肯留下一条活路。
这样狠毒的心性,高澄自然不会选,他也怕狼崽子反咬自己。
高孝瓘回到自己寝宫,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崔宫妇,他枕在母亲腿上,与她说起今日之事,相较于高澄,他还是与母亲更亲近,父亲是兄弟们大家的父亲,母亲只独属于自己一人,至少她的心只向着自己。
崔宫妇当然也不想儿子卷入夺嫡的纷争,她的丈夫元朗本是宗室旁支,渤海太守做得好好的,夫妻恩爱,却因高欢为了另立中央对抗尔朱氏,给推出来做了天子。
事成之后,旋即被废,与元晔、元恭二人一同被元亶闷杀,她对皇位争夺的凶险有过直观感受。
“陛下让你往刑部历事,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给兄长们添乱便是,都是明事理的人,知你志不在此,又怎会生分了兄弟情谊。”
然而高孝瓘脑子里却一直萦绕其父的那句话:
‘欲有所作为,便得去争。’
他不愿兄弟反目,却更不愿做个富贵闲人,父亲领军亲征,开疆拓土做得好大的事业,与之相对应的,叔父们却只能以歌舞自醉,这样的生活不是他想要的。
“阿母,既然父皇让我往刑部历练,孩儿自当尽心尽职,做出成绩,又怎能以无过自勉。”
崔宫妇心中叹息,为何都是只给了一点希望,便要闷头钻进去与人争夺,当年元朗也是,早早出了五服,却还要趟浑水,这皇位,就真的这般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