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寄安很难想通这一点:“我都可以从一而终,为什么不可以要求他也这样?”
周絮心疼地看着倔强的她,劝道:“要求来的和别人认知里一直恪尽职守的,那能是一样的吗?”
周寄安无言地侧过脸,不让周絮看到自己眼眶里晃动的液体。
“爱你的自是会洁身自好,生怕引起你的半点误会,有些东西是不用你去要的,他自是心里明白,行动上也会表露出来,让你熨帖安心。”
“妈妈相信,你总会遇到一个事事以你为先,爱你,敬你,重你的人,但是现在也得先处理好你面前的这件事对不对?我们只有让他过去了,才能更好的迎接下一个人,这样对未来的人也更加公平,对不对?”
周寄安听到让他过去几个字,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克制着自己汹涌的情绪,起身拿纸巾准备擤鼻涕。
周絮好似与她感同身受:“妈妈知道这件事很困难,妈妈也曾经这样困难。”
只是她没想到,听到这句话,眼泪率先掉出来了,她赶紧擦了擦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嗯。”
想到刚刚周女士提起她爸的时候有一瞬间表情是温和的,但是眼睛里面蕴藏的漠然冰冷却是一直存在,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画面,是她并不愿意再想起来的回忆,沉郁压抑的气氛,乱成一团的家具,支离破碎的碗盘,还有红着眼睛一脸狰狞的父亲以及缩在角落一身青紫不停啜泣的母亲。
恨是真的,但周女士也没有否认爱存在过。
她或许不是一个很负责任的母亲,但她是一位很有勇气面对自身的女性。
周絮想到那些事,神色有点恍惚:“我相信你也能做好的,只是我做的不是……”很好。
意识到自己想说什么后立刻闭嘴了,眼中闪过一丝愧疚,不自然地岔开话题,“你们是高中在一起的吧?人八年爱情长跑都有告吹的,你这提前几年少节省了多少年的光阴。”
周寄安:您这是在反向安慰吗?
不过她却从话语中嗅到了某个问题的一丝线索,就是她一早就想问的那个问题,她妈知道的真的有点太多了:“我记得我似乎是没有给你说过我和他是高中在一块的。”
周絮表情有点僵住了:“怎么会呢?你以前说过的。”
周寄安更加确定了那个答案,正要发难,视频另一边的门就被打开了,周絮一改做贼心虚的紧张神情,自然地溜走:“你杨叔回来了。”
说的真像是给你撑腰的,周寄安郁结于心,一脸便秘地看着周絮。
一个相貌堂堂,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现在镜头里面:“在和小周通视频啊,诶,小周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皮肤也有点偏黄了。”
气虚体寒等词不要钱地往外面冒,就这么会儿,周寄安就被开了一副中药,没错,她母亲的第二任伴侣,杨叔是一位老中医,不是指年龄有多老,是经验丰富。
周絮为了转移话题就胡说八道:“就是,你看那个痘痘雨后春笋似的乱长。”
周寄安大惊,以为自己真的长痘痘了,在脸上摸了半天还去照了一个360度的镜子:“哪里有?我怎么没看见?”
痘痘真的是女人公敌,化了妆也不好完全遮掉的。
周絮才一脸淡然:“啊?是吗?那我看错了。”
周寄安:“……”
周絮忽略掉她的表情又问道:“上次寄的阿胶大红枣还有姜茶吃了吗?”
周寄安睁眼说瞎话:“吃了,还剩一点。”实际上姜茶动都没动,这辈子没喝过那么难喝的东西!
这谎撒的滴水不漏,连自诩了解自家女儿的周絮都没有看出来,杨叔倒是看出来了,但笑不语。
周寄安受不了视频对面两人逐渐胶着起来的气氛,早早就结束了通话,连那个问题的答案都没有确认。
她还真没想到她妈居然早就知道了,想的比她还多,还深,也不知道她这些话憋了多久了。
还有虔文娱这个小妮子,准是她告诉周女士的,她得发条信息假装生气吓吓她,手机屏幕上面刚打出来的字又被撤销了回去,她心想着:看在你这么担心我的份儿上,这次饶过你。
她瞧着发消息的手机页面,总觉得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一下一下地点按着屏幕,一个电话就打过来了,看见路稚宁的名字才想起两人分开的时候,他说回了家记得给他打个电话,结果就这么被忘记了。
听那边路稚宁的声音也挺平静的,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到了?”
周寄安安详地躺下:“到了,到了有一会儿了,有点事耽搁了就忘记给你说了。”
路稚宁嗯了一声:“好好休息一下,你早上精神看着不太好。”
周寄安被他说的又有点想睡了:“好。”
“药膏记得擦。”
眼睛已经闭上了:“好。”
“还很难受吗?”
周寄安以为他说的脑门上和脖子上的伤,困得有些不想张嘴:“不。”
两人沉默了一阵,路稚宁才又开口:“没话跟我讲了?”
周寄安困意来袭,脑子开始不接受信号了,听到路稚宁讲话又疑惑地嗯了一声,根本都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路稚宁听到她平稳的的呼吸声:“睡着了?”
周寄安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别说话,吵。”
“……”路稚宁突然短促地笑了声:“那挂了。”
自从周寄安休假,决定不再逃避程舟开始,她便比之前更频繁地想到他,梦到他,也开始了经常性的情绪崩溃,整晚整晚的睡不着,她这么讨厌烟味的人甚至都想试试抽烟,据说可以缓解焦虑,但是她最后还是没有尝试。
在反复经历了这样的情绪之后,现在的她想到程舟,也不再有那么强烈起伏的情绪了,说不清是不是已经被情绪折磨麻木了,总之不再像是之前那样,即便刻意压制,也只会受到情绪的控制,而这一过程已经差不多花费了她整个假期。
她甚至还没有开始面对程舟本人,她也不清楚在见过程舟之后这些的事情会不会又再一次发生,如果不会见面那自然是最好的,因为也没有必要见面,但这不是她能决定的,所以只能顺其自然。
既然已经决定不逃避,那她也不会用无休止的工作来麻痹自己,所以就想瞒着虔文娱找虔见英销假,谁知道事情就那么巧呢,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他们正在通视频,周寄安想提前复工被逮了个正着,虔文娱赏了她一顿臭骂。
正式复工的前一天晚上,还在梦里和程舟因为工作的事情吵架,当然和虔文娱不是一个原因,那个时候她工作起来没现在这么不注意身体。
程舟大学的时候是最讨厌寒暑假了,按理说本来应该挺喜欢的,由于周寄安从大一开始就被虔文娱介绍去虔见英的公司帮忙,挣钱以及积累工作经验,影响了两人过二人世界的时间,见面次数甚至还不如上学的时候,所以这件事情吵过很多次架,结果都是不欢而散。
第一次吵架,冷战许久之后,程舟实在受不了了就和她检讨自己的问题,周寄安也表示会多留一点时间来陪他。
还有一次周寄安记忆最为深刻,她用自己第一笔工资给程舟买了一条玉米蛇,在路上把名字都想好了,结果被盖着黑布的盒子还没被放下就被程舟掐着肩膀愤怒地质问她和虔见英到底是什么关系,就像当年他爸问她妈一样,盒子被摔在地上,她挣扎无效只能瞪着程舟,心里明明难过得想哭,嘴巴一张却是愤怒冲动的肯定回答,程舟受伤的神情她还能够想象出来,像一只委屈的被抛弃的小奶狗一样,连带着肩膀上的手的力度都松懈了很多,周寄安抓起他的手张嘴就咬:“程舟,你就是个傻瓜!神经病!笨蛋!”
在他手上留下深深的印记之后夺门而出。
后来……后来是因为什么又和好了?
周寄安忘记了。
但是她记得那天吵架被摔破的盒子里面的那个小东西不见了,他们把房间里面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
最后是被别人发现的,造孽的是被发现没多久就死于非命了。
那天她和程舟上楼梯听到有女生说在楼梯间发现了一条小蛇,她被吓的差点摔下去,最后和室友一起用铁锹把小蛇打死了,然后丢在外面的草丛里了,她可能是不太懂宠物蛇方面的事,在她的认知里面大概花色越是鲜艳毒就越深。
周寄安当时脑子都懵了,她也没办法责怪这两个女孩子,倒是程舟几步就跨上了楼梯,差点和人吵起来了,周寄安拦着他,没让他发火,他又问了那两个人把蛇丢在哪里的,问到地方之后似乎是想要去把小蛇捡回来,周寄安阻止了他,都说了是被铁锹打死的,肯定是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晚上周寄安背着程舟把小蛇找出来了,但她不知道怎么去把它拿出来,手都抖个不停,小蛇比她想象的更惨,已经完全分不清楚哪里是皮哪里是肉,找不到头在哪里也,找不到尾巴在哪里,差不多都被打成了一滩烂泥了。
再放几天可能就臭掉了,还可能干成纸片状,正发愣的时候,就看到程舟拿了一个盒子过来了,他就着周寄安蹲着的姿势把她从小蛇的尸体面前抱到另外一边,正对着周寄安蹲着,比她高出满满的一个头,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周寄安却觉得他很难过:“对不起。”
其实在他们吵架之后程舟已经道歉过很多次了,周寄安能够感受到他愧疚的心情,朝他的方向靠了靠,额头抵着额头:“嗯,我知道的,不用再说了,先把它埋了吧,看着怪可怜的。”
程舟这才拉着周寄安起来,从口袋里面拿了一双一次性手套把小蛇从垃圾堆里捡了出来,放到盒子里面,和她一起把它埋到挖好的洞里。
从这件事开始,他们之间就没几件顺利的事情,说起来,事情最后变成这样也不是哪一个人的原因。
周寄安收住了胡思乱想的心,一心一意的开车,毕竟车上不止她一个人,还有管着众多人饭碗的大老板,要是因为她的原因出了什么意外的话,每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
正在送虔见英回家的周寄安时不时地往侧面看闭眼休憩的大老板,读书的时候也是不少人的梦中情人吧,可怎么就没有个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呢,真的是好浪费资源。
但凡有个亲近点的人也不至于风寒发烧倒在休息室里面爬都爬不起来,在离着床还有丈把远的地上也不知道躺了有多久了,幸好周寄安有事找他,敲门敲了半天都没人应,打电话也没人接,进到休息室里面才发现都快要被烧糊了的他,然后和另外一个男同事一起把人送到医院去了。
这刚刚从医院里面醒过来的大老板把男同事打发走了之后,不顾自己还在发烧输液执意让周寄安送他回家,周寄安表示会打电话给虔文娱爸妈后才让不断向周围发散冷空气,脸都要黑成包公的大老板规规矩矩地输完液,想必大老板应该有点后悔,刚刚应该让她走的,这会马上都要到老板家了,路稚宁打了个电话过来,工作狂人周寄安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下班了才放心地接电话。
电话一接通路稚宁有些急切地说道:“你有没有时间?帮我去接个人。”
周寄安问:“什么时候?地点?接谁?”
路稚宁道:“五点半在g大附小门口接路问渠,晚点没关系,老师会让孩子在保安厅里面等。”
还没等周寄安回话,电话另一边隐约报了一个号,似乎是在医院,路稚宁快速道:“你如果早到,在门口等着就行了。”
周寄安答应后就结束了电话,正要趁着等红灯打开地图看一下位置。
虔见英突然开口说了句:“在我家附近。”
“那可巧了。”
她算了一下时间,想着幸好在附近,只是……路问渠是谁?我也不认识人,怎么接?这家伙真是……等会下了车再问他。
虔见英等车开到公寓门口就让停了:“不是要接人吗?快走吧,车子随便用。”
周寄安虽然不太懂车,但也看得出来这车不属于可以随便用的那款,不过送虔见英上楼之后,开车过去确实要快一点,时间有点急了。
“我先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还不至于上个楼也成困难。而且,让你去附小接的多半都是小孩子,赶紧去吧。”
周寄安闻言,双手合十:“那就谢谢虔哥了。”
虔见英顶着一张病态憔悴脸:“不要跟我大伯和大伯母说这事。”
周寄安心道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直到脑门被盯得发凉了,她才忙不丁地点头,虔见英刚下车,她就摇开车窗,把放在副驾驶位的药袋递了出去:“虔哥,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还有这药也要先吃着,药量什么的都写在便签上面,吃完药,麻烦给我拍一张药的照片。”
虔见英看着她,了解他一说吃药就小朋友秉性的周寄安回他一个微笑。
老是不爱吃药的虔见英最后捱不过她,回了句:“知道了。”然后从牙缝中挤出一个,“谢谢。”
然后转身就走了,周寄安看着他的背影就像是看着在风中摇摆的林黛玉,大老板人真好,还向她道谢,希望他的身体快点好起来。
周寄安给路稚宁又打了个电话,但是他没接,可能有事在忙。
她小心地驾驶着大老板的爱车,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给刮了,她可赔不起。
与堵满了私家车的那道相比,她这边算是快的了,毕竟已经过了放学时间,别人都急着回家了,快到门口这边她是进不去了,只能步行过去。
她开始还担心认不出人,结果很明显就看到了路问渠,简直就是q版的路稚宁,一头蓬松黑软的卷发安静地趴在小小的脑袋上面,零星地遮住了额头,眼睛低垂着看水泥地,看不清是什么神情,他身边站着一个大约一六零的女生,看样子应该是个老师,一直不停的在看左手腕上的表,拿着电话在说些什么,脸上的不耐烦都快要掐出水了,周寄安动了动喉咙,朗声道:“路问渠?”
小人闻声看向她的位置,然后目不转睛,周寄安一脸歉意地看着站在一边的女老师:“不好意思老师,让你久等了。”
女老师早在她出声的时候就把电话挂断了,见状收敛了些脸上的神色,确定来人的身份:“你是?”
周寄安看着艰难抬头望她的路问渠,顺手摸了一把十分有手感的黑发:“我叫周寄安,是路稚宁的朋友,他让我来接这个小朋友的。”
女老师:“你给他打个电话好吗?”
周寄安能理解这个老师的意思,不过是再确认一遍,她拿出手机拨了路稚宁的号码,还是半天无人接听:“不好意思,没有接通电话。”
她把路稚宁的手机号点出来给那个老师看,又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给她看,路问渠突然说道:“老师,我认识姐姐的,她不是坏人。”
周寄安听了心中有些惊讶,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你真的认识吗?”老师得到路问渠的点头后,又确认了一遍电话和工作证:“这个公司很出名,我知道,我妹妹也在里面工作。”
然后她向周寄安抱歉一笑:“不好意思。”
周寄安摆摆手道:“没关系,理解,理解。”
和老师道别之后就牵着路问渠往回走,有些疑惑地问他:“你认识我?”
路问渠两只小手朝着两边一展:“我在一张大照片上见过姐姐,上面有好多人。”
周寄安大概知道是哪一张照片了:“路稚宁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也别怪她多想,因为这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是小舅哦。”
看来外甥肖舅这个说法还是有点可信度的,那么他妈妈就是……
周寄安联想到那个时候突然爆出来的头条,没再多问他亲人的事情。
“那他有跟你介绍过我吗?”
路问渠小脸儿做出为难的神色还怪……可爱的!
周寄安估计路稚宁说了不少她的坏话!看人小孩儿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为了平息自己的怒气,她带小朋友进了刚刚就想去的一家甜品店,甜食乃是万金油!
路问渠选了份草莓慕斯,周寄安打包份黑森林加一杯港奶和一瓶牛奶。
回到车上,周寄安帮他系好后座的安全带之后,拆开两个甜品:“要不要两个都试试?”
路问渠奶声奶气道:“这个是姐姐的,我吃我这个就好。”
周寄安听得想亲他一口,她开始佩服起了自己的自控力:“我不介意呀,你吃过黑色的这种吗?”
路问渠摇了摇头。
周寄安把勺子拿出来放到他右手,把甜品放自己两只手上:“都尝尝味道嘛,黑的也很好吃的哦,我帮你拿,先吃一点这个垫垫肚子,我们要等会才回家做饭,吃不完没关系。”
说完就听见了弱弱的一声:“谢谢。”
这个软软糯糯的声音都快把她的心都酥化了,不由得赞叹道:“路问渠你好可爱啊。”
小孩的脸蛋嗖的一下就红了,连带着手上的勺子都抖了抖,周寄安见他害羞的模样觉得自己的母爱都要泛滥了:“你多少岁啊?”
路问渠道:“六岁了。”
周寄安感叹了一声:“真小呢,哦,对了,路稚宁可能是有点事情就没能来接你的。”
路问渠鼓着嘴巴乖巧的点头,吃完才说话:“我知道哦,小舅刚刚有打电话给老师让我听话的。”
周寄安放下一块蛋糕,摸了摸他蓬松柔软的头发:“真乖。”
路问渠停下勺子道:“姐姐,我们一起吃呀,我吃之前有给你分一块出来哦。”
周寄安又被这个小甜心甜到了:“那就一起吃,不过这个东西不能吃太多了,要不然吃撑到了,就没有胃口吃饭了。”
路问渠表情很是苦恼,倒是把周寄安给乐到了,他艰难地放下勺子:“那我还是给姐姐做的饭腾一点肚子吧。”
周寄安吃完把盒子收起来:“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呢?”
他又开始在纠结着吃什么东西好,这个小孩也是选择困难症啊,周寄安给他提供了一些选择:“肉丸子?鱼香肉丝?酸辣土豆丝?其实我会做的东西不太多呢。”
路问渠道:“都可以的,我不挑食哦。”
挑食的周寄安突然觉得膝盖莫名中了一箭。